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玉堂臉上也極其少見的露出了一點兒意料之外的神情,他微微斂了眼眉,垂下了一點,顯然陷入了思索。
唐寶雲好奇的看着他,周玉堂很少這樣在她面前露出思索的神情來,通常在這裡,已經大局已定,只需要解釋一下的時候了,今天真是個意外。
她也不出聲打擾,只拉着小傢伙的手與他玩,小傢伙這會兒正剛抓到了一顆栗子,正在翻來覆去的玩,還有點不忿母親打擾他呢。
只大約了思索了一下,周玉堂就把元哥兒遞給唐寶雲:“我要去外書房,今晚就不進來了,你自己歇着吧。”
唐寶雲抓着元哥兒的手摸摸他的袖子:“事情有變嗎?”
“難說。”周玉堂道:“或許比我們以爲的變數更多一點,但不會更糟糕纔是。”
真是太耗心力了,唐寶雲覺得自己都有點焦慮了,可是面對這樣的大事,她又不能把這樣的焦慮傳遞給周玉堂,是以她只是嘆了一口氣道:“什麼時候能離了這些事,做點真正有意思的事就好了。”
這話引起了周玉堂的好奇,他都走到門口了,又停下來笑問:“什麼是有意思的事?”
“像太子爺那樣整頓軍需通道就有意思。”唐寶雲隨口說:“做的好了,利國利民,保家衛國。”
“呵。”在這樣時局緊張的時刻周玉堂都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他極少被人逗笑,也就是唐寶雲有這樣的本事了,他的眼睛有點發亮,笑着點點頭:“有道理!”
唐寶雲覺得周玉堂是調侃她,不由撇撇嘴:“你快去吧,有什麼我們能知道的消息,想着打發人回來說一聲兒,別叫我們孃兒倆時時刻刻吊着心。”
說是孃兒倆,可元哥兒低着頭,弓着背,只顧着玩手裡那顆栗子,哪裡有半點吊着心的樣子,偏周玉堂聽了這話,滿心舒服,搖一搖手就出去了。
唐寶雲倚着門框,看着他瀟灑的背影漸漸走遠,不由的嘆息了一聲。
周玉堂一走,就沒有消息,唐寶雲等到深夜,只得自己歇了,卻沒想到,連第二日也沒有回來,只是第二日早間打發小廝進來說了一聲:“大爺吩咐回大奶奶,外頭雖有些事首尾沒完,卻與咱們家無關,大奶奶只管放寬心就是。”
唐寶雲其實也不是很着急,昨日的事情雖然大,但自家已經撇清了,確實不要緊,她便問道:“大爺在哪裡?”
“大爺今兒一早天沒亮就進宮給太子爺請安去了,小的伺候到了宮門口,並不能進去,只先前大爺出來吩咐了一句,小的瞧着,大爺看着比昨兒喜歡呢。”那小廝十分機靈會說話,真不愧是周玉堂使出來的人。
唐寶雲聽了也跟着歡喜,吩咐人賞了他兩百錢,打發了出去,才抱着寶哥兒去給陸夫人和郭太夫人請安。
陸夫人看着神色如常,似乎並沒有受什麼影響,郭太夫人卻好似一夜沒睡似的,皺紋看起來更深刻,連頭髮也白的更多了一點,只到底是大風大浪滾過來的人,總還是掌得住,並沒有驚慌失措。
不過總是高興不起來的,別說丫鬟媳婦在裡頭伺候的都早放輕了手腳不敢有聲響,便是姑娘們也都不像往日般活潑說話,個個都沉默了許多。
唯一不受影響的就是元哥兒了,他睡醒吃飽,
活力十足,啊啊的叫着,不安分的動來動去,胖胖的臉,黑亮的眼睛,真是唯一的一點兒陽光了。
衆人沉默的用了早飯坐了一會兒,郭太夫人便道:“都散了吧。”
話音剛落,一個媳婦兩步跨進來,回道:“老太太,聽說宗人府去查抄了安泰大長公主府了。”
衆人悚然一驚,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撲面而來,郭太夫人還沒說話,陸夫人已經站起來:“可當真?”
那媳婦連忙道:“奴婢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胡說,是二門上得的消息,胡爺爺說,雖說與咱們家如今已經無關了,也要回老太太和夫人一聲。”
“知道了。”陸夫人這才點點頭,沒再多說,衆人不知這樣事情,自然都不好說話,只有郭太夫人臉上神色變幻,過了一會兒,才道:“是與咱們家無關,你們都去吧。”
衆人依言,只唐寶雲覺得,老太太好似鬆了一口氣似的。
自荀家、安泰大長公主府被查抄起,帝都風雲變幻,整整一個月消息滿天飛,承恩公荀府,安泰大長公主,北平郡王、陽鄉侯史府,威遠將軍利府……一個個曾經赫赫有名的家族紛紛折戟,明眼人都看出了端倪,太子妃的堂妹設計陷害太子妃此事已經成爲導火索,帝都各派勢力重新洗牌,二殿下一系傷筋動骨,太子爺大獲全勝,甚至連太后娘娘也難以穩住局面。
荀家有太后娘娘保全,只殺了一個直接參與的荀五少,荀二老爺降了兩級,轉文職回帝都,遼寧總兵之職交由他人,不過皇上慈悲,並沒有完全的拋開荀家,荀九少同時進入遼寧做了一名參將,他年齡不到二十,這個實在算是倖進了。
衆人都覺得,這只是爲了保存荀家的臉面,參將之職與總兵之位天差地別,荀家顯然是大傷元氣了。
周玉堂可不這樣認爲:“真不愧是太后娘娘,自己從奪嫡中脫身,保全了荀家不受重創,於遼寧一系的控制也不至於易手,又拔除了二殿下一系倚重之人,且還保全了二殿下不至於陷的太深,不止是太子,便是皇上,也不得不領這個情,這纔是實打實的擁立之功!荀五那點兒道行,還妄想算計太后,也太自不量力了!”
