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吟樓明燈高照,是如今整座帛素鎮燈火最繁華的地方。
更深露重,門口站着兩位腰掛玉牌,領襟和袖口均爲鵝黃色的少年子弟,與城牆上旗幟的顏色極其相似,觀其服飾,應是上官世家的人。兩人正在夜色中四下張望。見到南宮昊和蘇少白轉過街口,臉上俱都浮起歡欣之色,站在幾丈之外便恭敬的朝他們施禮,“上官明瑾,上官明璜,見過兩位仙長大人。”
蘇少白和南宮昊略略有些驚訝,隨後便反應過來,定是門口那巡邏的頭目給上官家的人遞了消息。秦州名義上雖屬方樂國的地界,但遇到眼前這樣的事情,便不得不仰仗世家的勢力抵禦異獸,行動上自然以上官世家馬首是瞻。自他們入城到現在,至少已有兩個多時辰。不知道他們何時會過來,竟派人一直守在門口,等待那兩位“劍修和靈脩”,上官世家,對前來幫忙的修士倒是姿態甚爲誠懇。
那兩個少年將他們引進大廳,兩桌偌大的席面上,各有位黃色領襟的人坐在主位,與那兩位少年的裝束極爲相似。席間瓊觴交錯,推杯換盞,十數位服飾各異的修士分坐在倆桌,看樣子都是得到消息前來幫忙的。
青品鑄劍師掃了一圈,諸位修士,大多在築基初期和中期,唯有端坐在主位的一位虯髯老者和他左手邊的翠衫劍修,是金丹初期的修爲。那位老者,應該便是上官世家派來帛素鎮的主事之人。至於那位劍修,看服飾像是點墨派的門人。
蘇少白和南宮昊踏進大廳,便吸引了諸人的目光,兩人身姿挺拔,眉目清俊過人,神采猶如芝蘭玉樹,一看便是天資極佳的修士,身邊還跟着兩隻靈寵,神駿無匹,不少人的眼光登時流連在兩人身上,逡巡不去。再發現自己看不透對方的修爲,在坐諸人心內微駭,面上未免又多添幾分恭敬之色。
“老夫上官浮,恭迎兩位道兄。還請道兄上座。”左邊那桌的金丹期老者率先站起來朝他們施禮。這兩名散修的修爲居然在自己之上,此時前來,無疑雪中送炭,定能成爲他守護帛素鎮的強大助力,幫他完成家主的囑託。
“道兄客氣。”蘇少白拱手還禮,“在下蘇白,這位是……”金主大人既然暫時不願意別人知道他的身份,便用個化名吧。
“蘇昊。”南宮昊朝上官浮淡淡頜首,便泰然自若的坐在他身邊空出的位置上,完全不知道低調爲何物。當然,以他此刻的修爲,肯坐在這裡便已是給足這些人面子。
蘇昊?小廚子的桃花眼揚起,莫名有些得意,金主大人你這是出嫁要從道侶的夫姓麼!牛奶發覺主人心情大好,便撒嬌似的蹭蹭蘇少白的大腿,在他腳邊趴伏下來。
“兩位是兄弟?”
我們兩人明明長得半點都不像,蘇少白一時有些躊躇,擡眼看向南宮昊,“呃……”
“道侶。”南宮昊面不改色的答道,在座諸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蘇少白滿頭黑線,該瞞的不瞞。天才劍修冷眼在席宴上逡巡半圈,直看到剛纔死盯着小廚子的兩人默默的垂下眼眸,才滿意的勾起嘴角。
上官浮手執茶杯,語意誠摯,“感謝兩位不遠千里前來相助上官世家,老夫以茶代酒,敬過兩位道兄。”
原來,諸人怕貪杯誤事,這席宴上竟是滴酒全無。小廚子心裡略略點頭,上官家的人行事果然仔細,“我二人也是藉機歷練,道兄不必如此客氣。”
“恕老夫冒昧,老夫修爲已至金丹初期,仍看不出兩位道兄的修爲境界,兩位如此年輕,難道就已經晉升至金丹中期?”
“元嬰初成。”南宮昊將杯中清茶一飲而盡,不耐得這些繁瑣,“上官長老可否詳細介紹下目前的狀況和需要我等幫忙的地方?”
元嬰!如此修爲,即便是在天奇、點墨這樣的修士大派裡面,也能做到大長老的位置。上官浮和在坐的修士們盡皆瞪大了雙眼,震驚得半晌無語。這兩名散修如此年輕,居然都已經達到元嬰?不會是騙人的吧?
