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二)
安芸所說的“試鏡”“片場”之類的詞秦毅都不懂,可“太監”這詞他明白,當了一輩子太監,新生以來第一件事就是要繼續做老本行嗎?安芸所謂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最後機會,竟是要他再走老路嗎?
不是。
秦毅雖不知這裡究竟是哪國,風土民情又是如何。可他明白,無論怎麼變化,都沒有人會甘願身體殘缺。而安芸若是當真要帶他去傷殘身體,斷不可能是這副怒其不爭的模樣。他看得出,安芸雖態度不客氣動作粗魯,但話語中總是透着一絲關心。只有真正關心你的人才會因爲你的懦弱而惱火,安芸對他並無惡意。
那麼……他摸了摸下巴,秦毅本人足有一星期沒刮鬍子,新長出的胡茬已經很明顯了。會讓他刮鬍子去“試鏡”太監,莫不是去假扮?而以安芸那光明正大的語氣看,他們一定不是去做什麼欺騙人的事情,那所謂試鏡,應該就是扮演。試鏡有可能失敗,所以扮演一詞還不算全面,而是挑選合適的人去扮演這個太監。所以說,秦毅應該是個伶人,還是個不出名只能勉強混口飯的最下等的伶人。
略一思考,秦毅便將他們今日要去做之事以及秦毅本身的身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只是他有些不理解,秦毅能得到的肯定不是好角色,那麼一個下等伶人飾演的不出彩的太監,卻還要安芸好不容易爭取過來,莫非這國家伶人地位很高?
雖說前生伶人在秦毅眼中不過是最下九流的人物,他們宦官是被迫變成不男不女的模樣,伶人卻是硬生生將自己養成那副樣子。而且伶人多是譁衆取寵的角色,就算是最出名的名伶,也不過是達官貴人的玩物。通房丫鬟尚且佔個大丫鬟的名分,伶人卻是玩膩既棄的東西。
前生的經歷並不會影響秦毅的判斷,他喜歡看一些風土民情的書籍,知曉每個國家的習俗都大不相同。通過安芸的隻言片語,他判斷此處伶人的地位應是比普通人高的。
秦毅思索時安芸已經忍不下去了,這人以前窩囊但是至少還算聽話,現在倒好,像個木頭樁子一樣杵着不動,這是被打擊壞了?不過安芸不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又看不慣男人窩窩囊囊的,她纔不會安慰秦毅,只會暴力突破!
於是就被安芸按着腦袋進衛生間刮鬍子了,全程由芸姐操刀,毫無壓力的學會了如何使用刮鬍刀,代價是耳側貼了塊創可貼。
下樓的時候秦毅有些不適應地摸着創可貼問一直沉默不做聲的安芸:“臉上有傷痕,是試鏡的要求嗎?”
安芸:……
尼瑪秦毅什麼時候學會反諷了!
其實她應該慶幸秦毅住的是破樓,僅僅是對如此高層又堅固的建築物心中暗歎了一番。要是進電梯,就算他再冷靜再面不改色,估計也得拽着安芸腦袋發暈。
事實上他已經開始暈了,一出門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羣就開暈,古代何曾見過這麼多人和車?上了車之後就更別提了,秦毅真是鐵青着臉坐在副駕上一動不動,說實話能保持這麼淡定他已經很不容易了!
安芸開車十分霸氣,要不是有限速她能把奇瑞當賽車開。秦毅從未見過如此迅速的交通工具,又沒有馬,驚歎之餘不由得心裡沒底,這萬一甩出去那真不是從馬上掉下來那麼簡單。
好在秦毅自入宮以來學會的第一樣東西就是面不改色,在宮裡伺候必須學會不變色,否則幾條命都不夠用的。秦毅這一點學的很好,所以在安芸眼中,他還是那個頹廢又失落的窩囊廢。
一路飛奔到片場,已經有不少人等在那裡了,不過他們試鏡的角色都是主要配角,秦毅卻只是個炮灰一般的角色。本來這樣的人物是不需要試鏡的,基本上也沒人跟他搶,只是秦毅在演藝圈默默混了兩年沒個起色,有臺詞的角色這是第一個。儘管副導演看在安芸的面子上決定用他,但實在是不放心,所以讓他在大家試鏡的時候跟着走個過場,只要不是太糟就行。
秦毅下車時頭還暈着,現在更是一片茫然。看着眼前這些露大腿露胸脯塗得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嚴重懷疑安芸是把他領到了出了新花樣的青樓。安芸穿着長衣長褲,秦毅只認爲此處衣着與前生大不相同,並沒有覺得不妥,況且現在是冬天,氣溫零度打轉,那位姑娘您穿的不冷麼!
最搞笑的是一個超短裙的姑娘,她是真知道冷,凍的臉都發青了,拽過一件大衣就穿上。可是她那兩條長腿還露着呢,只穿大衣有什麼用呢?