周玉堂讚不絕口,就是唐寶雲知道了來龍去脈,也覺得太后娘娘這個人實在深不可測,怪道能從後宮脫穎而出,坐上正宮娘娘的寶座。
太后的身份,有時候也是很難做的,樹欲靜而風不止。奪嫡之事,她無心,別人也有心,就如荀五那樣,挾持她所重視的東西,以五殿下遺孤和孃家荀家爲籌碼,定要將她拉入奪嫡之中來。是以她當初將計就計,做出一副爲了孫子孤注一擲扶持二殿下的樣子來,荀五一心以爲有姑祖母的支持和庇護,便是出了紕漏也可以掩的下去,肆意妄爲,便被抓住了破綻。
唐寶雲不明白的是:“這也就罷了,可安泰大長公主府又是怎麼回事?”
周玉堂微微一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頰:“這個啊,可是你的功勞了。”
“我?”唐寶雲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大出意料。
如今塵埃落定,連周玉堂都顯得比平日裡多了一份閒適來了,好整以暇的坐下喝了一口茶才道:“前兒你不是跟我說替人查一查那個楊氏失蹤的事嗎?她那一家子,很顯然是被滅口的,虧的她還敢回公主
府!”
這樣一說,唐寶雲也覺得了,對呀,說是滅口真是很可能的,不過周玉堂這個意思:“公主府滅口的嗎?”
“那是自然。”這種事在周玉堂眼裡根本就算不上大事了,他說:“她們家敢給咱們家沒臉,既然有滅口事,我自然要好生查一查!”
唐寶雲真服氣了,別看周玉堂看不上週家二房,可到底是姓周的,二房沒臉,周玉堂大約也覺得臉上沒什麼光彩處,就算不理睬二房,可也不會放過那一家子,唐寶雲便道:“查到了什麼?”
“也真湊巧了,她們家被滅口,正好是五皇子妃出月子的那一日,我覺得查下去說不定會查到什麼宮廷陰私事,不是咱們家能管的,我就不敢再查了,只把這件事跟太子爺提了一提。”周玉堂道。
“五皇子遺孤被換,是安泰大長公主?”唐寶雲都驚住了。
“這個難說的很。”周玉堂道:“一則太子爺查到什麼,還是沒查到什麼,也沒跟我說,二則當年五皇子之事也並沒有查出什麼端倪來,這事兒能不能查到也說不準。再說了,就看她們家當年囂張的樣子,難說有多少仇家,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就是沒查到什麼,讓她們家背個黑鍋,安慰一下太后娘娘,也沒什麼不好。”
“啊?”唐寶雲嘴都張大了:“還可以這樣?”
“朝野爭鬥歷來深不可測,比這匪夷所思,比這更冤枉的事多着呢。”周玉堂道:“且說不準也沒有冤枉她們家呢!”
別看周玉堂說的輕鬆,可唐寶雲覺得,周玉堂發現周雅麗那件事並不是一件單純的事情,有人存了心要藉此洗牌勢力之後,他選擇這個節點爆出楊嫂子之事,就是安了心的。
他是存了心要暗算安泰大長公主的!
這也太護短了!
周玉堂又說:“其實還有一點,我請太子妃去看了一回二嬸孃,教了她一句話。”
“什麼話?”唐寶雲脫口而出,可剛問完,立刻就福至心靈,接着道:“讓二嬸孃跟太后娘娘說,當年是安泰大長公主府換了五皇子的遺孤的?”
周玉堂笑了:“當然不會說的這樣直白,不過揀一兩處隱隱約約,似真似假的疑惑處說一說罷了,到底曾是準親家,比別府親近些也是有的。”
“兩相印證,安泰大長公主府不管到底乾沒幹,這黑鍋背定了?”唐寶雲道。
“多半是她們,就是不是主謀,也肯定有參與。”周玉堂道:“既如此,還不如拿來給二嬸孃脫身。”
至此,唐寶雲已經全盤明白了:“所以,二叔父只判了流放一千里,家眷同行?還正好是周家祖宅所在?”
“舉報有功,就算不能明賞,總要有點好處的嘛。”周玉堂笑道:“這樣老太太也算是睡得着覺了!”
這到底是怎麼想出來的啊!唐寶雲撐着下巴回想了半日,只覺得當初自己完全想不到的東西,此時回溯起來,經絡分明,巧妙精緻,真是叫人歎爲觀止。
她正在出神的時候,突然臉上又被捏了一把,她回過神來,看到的是周玉堂帶着笑的臉:“還有一個好消息。”
今日的信息量已經非常大了,唐寶雲覺得再大的消息也不會再震驚她了,可又覺得周玉堂惹不起,便只得不是很積極的說:“什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