蘇少白垂下頭喝茶,餘甘清冽,的確是好茶。劍修大人真是難得的客氣,不知道這些修士若是知道這人其實是化神初期的修爲,又是怎樣的光景。
“好好,就容老夫爲諸位解釋下目前的狀況,再與各位詳議帛素鎮的防禦問題。”上官浮最先回過神來,音調也跟着有些激動,元嬰期的修士,還一來就是兩位,帛素鎮的安全定然無虞。他們敬業宴請各位前來相助的修士,本意也是儘快商討佈防之事。
秦州地界上一共有十二個鎮子,其中以榮興、斜沿、吳涼三鎮最大,繁花、方流、開渠、帛素四鎮次之,剩餘的五鎮就更小些。上月初九晚上,榮興、斜沿、吳涼三鎮率先受到異獸的攻擊,隨後的幾天裡,剩餘的九個鎮子也先後遭遇異獸的攻擊。迄今爲止,秦州地界外尚沒有異獸出現的消息。
目前十二個鎮子中榮興受到的攻擊次數最多,自上月初九到今天,已有九次。帛素鎮目前受到七次攻擊。異獸攻擊的日子不定,有時間隔四五日,有時一兩日。並且,最近的攻擊明顯更頻繁了,攻擊的異獸數量也越來越多。目前唯一的規律便是,這些異獸都是子時前後出現,趕在天色大亮前退去。似乎有些怕光。
上官世家的勢力根基和主要產業都分佈在奇巖和秦州這兩處,如今秦州出事,他們自然十分緊張。上月十一上官家的家主便已經緊急抽調了家裡能夠外調的人手,分別前往秦州十二鎮守護各鎮,未防意外,靠近秦州的幾個鎮子也都派了人坐鎮。上官浮便是上月被家主派到帛素鎮的。
“目前帛素鎮可有護陣?”蘇少白追問。上官浮和那夥計說的大同小異,只是更爲詳盡。
“上月到來時,老夫曾佈下護陣,前夜在異獸的攻擊中不幸小有破損,不過,老夫已差遣門下子弟去處理,今天子夜前新的護陣就會布好。所以此處問題不大。”
“防禦如何佈置的?”那名點墨派的劍修也插言道。
“老夫帶來的上官家子弟共計十人,其中煉氣期弟子三名,築基期兩名,金丹期一名。五名普通弟子加三名煉氣期弟子與帛素的兵卒分爲三班,一隊專職白日守城瞭望,另外兩隊隔夜交替巡邏。老夫與兩名築基期弟子分別跟一班夜巡的隊伍。遇到異獸攻擊以守護爲主,謹防它們攻破護陣。”
蘇少白抿起嘴脣,那夥計說的三個人,莫不是那兩位築基期的弟子和上官浮?護陣無礙的情況下,這些人手已經捉襟見肘,若是被大面積衝破,帛素鎮恐怕會屍橫遍野。最近異獸的攻擊愈加猛烈,也難怪上官家會在各大門派發布那條任務了。不過,按照帛素鎮的人手推算,上官世家此次派駐到各鎮的人應在一百出頭,除去普通子弟和低階修士,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也就在十個左右,偌大的上官世家,這樣的人手似乎有些少了,難道是未盡全力?許以上百枚上品靈石爲酬,上官家顯然是不計代價的想要護住秦州十二鎮。那麼,就是上官家還有些人,正在進行另外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無法分身,上官家的家主纔出此下策?
小廚子眼角擡起看了金主大人一眼,對方正用瘦長的手指沿着茶杯的壁沿摩挲,也在細思此事。
“此次異獸攻城的事情如此蹊蹺,上官家可有什麼頭緒?”南宮昊劍眉微揚,盯着上官浮。守之一字,過於被動,實乃下下之策,誰知道這些異獸的圍襲會持續多久?若是半年數載,就算雙方僵持,異獸無法攻入城鎮,秦州十二鎮恐怕也會民心漂浮,十戶九空,富庶繁華之態盡去。倘若果真想解秦州十二鎮的困局,中策是擊潰異獸,讓它們不敢再來,上策便是找到異獸圍襲的原因,解決了源頭,纔會一勞永逸的平息此事。
上官浮臉色微動,“慚愧。據老夫目前所知,家主對此事也是一籌莫展,沒有半點方向。”
蘇少白與南宮昊對視一眼,俱都想起夥計說的有人在山裡找東西的那件事。上官家會不知道?還是篤定兩者毫無關聯?
