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福這個名字此時已經沒有人敢叫了,人們都會稱呼他一聲廠督、督公,或者是——閹狗。
時至今日,太子黨與廠督黨的競爭達到了一個白熱化的程度。造成這個局面的主要是那個不問政務整日琢磨長生不老的皇帝。兒子他喜歡,畢竟那是自己親生的,可對於一個皇帝來說,太子就是搶他地位的人,現在他老了,屁股底下這個位子多少人盯着呢。所以呢,在老皇帝心中,還是林福可愛一些。
第一,他貼心,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用說話,林福就能弄來,不像那個帝師、那個大學士,整日對他的各種喜好提出意見,煩都煩死了。第二,他忠心,皇帝不好當,林福就是他手下的一條惡犬,指哪兒咬哪兒,而且還忠誠的不得了,肯爲他試藥呢。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林福是個太監,沒辦法傳宗接代,權力再大也不可能搶他的皇位,不比太子可愛多了。
蕭景茂到京城時正是這太子黨韜光養晦,廠督黨權勢滔天。他本以爲京城會被廠督黨那些人蛀得滿目瘡痍,但回到這裡才發現,京城的治安相當好,。雖說西廠的人很霸道,但也就是吃個霸王餐,去青樓搶個姑娘什麼的,真正惡劣的欺男霸女的事情,還真沒有。聽聞林福御下極嚴,曾有個強佔民女的手下被發現後,林福當衆施以酷刑,直到那人挨不住死了才罷手。如此一來,太子黨雖恨他,但百姓對他還是沒什麼怨言的。這種胸襟氣度讓蕭景茂認識到,林福要的不是蠅頭小利,而是更可怕的目的。
此時的蕭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衝動尖銳沒有什麼真本事的蕭景茂,邊境的風沙磨礪了他的性格,讓他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將軍。曲崢嶸這個名字早就不用了,此時的蕭少化名榮崢,背景是邊境的一個孤兒。這樣無根無底的清白背景,不會讓林福輕易對待他。
犒賞三軍時,他遠遠地又一次見到了林福。按時間來算,林福顯然已經到了半百了。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吸人精氣的妖怪,面貌上看起來竟是隻有三十餘歲。他總是冷冷的,擡起下巴用餘光看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但他也會笑,在宣讀聖旨後囑咐元帥時,他就笑了,皮笑肉不笑,面笑心不笑,即便是如此,卻還是笑得那麼妖異,讓蕭景茂在戰慄的同時,忍不住心悸。
那個笑容,讓他想到秦毅。不是與他相守相愛的秦毅,而是第一次見面時,在他面前試鏡太監的秦毅,那種身處高位,不把人當人看的氣質,對着元帥露出那個妖異的笑容時,都讓蕭景茂想起那個要處死小太監的秦毅。
究竟是秦毅演得太好,還是他太思念這個人,居然只是在看到相同的角色時,也會控制不住地思念他,移不開眼地看着自己的仇人?
宴請三軍時,整個屋子的人都在喝酒,只有榮崢,端着酒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廠督。那雙眼睛的表情十分複雜,既有懷念,又有驚豔,既有迷戀,又有仇恨。
這樣強烈的視線林福又怎麼會感覺不到,他會分辨人的視線,諂媚的、仇恨的、鄙視的,這宴席上好多人都在看他,卻沒有一個視線如這個般灼熱。他遠遠望去,與這個年紀輕輕就封將的小將軍榮崢對視,廠督端起酒杯,與他虛空一碰,一飲而盡。一點點酒漬從他嘴角滑下,妖豔無匹。蕭景茂只覺得再美的女人都比不上眼前這人,讓人又愛又恨。
廠督一伸手,一個小太監便立刻遞過來一塊白色的巾帕,林福拿起那帕子,在自己脣邊輕輕擦拭,豔麗的紅脣在白色的帕子下時而被掩埋,時而浮現。蕭景茂只覺得全身發熱,惡狠狠地望着林福,一口乾掉了碗中的酒。
林福收回視線,心中淡淡一笑。真是年輕人啊,也真是個有趣的人。他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卻還有人能用那麼熱切露骨的視線看他,眼中的慾望藏都藏不住。他自幼生得就好,嬪妃喜歡他伺候。若不是在宮裡當差,老皇帝又不好男風,只怕他早就成爲某個人的禁臠,借身體上位了。幸虧如此,否則一個靠賣身上位的閹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成爲手握高位之人。
