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曹操大軍南下推移,豫州黃巾望風披靡。曹仁、于禁、樂進三路人馬勢不可當,許多城池倒戈投降,唯獨剩下劉闢還在頑抗。而袁術似乎根本沒打算來救援豫州,只顧忙着跟劉備爭奪徐州,搞得他的部下袁嗣一仗沒打完就投降了曹操。在這種情勢下,劉闢孤立無援,始終被曹操主力追襲,最終只有逃竄到他起事的老巢-新蔡縣葛陂。
葛陂乃豫州黃巾根基所在,這座大湖上承鮦水東通淮河,方圓達三十里,四圍坡地起伏險要。而就在湖中央的島上,儲存着自大半個豫州搜刮來的大量糧食,足以供給守軍吃一兩年,並且連他們的家屬也居住此處。黃巾軍爲了保護這個地方,沿湖岸結營壘,大大小小不計其數,守備兵力超過萬人。
曹操一至此地便覺頭疼,這裡要是逐個營壘地硬攻下去,得死傷多少人啊?而且黃巾軍掌握船隻,糧草隨時能夠自島上補給,可自己這一邊得從潁川運糧,長此以往耗下去,先斷糧的必定是自己。但如不拿下這個地方,以後劉闢還會反撲,豫州黃巾的禍根永遠剷除不掉。曹操只能暫時紮下大營,不敢輕易挑戰,等曹仁、于禁、樂進三路人馬匯齊再作商議。
此時此刻中軍帳裡格外寂靜,沒有人率先發言。夏侯淵、曹洪不見了平日的驍勇傲氣,毛玠、程昱的神機妙算這會兒也使不出來了,就連愛說愛笑的戲志才也不打趣了。眼看仗打到這種僵持的地步,所有人都提不起精神,而曹操的憂慮比別人更多幾分。這次出兵他可是連家小都帶出來了,後營中環氏、秦氏兩位夫人有孕,尤其是秦氏,都有些出懷了,再這樣耗下去,難道要把孩子生到軍營中?
就這樣靜了許久,薛悌忽然打破了沉默道:“使君,大軍至此既然進不能取,咱們不如迴轉兗州吧。”
曹操暗自打了個寒戰,現在最怕的就是有人提起這件事。這些兗州籍的人一旦提出回軍的建議,如果不答應,不滿情緒馬上就會蔓延開,他轉移至豫州的計劃也會隨之失敗。曹操想劈頭蓋臉把薛悌駁回去,但是又一想,堵住他一人之口又有何用,軍兵裡有一半是兗州人,大家的嘴都能堵住嗎?想至此,曹操婉言勸道:“孝威,退軍之議還是不妥,若不拿下葛陂這個據點,袁術必定還會煽動這些黃巾餘寇作亂的。他雖不來攻我,僅以流寇擾我也足以爲患了。”
“使君想左了。”薛悌笑道:“其實您無需求全責備。只要維持陳留西去之路,開成皋之阻,迎駕至兗州又有何難啊?袁術遠在壽春,即便有意劫駕也是鞭長莫及。”
曹操默不作聲,苦笑一陣:薛悌啊薛悌,你哪兒知道我想的是什麼呀!我根本不打算把聖駕迎到兗州,那離袁紹太近了。咱與他實力相差懸殊,萬一袁紹過河跟我搶天子,咱哪裡抵擋得了?
大夥見曹操不說話,隨即低聲議論起來,幾個兗州人馬上對薛悌的言論表示贊同。我見這等情形,趕緊開口爲曹操解圍道:“諸位少安毋躁,且聽我一言。”我在曹營最有威望,一說話大家馬上安靜下來,之後我又繼續道:“大軍遠道追襲至此,恰如十年鑄劍,不可因一時之難而棄磨礪之功。倘現在迴轉,非但賊根未除,只恐何儀、何曼之衆旋而復叛。況兗州自蝗旱之害、陳宮之叛,民生凋敝糧秣不收,非數載不能復原。而葛陂之賊廣有囤積,若能克敵制勝可以盡收其糧,那時我軍便可補給無憂矣!”