“來襲的異獸戰力如何?可有什麼屬性之別?”另一桌有人追問,岔開了話題。
“暫時是以陸上的異獸爲主。前夜最厲害的是一頭照夜獸,我上官家有名築基中期的弟子被它傷了氣海,如今已無法再戰。至於屬性,火、金、水三屬較多。”上官浮嘆口氣,這次倒是捋着鬍子想了片刻纔開口。“無論是從數量上還是從攻擊力上,都是一次比一次厲害。”在坐的修士大多是築基期,他最終還是選擇直言不諱的告知。
“各鎮皆是如此?”在坐有三四位築基初期的修士擰起眉心,按照目前愈演愈烈的狀況,下次來攻擊的異獸會更加兇猛,他們很有可能會不慎受傷,甚至隕落。
“皆是如此。”
蘇少白皺起眉心,這麼說,事態的確十分嚴峻。
點墨派的那位翠衫劍修點頭道,“既然如此,現在已戌時過半,事不宜遲,如今這裡共有十九名修士,築基初期五人,築基中期六人,築基後期四人,金丹期兩人,元嬰期兩人。我還有兩位師弟和師妹,分別在築基後期和築基初期,亥時應會趕到此處。再加上不在場的那三位煉氣期弟子,帛素的修士至少有二十四名。上官兄還是儘快安排防禦的好。”
“多謝李兄和點墨派相助。上官浮代表上官世家,再次先行謝過。”上官浮連忙施禮,名門大派的弟子肯來相助,也是上官世家的面子。隨即命人將桌面清理乾淨,展開張帛素鎮的地圖鋪在上面,“帛素鎮爲方形,南面有兩處城門,東西兩面各有一處城門,北面因爲環水,未設城門。按照以往的狀況,南面圍攏的異獸最多,東西兩側次之,北面鮮少有異獸出沒。我們這二十四人,不若正好一分爲二,蘇白兄與李兄帶領一隊,蘇昊兄與老夫帶領一隊,與之前隔夜交替守城的兵卒一起,分班護城?至於戰守的位置,修爲最高的四人守南面,東面和西面各派三人鎮守,北面留兩人即可。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圍攏在桌案周圍的修士紛紛點頭,上官浮雖是詢問衆人,目光最後還是落在那位點墨派的劍修和蘇少白、南宮昊的身上。只要他們三人沒有異議,此事便可確定。
小廚子跟別人一隊?不行!南宮昊眉心皺得死緊,未等他說話,翠衫的點墨派劍修倒是先開了口,“我等都是初到帛素,異獸圍攻的具體情形從未得見,今夜不若共同分守在城牆上。待了解了異獸的具體狀況,再做分別的防禦?”
南宮昊點點頭,他也是此意,上官浮的方法過於保守被動,他並不太贊成。今夜沒有,便等到明夜,且看了具體情形再做定奪。但是,無論如何,小廚子必須在他身邊。
上官浮見他們皆是如此表態,便從善如流,“好,好,就這麼做,諸位暫且稍事休憩,亥時一到,我便帶領諸位一同去城牆上看看。”
夜涼如水,月明如霜。一地斑斕的月色。
金主大人和牛奶白隼紛紛表示,晚餐根本沒有吃到,蘇少白只得躲在房間裡給他們開小竈。摸摸日漸空虛的儲物戒,蘇少白不禁汗顏,還是得挑時間多儲備些吃食纔是。屋子裡這幾隻,一個賽一個的難養!放着剛纔的席宴不吃,非要回來折磨他。
他纔在房間裡陪着南宮昊吃了幾塊點心,亥時便至。兩人匆匆隨着帶路的上官家子弟去跟衆人會和。
遊廊的另一側匆匆閃出幾道翠衫的身影,其中一人差點撞到蘇少白身上。電光火石間,南宮昊便將小廚子往後帶開兩步,那撞過來的翠衫人影,也在撞到柱子前被另外一道翠衫的身影護住。
護住人的那位轉過頭,語帶怨尤的瞪視着蘇少白,“走路小心些。”
蘇少白瞪大眼睛,月色下,那張眉眼精緻的臉似乎有些熟悉。
那人懷裡的那位站穩腳便道,“你別亂說話,明明是我撞的人家。”聲音清脆如同乳燕出谷,竟是個嬌俏的女子。
待她自那人身畔探出臉來,不禁和蘇少白一起瞪大了眼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