二十多歲時他容貌依舊如少年般秀美,那時有人用極爲噁心霸道的目光看他,不過後來那眼睛都被他挖了下來。原本對這種視線厭惡至極的他,此時竟不覺得噁心。或許是因爲他年紀大了,少有人對這樣的他露出那種眼神,也或許是那榮崢的視線裡,有着極爲純粹的感情。
那夜廠督對榮崢的感情起了些興趣,而蕭景茂回到住處後,大腦像是要炸開一樣,腦中不斷回憶着初次見到秦毅時,那太監統領細細又輕慢地擦手的模樣,以及方纔林福拿起巾帕的模樣。他有種要瘋狂的感覺,思念、渴求以及認爲自己精神出軌和那一瞬間忘記家人仇恨的負罪感折磨得他要瘋狂。
手掌不停擼動,來到這個世界他一直用這種方法發泄,想必將來一生也是如此,他不想和秦毅以外的人發生任何關係,一旦過了這條界限,蕭景茂就會有一種再也回不去的感覺。
慾望勃發時,他兩個人截然不同卻又微妙相似的臉在腦中不停迴盪,蕭景茂差一點迷失自我,不知因爲誰而瘋狂。這與小宮女時不同,那時他不可能與小順子發生任何關係,身體太小也沒什麼慾望,對於小順子的喜歡也只停留在少年人友情以上的感覺。可現在不一樣,他分明是因爲林福與秦毅的某種相似處而將他當做了替身,這樣不行,他必須要——
殺掉這個毀掉他全家的仇人!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蕭景茂都必須與林福爲敵。他很快加入了太子黨,與林福對立。他有自己的一支衛隊,人數不多,但在皇城也是一股小小的勢力。加之他年紀輕輕就戰功累累,太子很器重他,而林福瞧他的目光也愈發微妙了。蕭景茂盡力避免與林福接觸,因爲不管他私底下怎麼冷靜怎麼仇恨,只要見到林福,他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這個人和秦毅太像了,像到他幾乎要迷失自我。
蕭景茂當初的預感沒有錯,兵馬大元帥很快被降職降職再降職,最後閒置在家。第二年的冬天外族再次侵犯邊境,蕭景茂與新上任的兵馬大元帥趕赴戰場,林福爲他們送行。
送行宴上總是有美女的,十分有趣的是,場上幾個最美的歌姬竟是圍着他轉的。戰友們紛紛笑說年輕就是好,姑娘都愛俏。蕭景茂對女人沒興趣,確切地說對除了秦毅以外的任何人都沒興趣。他豪不憐香惜玉地趕走那幾個美人,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廠督。他已經放棄脫離林福掌控的想法了,每次見到他根本移不開視線,最後只能看着他,腦中瘋狂念着秦毅兩個字,用秦毅的力量做抵抗。
趕走女人後,林福對着他笑了,不是對兵馬大元帥那種危險的笑,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讚賞。散席後,蕭景茂被一個小太監單獨留下,廠督舉着酒杯對他說道:“三軍回朝大半年,唯獨將軍一人潔身自好,從不去那煙花之地,我一直半信半疑,今日一見,果然是美人白骨,定力不凡。”
蕭景茂注意到他彷彿既不願用咱家這種太監專用稱呼來自稱自己,而是用的“我”。而現在這態度,顯然就是拉攏了。
他舉起酒杯,義正言辭地對廠督道:“榮崢粗人一個,沒什麼本事,只知道保家衛國。督公就莫要在林福這不識擡舉之人身上下功夫了,榮崢心中只有一個天,就是家國平安。”
說罷他將一口沒動的酒杯砸在桌子上,轉身決然離去。哪怕廠督爲了排除異己連門都不讓他出,他也會是這個選擇。
而林福沒有阻攔他,只是蕭景茂能夠感到他視線,一直如火般燒在他的後背上,直到他安然離開。
又是一年征戰,新上任的兵馬大元帥是個草包,差點害大軍被滅殺。蕭景茂比其餘古人膽大,沒有那麼多尊卑的觀念,他設計元帥死在戰場上,自己一人扛起軍旗,硬是保住了數十萬大軍的命。
此後,他在軍隊中威望極高,即使那半吊子元帥死去士氣也沒有降多少。蕭景茂與幾個將軍商議過後,重整旗鼓,將外族殺了個片甲不留。
兩年征戰回朝,老皇帝已經糊塗了,而林福也開始自稱九千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蕭景茂回朝後,本以爲會因爲設計殺掉林福心腹而被害,誰知林福竟是在朝堂上將他的功績一一列舉,說他力挽狂瀾,救了邊境數十萬大軍,功不可沒,被封爲兵馬大元帥,掌管兵符,封鎮北侯。
之前的元帥爲什麼會被擼下來大家都清楚,林福想要掌握兵權。而榮崢明顯與太子走得很近,卻被封爲元帥,林福在想什麼?太子私下爲他擺宴時看似毫無芥蒂,可是從他手下幕僚的態度上來看,太子黨顯然對他是有懷疑的,莫非林福就是爲了離間他們的關係?
