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看着鋪子外的中年陌生男人,遲疑道:“你是……”
曾元化咳了一聲,自我介紹道:“我是曾記茶行的掌櫃。”
江寧微笑點頭,爾後才問:“掌櫃此番過來有何貴幹?”
曾元化看了看鋪子,道:“不知是否方便進店一敘?”
“自然,失禮了。”江寧側開身子,讓出門來。
進得屋子,剛一坐下,曾元化立刻便挑明瞭來意:“聽聞你們收了春溪坡的茶葉?是也不是?”
這話說得可不客氣,我們收了茶葉,難道還需要向你報備?韓致遠心裡嗤笑一聲,靠在櫃檯旁懶懶地應道:“是又如何?曾掌櫃有何見教?”
曾元化眉頭一皺,沉聲道:“你們是外鄉人,有些事情或許不太清楚,那我便在這裡知會你們一聲,這一整個越州,不論是哪個茶山,產出的茶葉,只有我們曾記才能收。”
他話說得十分霸道,就連江寧也微微皺起眉來,索性道:“既然如此,若我們收的是陳茶呢?”
“陳、陳茶?”曾元化一愣,注意點完全被江寧帶偏了,他一下子有些慌神了,坐直了身子,道:“可是子明說的,明明是新茶?”
江寧一笑:“不知掌櫃從哪裡得知,我們收到的是新茶?若是掌櫃不信,大可以開箱查看,況且我們這的陳茶,可不是用來賣的。”
說到這裡,他果真帶了曾元化去了庫房,揭開其中一個箱子,曾元化一看,果然滿滿一箱子,全是散了味的陳茶!這個事實登時如同一個晴天霹靂,直打得他暈頭轉向,滿腦子都是曾和安朝他扔茶杯讓他滾蛋的場景。
二百石新茶的缺口!眼看着就要到月底了,茶葉還沒有着落,這可是要了他的老命啊!曾元化忽然想起來曾子明當初信誓旦旦跟他保證的情形,立刻怒從心頭起,一股子邪火直衝頭頂,他二話不說,咬牙切齒地奔出門去,準備找曾子明拼命去了。
江寧:“?”這就走了?他還什麼都沒說呢。
韓致遠攤手:“這個掌櫃的腦子似乎不太好使?”
話說曾元化一路奔到茶行,進的門去,正見曾子明正坐在櫃檯後邊美滋滋地打算盤,他撲過去一把將人扯過來,劈頭蓋臉地罵道:“好你個曾子明!當初說好的新茶呢?!你當初可是信誓旦旦跟我保證,月底之前一定能將兩百石新茶運到茶行,可是如今!茶還沒見影子呢!”
曾子明一時不防,被噴了滿頭滿臉的唾沫星子,他愣愣地抹了一把臉,這纔回過神,賭咒發誓地告饒道:“三堂叔,確實是有兩百石新茶啊,我曾子明若是騙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然而話音剛落,頭頂上登時一個霹靂炸開,雷聲滾滾,大雨瓢潑而下,望着外面的連綿雨幕,曾子明霎時便傻了眼,曾元化的雙眼差點要冒出火光了,劈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個大耳刮子,破口罵道:“成日裡盡會整幺蛾子,讓你辦點什麼事兒都辦不好,這趟生意要是泡湯了,你就給我滾回家去種紅薯!”
曾子明被這一巴掌打得摸不着北,捂着臉,眼淚都飛出來了,見曾元化不依不饒地撲過來,趕緊繞着櫃檯連滾帶爬地跑,嘴裡求饒道:“三堂叔,確實有兩百石茶葉,被那勞什子糧鋪的兩個人搶走了!我若是騙你,我曾子明不是人啊!豬狗不如!”
曾元化抓起一個算盤砸過去,冷笑一聲,指着他怒火沖天地罵道:“那你且就豬狗不如吧!你說的茶葉在哪兒?我去看了,他們那裡分明都是陳茶!這種東西你也敢拿來交差?!肥了你的狗膽!”
說着抓起一旁的雞毛撣子又要動手,曾子明趕緊抱住頭,繞着櫃檯轉圈兒跑,偏他那一身肥膘,跑起來好似一個肉球在咕嚕嚕滾動,頓時形象全無,口裡大聲喊道:“三堂叔!三堂叔!你怎知他們不是在作假騙你呢?二百石茶葉,我親眼見着春溪坡的人將茶葉運進越州城!若是沒放在他們的鋪子,必定是放在其他的地方了!”
聽了這話,曾元化的怒火頓時消了不少,半信半疑道:“你確定?”
曾子明一隻手指天發誓,信誓旦旦地道:“千真萬確!比真金還真!前幾日我去春溪坡時,還見着了他們二人在那村長家中,必是春溪坡的那些不識好歹的茶農,嫌我們出價低,這才私自將茶賣給了他們!”