我這麼一說,不少人都點了頭,唯有薛悌還不大信服,喃喃道:“強取葛陂只恐得不償失,舉大兵而爲小用,未免偏激了。”
其實薛悌說得沒錯,若是以兗州爲中心而論,曹操此舉確實是舉大兵而爲小用;可若是一切設想皆以豫州爲中心,那平滅黃巾的意義就不同了。只不過現在沒到時候,曹操的這層窗紗還不能捅破,只能哄着這些兗州派的人。
就在這時曹昂進來稟報道:“啓稟將軍,方纔我帶兵探查敵營,發現一件離奇之事。”
曹操點頭示意他繼續說,曹昂拱手道:“葛陂西邊有一座忒大的營壘,地處衝要之處,四圍磐石堆砌,頗爲牢固,比其他的土壘大得多。我們以爲是劉闢所在,便稍近些觀看。哪知此處高立‘許’字大旗,另有鄉勇打扮的人在壘上把守,每當黃巾賊經過,守壘之人以飛石投擲,似乎視之爲敵。那裡屯駐的必定不是黃巾賊。”
說完感覺還差點什麼又繼續補充道:“這座石壘立於葛陂正西沿岸,方圓一里之內都沒有其他營寨,這可是個機會啊!”
這席話可把所有人的精神都提起來了:若是黃巾另有敵人在此,便可以爭取過來共同破賊,況且這座石壘地處衝要,若能借此在葛陂沿岸打開一個缺口,戰局立時便可扭轉。
而我則是暗暗想到許字大旗莫不是許褚吧?而曹操則是手據帥案站了起來道:“此言當真?”
曹昂道:“軍機大事,孩兒哪敢欺瞞父親?”
曹操這會兒也不管軍營裡失言了,興奮地繞出桌案道:“子修帶路,點三百騎兵帶我前去觀看。”
戲志才趕緊提醒道:“將軍不可以身犯險。”昔年在壽張,曹操與鮑信輕騎巡查地形,突遇黃巾襲擊,鮑信戰死陣中。自此之後,大家一直儘量避免讓曹操輕兵出營。
曹操一擺手道:“不礙的!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賊人守備有餘,攻戰不足,此去料也無妨。”
曹昂點的這三百虎豹騎可謂精中之精,盔明甲亮快馬長槍,更有典韋全身披掛,保着曹操父子趕奔葛陂西面。雖然知道敵人堅守不出,但小心起見還是捲起旌旗朝南面遠遠繞了個大圈子。直到那個獨特的營壘附近,才猛然轉過去,所幸正有一處密林土坡,曹操便命令大夥隱於林間遠遠觀望。
這座巨大的石壘方圓有半里多,正卡在葛陂西面的山坡上,周圍一里以內並無其他黃巾土壘,整體是用磐石堆砌,有一扇柵欄門,外設拒馬鹿角。雖然壘牆高度參差不齊,但最低處也有一丈五尺,這絕對是耗費不少人力才建起來的。石壘上端圍着木頭柵欄,有鄉勇模樣的人手握大刀把守,當中一杆錦繡的大旗,上寫斗大“許”字。
曹操看得分明,似乎不是黃巾的營壘。剛要回頭跟兒子說話,忽聽一陣喧鬧,打北面來了羣黃巾賊,大約有四五十人,還推着一輛大車,正奔那座石壘而去。
曹昂插口道:“好像是運糧的。”
曹操泄氣道:“若是給這座石壘運糧,那他們就是一夥的。”
曹昂低聲嘀咕道:“不會吧,剛纔明明看見他們飛石打賊,怎麼這會兒賊人反給他們送糧食呢?”
只見那些黃巾兵來到石壘附近就不敢往前走了,可能真是害怕飛石投擲,有幾個兵擡頭向把守之人喊話。因爲離得遠,曹操他們也聽不清楚,恍恍惚惚似是要叫什麼人出來。喊了一會兒話,那些運糧的黃巾兵又都坐下了。
看了一陣子沒動靜,曹昂可繃不住了道:“將軍,他們坐下了。趁這機會搶他們糧,宰了這幾個王八羔子。”
曹操瞥了兒子一眼:“這樣的蠅頭小利算什麼?你沒看見把守之人少了一個嘛,這必定是去通稟什麼人了。”
父子正說話間,就聽嘎啦啦一陣響,曹操閃目觀瞧,險些驚下馬來——但見石壘柵欄門大開,二十個鄉勇手持棍棒雁翼式列開,當中走出個相貌猙獰的黑臉大漢!
此人身高八尺有餘,瞧不出多大歲數,腰大十圍,臂膀寬厚,大粗腿,穿一件玄色大袍,下面是兜襠緄褲,春風料峭的天氣他竟敞着懷,露出一巴掌寬護心毛,黑黢黢的身子,肌肉一塊一塊,倒似磐石般結實。再往面上觀,黑黝黝的一張寬額大臉,高挽牛心發篹,闊口咧腮,濃眉毛大鼻子,二目突出眶外,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壓耳毫毛連鬢絡腮,宛如一個遍體烏黑的怪物!