這個疑問直到老皇帝病危時,纔得到瞭解答。
林福私下宴請榮崢,對着這個年輕卻深處高位的人道:“侯爺一定奇怪,爲什麼我會如此擡高你這個太子黨的人?很多人猜測我是在離間你們,你看如何?”
蕭景茂用被秦毅調/教出來的腦子努力分析利弊後,默默搖頭道:“不是,想要離間辦法多得是,無需用這等危險的法子,你是真的想要我當元帥。”
“不叫督公或是九千歲嗎?”林福淡淡道,話語中充滿了殺氣。
蕭景茂平靜以對:“既然篤定你不會用這個藉口殺我,叫這種違心的稱呼也沒意思。”
“榮崢果然是榮崢,一身錚錚鐵骨,卻不失變通之心!”林福讚賞道,“我知之前的元帥是被你設計殺害,但那也是爲了救邊境大軍於水火中,守護邊境百姓,此事我不會再與鎮北侯計較。”
“三年前我一心想將兵權掌控,可惜手下無能人,選了那麼個紙上談兵的蠢貨,差點害邊境失守,此事是我的錯。你曾說過,你心中只有家國平安,那麼不管你效忠何人,今日林福要你一句承諾,無論將來朝堂之上會有何等動亂,你都要死死守住邊境安全!林福可做奸黨殘害‘忠良’,卻絕不會成爲亡國奴!”
一番話竟是少有的真摯,蕭景茂知道林福擅於作僞,但此時也被打動。他恨這個人,但也必須佩服這個人的胸襟與大度。他接過林福手中的酒杯,一口引盡,承諾道:“好。”
林福微笑,如綻放的曼陀羅,妖異而又惑人。已經五十四歲的老妖怪,怎麼還會這麼好看!蕭景茂一言不發,但卻無法移開視線。林福望着他的眼睛,伸出手,覆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挲。
蕭景茂差點要瘋掉,九千歲親自出手勾引人,他這待遇也太大了吧!他幾乎要炸起來,可是卻偏偏動不得,只能看着廠督,看着他一點點貼近自己,在他耳邊低聲道:“我調查你三年,派去無數人試探你,你不止對女人無動於衷,男子也是,彷彿什麼都不愛。可是爲何,從初次見面起,鎮北侯就用這種目光看着我?”
蕭景茂大腦嗡嗡作響,一個聲音如驚雷般在耳邊狂吼:“做了他,撲倒他,你只有這一次機會,只有這一次!”
他的思緒被掠奪,只能看着林福一點點靠近自己,那紅豔如血的脣幾乎要貼在他脣上時,一種心痛的感覺突然傳來,秦毅與自己的盟誓迴盪在耳邊,家人的慘死浮現在腦海中。他驀地收回手,站起身退開幾步後道:“榮崢之所以潔身自好,不是因爲有隱疾,而是錚心中有一人,刻骨銘心,曾經滄海難爲水,不是他不行。督公與那人動作神態上有相似之處,一直以來,崢……失禮了。”
他咬咬牙,轉身離開。他知道林福在自己身後擡起了手,只要放下,就會有無數西廠高手截殺他,可他依舊沒有回頭,林福也沒有下手。
一個月後,鎮北侯趕赴沙場,將手下精兵留給太子,自己去鎮守邊疆,不讓朝堂的動亂影響到邊境。
再五十六日後,朝堂傳來消息,半個月前,太子大獲全勝,奸黨一族被趕緊殺絕,血染五門。而罪魁禍首林福,當衆凌遲達四日之久方纔沒了生機。死時四肢皮膚均無,只剩骨幹。屍體被丟至獸羣,連內臟都不剩。
收到消息後,鎮北侯口吐鮮血,當場暈厥。
還沒完,應該還有一章,這個番外才會完結。虐嗎?呵呵,說了不會有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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