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聽見了他們心中的呼聲,此後風向果然沒有再變過,一路順風逆水,總算是在十八天後,到了沙河城附近。
船在碼頭停了下來,船上衆人總算是鬆了一大口氣,顧鴻率先下了船,對江寧提議道:“還是先去找一個歇腳的地方住下吧。”
江寧點點頭,顧鴻雲熟門熟路地帶着他去了市集,沙河城雖然也是一個城,但是畢竟在邊關地區,城內居民不多也是正常,然而讓江寧感到意外的是,來來往往,多是商人,經營的東西也是各式各樣,有香料,茶葉,皮毛,玉石,手工藝品等等,滿目琳琅,稀奇古怪。
大家都是在市集上,往地上攤了一張布,東西擺上去就賣,好一點的,頂多也就是支了一個小木架子而已,比之江寧見過的其他城市市集,不知簡陋到哪裡去了。
兩人正一路走着,顧鴻雲見他面色微異,略微思索之後,便向他解釋道:“這裡的市集少有固定的店鋪,因爲……”他頓了頓,彷彿是不知如何措辭一般,只是道:“日後你便知道了。”
他說着,便帶了江寧去到一間客棧,租了兩間客房並一間大通鋪房,客棧掌櫃在櫃檯後撥着算盤珠子,頭也不擡地問道:“要保嗎?”
江寧正欲開口,顧鴻雲扯了他一把,搶先開口道:“要。”
客棧老闆這才擡起頭來,看了看他們倆,乾瘦的臉上擠出一點笑意來:“半個月,一共二十兩銀子。”
顧鴻雲點點頭,兩人付了錢,客棧老闆的臉色頓時好看了很多,將幾個牌子遞過來,和顏悅色地道:“拿了這個,客官隨時可以入住。”
江寧接了牌子,與顧鴻雲一同出了門,他拿着那幾個牌子看了看,其中兩枚分別刻着“玄”、“黃”二字,另一枚牌子上刻着一個簡陋的花紋,或許是因爲使用時間過長,那牌子被磨得很光滑,上面的花紋也看不太清晰了,只是隱約像個虎頭的模樣。
顧鴻雲主動低聲解釋道:“這裡魚龍混雜,做生意的人又多,就不乏有些動歪心思的人,商人多帶着貨物入住客棧,若是在住房時,不買保,貨物丟了客棧是不會管的,就算那貨物是在客棧的眼皮子底下被偷走。”
江寧有點訝異:“原來還有這樣的規矩?”
顧鴻雲點頭,又道:“這其中的門道多着呢,”他說着,摸了摸懷中貓的皮毛,微微眯起眼來,漫不經心地道:“誰又知道,那些貨物是否真的是被宵小偷走的呢?”
江寧聞言,沉默不語,兩人一同回了碼頭處,江寧付清了船款之後,便吩咐商隊隨從將貨物卸了下來,搬去了客棧。
因爲天色已晚,江寧讓衆人在客棧裡吃了些飯食,當晚便都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江寧是被外面鬧哄哄的人聲吵醒的,他揉了揉額頭,微微皺着眉,下了樓,有點被嚇了一跳,樓下大堂裡的人真是太多了,人來人往,大聲喧譁,三教九流的人都扎堆兒混在這裡,形形□□。
顧鴻雲端着他的貓,正從隔壁房間出來,見着江寧,便笑道:“江兄早。”
江寧同他打了招呼,那貓仍舊是輕輕巧巧地跳起來,落在江寧的肩上,自此便紮了根似的,怎麼也不肯挪窩,它似乎十分喜歡江寧。
顧鴻雲見着了,便有些酸溜溜地罵道:“早知道你今日這番模樣,當年就該任你在水池子裡撲騰,我做什麼多手多腳撿了你上來?”
貓眼皮子也不擡一下,繼續打盹兒。
顧鴻雲罵完了,又伸手擼了一把它的皮毛,對江寧道:“江兄頭一次來,我帶你去轉轉吧。”
江寧欣然答應了,顧鴻雲便帶着他在市集內到處轉悠,看看其他的商人賣的什麼,兩人轉了半天,江寧忽然開口問道:“這沙河城距離沙河關有多遠?”
顧鴻雲看了看他,皺眉道:“這裡已經是沙河關了。”
“不,”江寧躊躇了一會,繼續問道:“我指的是……兵營。”
顧鴻雲聽了,微微挑眉:“你要去兵營?”