那人乍着膀子一出來,黃巾兵也嚇壞了,全都手握鋼刀站起來,你來我往與黑漢子說話。又過了一陣子,只見那黑漢子一招手,又有人自石壘裡牽出頭膘肥體壯的耕牛來。
曹昂道:“我明白了,賊人要拿糧食換那大漢的牛。”
正如他所料,黑漢子與黃巾兵說了半天話,似乎是在討價還價。按理說,一頭牛換一車糧食並不划算,因爲一車糧有吃完的時候,但耕牛犁地可以有吃不完的糧。可現在兵荒馬亂種不成地,耕牛困在營壘裡就成廢物了,一頭牛宰了絕沒有這一大車糧食供應的人多,天氣轉暖牛肉也不好存放,倒不如換成糧食。這也能看出,黑漢子的壘中恐怕沒什麼糧食了。
少時間他們已經談妥了,牛趕到黃巾一邊,連糧食帶車都給了黑漢子,雙方笑呵呵的,似乎還說了幾句客氣話。黃巾兵哄着牛便離開了,黑漢子也叫手下推糧車,眼看着糧食慢吞吞進了營門,令人驚愕的事情出現了!
黑漢子忽然放開腳步,獨自追趕已經走遠的黃巾兵。曹操等人全看愣了,不明白他要幹什麼。只見那黑漢子健步如飛,不一會兒就躥到黃巾羣中,左一推右一撞,七八個人立時倒地。他不取人性命,卻伸出大手一把抓住了牛尾巴,矬身往肩膀上一搭,拽着牛就往回跑!
那頭大牤牛看樣子足有三四百斤,犯起性子來更是兇猛難當,到了黑漢子的手裡竟然一點兒力氣都使不出來了,生生被他拽得倒退。這牛本是哞哞低鳴的動物,這會兒也疼得嗷嗷高叫,聲音傳得老遠,它大瞪着牛眼、甩着腦袋、四蹄亂刨,卻被大漢拽得前身着地站不起來,生生讓人家拖着往回跑。
前面還有牽牛的人呢!這會兒早嚇傻了,連撒手都忘了,也被拽了個趔趄。繩子似乎纏在手上了,怎麼也爬不起來,竟也如拖死狗般被拉了過去。黑漢子額頭青筋迸露,連連大吼繼續往回蹬,硬是拖着一頭牤牛、一個活人奔回百餘步,眼看就要到石壘門口了。黃巾兵可嚇壞了,呆立半晌才反應過來,趕緊提刀追過去。但這四五十人誰也不敢靠近大漢一步,只虛晃着刀,走三步退兩步地喝罵。黑漢子把牛拽了回去,轉過臉來,瞪起鈴鐺般的大眼睛喝道:“不怕死的就過來啊!”這一嗓子彷彿打了個霹雷,嚇得黃巾兵紛紛倒退,連林子裡的曹操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曹家父子驚愕至極,隱在樹木間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到聽見大漢喊嚷,曹操纔回過神來,與兒子對視了一眼這是咱老家譙縣的口音啊!再次擡頭觀看‘許’字大旗,曹操隱約想起了什麼。
這會兒可熱鬧了,隨着大漢那聲吼叫,石壘裡閃出一大羣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手裡刀槍棍棒什麼都有。那幫黃巾兵一見形勢不妙,也顧不得牽牛的同伴,撒腿就逃,不少人連刀都扔了。牛沒牽走,反倒白送人家一車糧食,還搭上一個兵,這筆買賣他們可賠大了!最可憐的是那個牽牛的,被拖了個半死,衣服也破了,滿臉都是血,被那些鄉勇綁了個結結實實押進營壘。
眼見黑漢子這夥人趨身撿那些兵器,曹操微然一笑,扭頭對馬旁的典韋道:“早聽說過倒曳牤牛,今天可開眼了,真天下無雙的力氣。”
典韋耷拉着大胖臉道:“哼!什麼天下無雙,我也有這本事啊!”
曹昂一聽就來精神了道:“典君,你敢不敢與他較量較量?”
典韋一努嘴道:“有何不敢?大戟我可帶着呢!”
曹昂想鼓動他過去道:“那你去啊!”
典韋道:“我與他無冤無仇比劃什麼?”
曹昂道:“試試誰力氣大唄。”
典韋不屑一顧道:“比這幹什麼?”
曹昂衝他輕蔑地擠擠眼道:“你就是不敢。不敢就算了吧!”
典韋見他輕視自己,頓時怒不可遏道:“我敢!”
典韋本就缺心眼,曹昂的嘴比畫眉都巧,三繞兩繞就把典韋惹惱了,都顧不上曹操傳令與否,從地上拔起那對八十斤的大鐵戟,一猛子就衝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