草屋。靈堂。
下了馬,依舊是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緩緩而入。身上依舊是那襲正裝黑留袖,上面還繪着幾枚雪薄紋。
伊達家的雲御前突然來訪。
自來就少有訪客,而當前更是門可羅雀、無人問津。
供桌前跪着的人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到來,擡身轉頭,望着她半晌,方纔微微一怔——“雲子……你是雲子……”月世死死地盯住緋嵐,終於在回憶裡勾出了她的影子。
緋嵐回頭示意阿梅將門關上,這纔回身點了點頭,“對……宇田夫人,我是雲——”
“啪——”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她的話,緋嵐的臉偏向一邊,嘴角還帶了絲血跡。
“雲子……你爲什麼要害我家大人!?夫君他對你如何你自己心裡清楚!你還這樣對他——害死了他,你滿意了吧!?滿意了吧!!”
……
“石田三成是你害死的。”
……
秀次那句話突然在耳邊迴響。
對,是自己害了三成,親手害死了他。如果沒有自己,三成或許就不會死——
緋嵐低下頭,沒有一句反駁。“……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麼用……你把夫君還給我,還給我啊!”她歇斯底里的喊着,淚水滴滴而落。
我也不想這樣……我也想讓他活下來……
可是——
“爲什麼你不救他……爲什麼你不救他啊!你雲御前是監斬官,你明明可以救下他的……爲什麼……你爲什麼就不肯救呢……”再多的言辭也都被淚水吞沒,月世跪坐在地上,淚眼盯着面前的緋嵐,而她的背後,只有一個靈位,一抔骨灰。僅此而已。
緋嵐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緩緩開口道,“可以……可以讓我爲他上柱香嗎?”
答案是否定的。月世緩緩的搖了搖頭,“你走吧,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了。”說罷,閉上了眼睛,扭過頭,下了逐客令。
“……抱歉,打擾了。”深深地鞠下一躬,擡頭望向那靈牌上熟悉的名字。
石田三成。
三成。
微微一愣,伸手探入懷中,捻出一封薄信遞給月世。“夫人,這是三成……不,你家夫君留給你的。那我就不叨擾了,如果您有什麼困難儘可來找我,雲子——必將傾力相助。”
淺淺頷首便轉身離去。
一系列的動作,都顯得如此淡然,甚至連自己都難以置信。
月世說得沒有錯。
她摸了摸依舊灼熱疼痛着的臉頰,輕輕地擦了擦眼睛,可依舊還是沒有半滴眼淚。
三成是個太過自我的男人,太過自信或者說——太過執着。
緋嵐想,他所堅持的東西、那所謂的信仰。以前自己可能還不明白,但事到如今或許也要漸漸懂了。
總是天真的期望着每個人都會平安了事,所有人都沒有害人之心,沒有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可現如今,所有的現實都將希望粉碎殆盡。
擡頭,卻只有烏雲籠罩的天幕。黑雲滾滾,籠罩了大地。看不見一絲陽光。山風習習,透着無以名狀的寒氣。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看向遠處,一道驚雷滑過,卻像極了他靈前閃耀的白燭光。
……
“我查明瞭秀吉大人的死——”
“他背叛了我,背叛了豐臣家。”
“是他殺了秀吉大人——是——秀次!”
……
又是一道電光,雷聲轟隆。
這一次她想起三成在獄中和她說的話,這才真的信了。
秀次到底是爲了權勢還是爲了復仇,緋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知道與不知道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她回身看看身後的屋子,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
回到藩所的時候,天也依舊陰沉,染上了些許暮色。
匆匆的問過安之後,便早早的回了自己的房間。政宗還沒有回來,不知道去了哪裡。
她只是一個人窩在角落,又將自己縮成一團,這時才發覺整個脖子都疼得厲害——看來秀次這一次真的動了殺心。
要怎麼做——
怎樣才能讓秀次放過殿下!?
這是自己一個人犯下的罪孽,緋嵐不想將禍端引向他人,尤其是政宗。她不想拖累他,更不想讓自己成爲覆滅全族的罪魁禍首。
累了,這一切的事情全盤壓在自己身上,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感到了無可附加的疲憊感。閉上了眼,企圖小憩片刻,腦海裡卻突然冒出了他對自己笑吟的那句“就算天塌下來還有我頂着呢。”
可是……這件事情,非得自己一人抗下不可。
秀次想懲罰的是自己,所以纔會牽連伊達家——那如果自己不是伊達家的雲御前,那是不是他就沒有必要、也沒有理由再窮究殿下?
那是不是——
離開他就可以了?
如果離婚的話……如果政宗能夠休了自己的話!是不是也能讓秀次覺得政宗並沒有反心?殿下很聰明,應該知道如何保全,這樣一切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所以……只要能有一紙休書——
想到這裡,心卻被狠狠地一揪。
疼。
經歷了那麼多,明明說好要他拉住自己的手一輩子不放開——可是爲什麼,偏偏要強迫自己做這樣的決定?
緋嵐突然驚醒了一般,睜開了眼睛,匆匆爬去桌案,展開一張白紙匆匆寫就。一邊寫着,一邊卻發現久違的淚水竟滴滴的淋在了桌上。
不能再猶豫下去了!再猶豫的話,她真的會自私的抓緊他不肯放手。
她已經不能再容忍放縱自己的自私了!
正是因爲太愛他,所以不能選擇在一起。這是多麼殘忍而矛盾的邏輯。
寫罷了,幾次三番的抹去眼淚才能看到明細,來來回回的看了好幾圈,這才小心翼翼的摺好了放在桌上。抹乾眼淚,起身拉門而出。
殿下,我代你將休書寫好了。我走了,你只要簽了便好。從此我們毫無瓜葛,重歸陌路。
“殿下,您回來了。”下人的問安不由得讓她周身一顫。
他回來了!
緋嵐匆忙轉身,快走幾步,卻不料還沒走一陣,卻只覺手腕一緊,自己被他生生的拉了住。
“要去哪?”政宗開了口。
“……出去……散散心。”緋嵐沒有回頭,只是如此答道。
“你在躲我?”他突然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