江寧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道:“我有點事情……”
顧鴻雲想了想,坦然告知:“兵營一向是重地,你就算是知道了地方,怕也是進不去的。”
江寧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不過,我還是要想想辦法。”
顧鴻雲沒想到江寧竟然會這樣固執,他皺了眉,勸告道:“只怕是你還沒靠近,便會被兵士當作來歷不明的人抓起來了。”
江寧面上頓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來,似乎真的是在考慮這個方法的可行性,顧鴻雲有點語噎,但還是道:“此事非小,江兄不要兒戲,真被抓住了,想出來只怕就要難了。”
他剛說完,見着江寧的神色,不但沒有打消這個念頭,原本微微遲疑的表情也盡皆散去,皺着的眉頭鬆開了,心中頓時就有些無言,這感覺怎麼好像越是勸說越不對了呢。
顧鴻雲心中揣測了一會,不由問道:“不知江兄想要去兵營做什麼?”
江寧回道:“找一個人。”
“什麼人?”
江寧頓了頓,還是言簡意賅地答道:“我兄長,去年到了沙河關的兵營,如今聯繫全無,我心中有些擔心。”
“原來如此,”顧鴻雲略一思索,道:“按理來說,兵營中的士兵每一年可以寄出兩封家書的,你難道一封都沒有收到?”
他見江寧點頭,又想了想,繼續問道:“你那兄長……識字嗎?”
江寧忽然想起來,韓致遠對文盲這兩個字,一直以來都有着一種迷之執念,如今被人誤會他不會寫字,不知會是如何表情,他在腦子試着想了一下韓致遠的反應,驀地笑出聲來,道:“他識字,識的字可多了。”就算毛筆字寫得跟狗刨似的,也還會畫小h圖呢。
顧鴻雲見他笑了,不由有些一頭霧水,難道自己剛剛問的話有什麼可奇怪的嗎?他細細思索了片刻,不得答案,便索性拋在一邊,提醒江寧道:“兵營寄出去的信,會延後三個月纔開始送,從這裡到達越州,約莫又是小半年時間,你兄長的信,此時或許已經在路上了也未可知。”
江寧聽了這話,想了想,確實也有可能,但還是道:“只是有信,我還是不能放心。”一封信而已,還遠遠不夠,他要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
顧鴻雲見他這般固執,一時間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是看了看天色,岔開話題道:“或許要下雨了,我們回客棧吧。”
江寧點點頭,天色從昨天下午開始,就一直陰沉沉的,彷彿要壓下來一般,令人心頭壓抑,看起來要有一場大暴雨。
兩人一同回了客棧,前腳纔剛踏入門,身後便嘩啦一聲,大雨瓢潑似的傾倒下來,街上行人躲避不及,被澆了個正着,登時成了落湯雞。
狂風呼呼地颳着,將客棧的窗戶猛地都吹了開來,江寧與顧鴻雲兩人正坐在窗邊,登時雨水夾着大風涌入,將兩人澆了一身雨水,客棧老闆連忙遣了夥計把窗扇都關上。
窗扇剛剛關上,外面便有一隊鐵騎士兵騎馬行過,馬蹄落在路面上,濺起許多泥水來,路上的行人手腳不夠快的,登時被撲了一身泥水,從落湯雞變成了叫花雞。
江寧應聲看去,只能看到士兵小跑着遠去的背影,眨眼便消失在街角了,顧鴻雲探頭看了看,解釋道:“那是沙河城的守城將領和士兵,你兄長若是在沙河關營地,只怕不在其中。”
江寧點點頭,笑道:“顧兄似乎對這裡的情形十分清楚?”
顧鴻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巴掌大的沙河城,只要多來幾次便知道了。”
那一隊鐵騎士兵出了城門,往沙河關兵營的方向而去,因爲雨勢太大,隨在後方的兵卒便有些跟不上了,零零散散地開始掉隊,隊伍像是一根被拉長了的橡皮筋一般。
領頭的將領見狀,回過頭來,大吼一聲:“都沒吃飯是不是?要不要本將給你們加一把子力氣?”
那將領正是史高岑,他衝士兵們狠狠甩了甩手中的馬鞭,力道十足,在空中噼啪響亮一聲,打得雨花四濺,指着衆士兵厲聲罵道:“老子還是個兵卒子的時候,就算是用爬的,也比你們爬的快!再慢吞吞的,先吃老子一頓鞭子再說!趕緊着!”
士兵們聽見了這話,頓時打了個激靈,咬着牙拼了命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