爾後他又揉着腫起來的半邊臉,假模假樣地哭嚎道:“三堂叔哎,我的親堂叔,這種事情我如何會騙你?再說了,春溪坡那裡的茶我也給堂叔你看過了,都是今年上好的毛尖新茶!半點兒也不假。”
曾元化頓時冷靜下來,又想了想,確實如此,他放下雞毛撣子,嗯了一聲,在椅子上坐下了,神色不定地思索了起來。
曾子明偷偷覷着他的臉色,心裡暗暗咒罵不休,面上卻分毫不敢表露出來,只是小心翼翼地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半個屁股,爾後又是狠踹了旁邊的夥計一腳,低聲惡狠狠罵道:“看什麼看?沒點兒眼力見的東西,還不去給掌櫃的倒茶來?!”
夥計敢怒不敢言,忍氣吞聲地端了茶來,曾元化老神在在地接了,這才慢慢開口道:“那你看這個事兒該怎麼着?”
聽他問話,曾子明趕緊着賠笑,眼珠子一轉,湊過去出主意道:“自然是要給他們一點厲害瞧瞧了,這兩個外鄉人,沒根沒底的,竟敢在我們曾記頭上撒野,一定要他們好看!”
曾元化嗯了一聲,點點頭,道:“你說得在理,那要給他們怎麼個好看法?”
曾子明嘿嘿一笑,一雙三角眼滿是狡詐,一轉一動間還能看到滿肚子的壞水兒,他朝曾元化附耳過去,竊竊低語了幾聲,見曾元化徐徐點頭,他這才放開了聲音,得意笑道:“想來他們這回被狠狠教訓之後,自然不敢這樣囂張了,三堂叔您到時候再給他們三分顏色看看,那二百石新茶定然不在話下!”
曾元化挼了一把稀疏的山羊鬍子,讚許地點頭:“你也就腦瓜子尚可一用,此事可行。”
曾子明立刻諂笑起來,恭維道:“三堂叔出手,保準手到擒來,到時候東家老爺必然會大大嘉獎於您。”
曾元化被這一聲捧的,面上的得色簡直壓不住,故作矜持地嗯了一聲,道:“此事就交給你去辦了。”
“三堂叔只管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是夜,江寧正準備就寢,韓致遠忽然皺起眉頭,問道:“你聞到什麼味道了嗎?”
“什麼?”
江寧仔細嗅了嗅,空氣中瀰漫着一絲極淡的煙火氣息,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燒焦了,韓致遠站起身來,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往外看,市集方向傳來隱約的呼喊聲與敲鑼聲,上空紅光隱現。
“起火了。”
待江寧與韓致遠趕到市集時,火勢已然將市南的幾個鋪子全部吞沒了,包括餘年糧鋪及其周邊的幾個鋪子,沖天的火勢如一頭失去控制的巨獸,張開大口啃噬着房屋,不時發出爆裂的聲音。
有店主不甘心,冒着熊熊火勢,將銅盆裡打來的河水潑過去,然而車水杯薪,不過是徒勞罷了。
眼看着房屋在沖天火勢中漸漸頃頹,幾年心血一朝化爲灰燼,有人坐在地上抱頭哭泣起來,和着嘆息聲,一片慘敗之象。
江寧盯着人羣裡,有幾個似曾相識的面孔一閃而過,爾後悄悄隱入夜色中,他皺起眉來,低聲道:“曾記真是無法無天。”
第二日清早,江寧兩人便一同敲開了牙行的大門,掌櫃的睡眼惺忪地道:“二位客官有何貴幹?”
江寧歉意地對他笑了笑,道:“掌櫃,我們改變主意了。”
就在曾子明與曾元化沾沾自喜,等着看江寧兩人哭天搶地之時,有夥計跑回茶行稟告道:“那兩個外鄉人在整頓車馬,準備出城了!”
“什麼?!”曾元化手一抖,茶盞掉在地上登時摔了個粉碎,顧不得手被滾燙的茶水淋了個正着,他猛地站起身來,指着那夥計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那夥計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得打了個哆嗦,話都說不全了,磕磕碰碰地回道:“他他他他們僱了人手,車馬已經整頓完畢了,拉了八大車貨。”
“你乾的好事!”曾元化回頭對着曾子明劈頭蓋臉就是一個大耳刮子,眼睛氣得通紅,山羊鬍子亂抖,哆嗦着罵道:“狗東西!你出的好主意!我們這裡還沒怎麼着,人就捲鋪蓋跑了,你你你——”
他最後氣得連話都不會說了,指着曾子明罵了半天你,這才發狠道:“你給我等着!等着!”
又氣勢洶洶衝那夥計問道:“他們去碼頭了嗎?趕緊着讓漕運所攔下來!還愣着做什麼?!這種事情還用我教你?”
夥計站在原地不敢動,吶吶道:“沒、沒有去漕運所,他們往城門方向去了……”
曾元化一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