除了討好恩客,秦毅想不到別的解釋。
安芸和副導演是大學同學,關係很鐵,一下車這哥們就跑過來了。跟安芸寒暄了幾句,說話間將秦毅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不確定地問安芸:“不是,他真沒問題?看着怎麼傻乎乎的?我可是知道這小子這兩年光演死屍和羣衆背景了,這角色雖然不是什麼重要角色,但起碼兩三集內還是很佔戲份的,他要是演不好……”
“一會兒試試,不行你就否了,不用給我面子。”安芸十分爽快地說。她也知道秦毅那德行,這次是她出於人道主義伸手相助,但是秦毅要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她也不會再幫他什麼了。
副導演韓哲點點頭說:“你放心,大面上過得去我都不會卡。他這不是什麼重要角色,沒人爭,不過好在能上個鏡露個臉。有這經驗以後再做龍套待遇也能好點。”
安芸點點頭,她也是這個意思,演藝圈混個出頭不容易,她也沒多大本事,最多就是幫秦毅打開條路罷了。
“幾點開始?”安芸看了下手機,已經八點半了。
“九點。導演晚上還要和投資方吃個飯,估計下午四點就得走,所以先安排主要角色試鏡,估計輪到他導演都走了。你先讓他在旁邊看看他那段臺詞和劇本,好好準備準備。”韓哲說完就走了,導演到了,試鏡很快開始。
可能要等上一天,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壞事。畢竟秦毅經驗不足,在這裡多看看多學學總是有好處的。
秦毅此時也從茫然迴歸淡定了,他刻意站在一個角落裡,能夠聽到一些人的對話,以方便了解情況。通過他們的隻言片語他確定這裡並不是那勾欄之地,至於那些人的衣物,應該是這裡民風開放,不介意露出四肢。而伶人篩選需要展現自己的一些優勢,露大腿的基本都是腿長腰細,露上衣的多是胸大脖子長。在這裡穿着奇異並不醒目,反倒是他這樣素面朝天的纔是真·奇裝異服。
安芸走過來,見他在打量其餘的演員,神色很淡然,看起來沒那麼讓人窩火了。和以往變化不大,但感覺人比以前明亮了一些。
“怎麼樣?”
秦毅想了想,撿最關鍵也最不暴露自己無知的話說:“我可能素了點。”
安芸點點頭:“你又沒化妝,還穿幾十塊的地攤貨,當然比不上他們。不過你也沒必要打扮的太時尚,你壓根就沒有知名度,又試鏡個龍套,要是穿的太扎眼,容易招人恨,低調點沒錯。”
很多詞語聽不懂,秦毅只是點點頭沒回答,暗暗將那些詞記住,慢慢揣摩。
時間很充裕,安芸拿着剛從韓哲那裡敲來的劇本給秦毅講解。
這是一部披着歷史劇皮的古裝言情偶像劇,導演是個新銳導演,十分擅長把歷史片用偶像劇來糟踐。裡面人物基本腦殘,角色基本雷人,陰謀比陽謀還敞亮,偏偏主角智商都爲負,明擺着的陷阱還往下跳。男的一律要美人不要江山,女主角是聰慧無比拖後腿,女配角是比女主角略遜一籌卻在大結局前總是能佔上風。
安芸對這種古裝偶像劇並不感冒,但這種類型能夠流行必有它的原因。不過這些問題都不是秦毅該考慮的,他演的只是一個剛出場時和第一女炮灰沆瀣一氣的太監統領,主要任務是跟女炮灰密謀一下,在小太監面前耀武揚威一下,露出幾個陰險毒辣的笑容,然後死的時候一臉的不可思議,死不瞑目的樣子。順便一提,第一集出場,第二集就死了。
秦毅聽着自己的戲份只覺得有趣,這個角色最後死去那絕對是必然,事實上以劇本上描述的智商來看,這位根本不可能混到太監統領的地位。果然就算時空都不一樣了,人心還是不變的。前生坊間流傳的話本也是如此,明明講述的故事十分不合理,可民衆卻偏偏喜歡看。雖然無趣了些,但只是假扮這等角色,對他來說還是很容易的。
他的前生,就是在用一生來演繹。伺候的主子喜歡什麼樣子的人,他便要將自己變成什麼樣子;手下會服從什麼樣的人,他就讓自己作出那樣子。與現代演員不同的是,他的演技稍有差池,失去不是飯碗,而是生命。
聽着安芸不斷說着“古裝劇”要注意什麼,“古人”如何如何的話,最後又扯到上映之後會怎麼怎麼樣,秦毅突然問:“有現代劇嗎?”
安芸以爲他是在問有現代劇的角色嘛,忍不住把劇本捲成筒在他肩膀上敲了敲:“想什麼呢,吃着碗裡瞧着鍋裡。先把這個拿下,想拍現代劇之後再說!”
果然有嗎?秦毅心中暗暗一笑,看來他不缺瞭解這個世界語言的導師了。不過……安芸所說的“電視”“網絡”之類的東西要去哪裡找?聽起來很尋常的樣子,哪怕秦毅再落魄也能有一樣吧?
正尋思間,另一邊試鏡已經開始一個多小時了,看了幾個重要配角後,導演的臉逐漸發青了。就算男主角是內定的,可是既然公開試鏡那總要走個過場,可是人現在還沒到是怎麼回事?就算有後臺也不至於這麼囂張吧,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呢!
這時一輛帥氣的跑車直接開進來,停在攝影棚旁邊,一個穿着低腰緊身褲長腿筆直屁股挺翹的男人走下來。他長得很帥,個子也不矮,就是抱着旁邊那一看就是紈絝子弟的胳膊,扭着胯諂着笑走過來。
他們太過拉風,吸引了大家的視線。秦毅在角落裡看着那長腿翹臀的男人,難得地扯了下嘴角。
怎麼說呢,套用剛纔安芸的話,難得的“演技派”,和當初的他一樣,用演技來討好旁人。視線掃到他挽着的那年輕男人臉上,一臉的囂張與不耐,有着紈絝子弟獨特的敗家氣息。
好演技,只可惜,以色/事人,就算爬得再高,也擡不起頭來。不是別人會看不起,而是自己內心深處會將自己低看一等,地位再過,也總會覺得別人在藐視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魚丸子丟了一個地雷,抱住狠狠麼一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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