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敏覺得,那侯府好歹也算是庇護了她一回,即便是出於道義,她也應該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告訴那位小胖管家——至少也該讓他知道,那府裡的可疑之處。
於是,她隨信附上了那個丫環和婆子的速寫像。
雖然她覺得,那個態度粗魯的丫環十有八.九隻是被人利用而已,倒是那個硬把她塞進馬車的婆子更可疑一些。
將信交給那個紅衣捕頭後,林敏敏便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她對侯府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至於這侯府要如何整頓,怎麼找出那個神秘的“第三方勢力”,就不是該她操心的事了。
如今的她,有更爲棘手的事需要操心。
顯然,若說起多疑,侯爺和這位紅衣捕頭簡直就不是一個級別的。三天來,林敏敏對着那一紅一緋兩個男人無數遍地複述着那天晚上她所記得的所有細節,可那紅衣的——後來她才知道,此人叫殷磊——還猶嫌不足,時不時地就像個抽查學問的老師那樣,來個突然襲擊:“你說你拿什麼刺了朱三?”
“燭臺,”林敏敏抱着雙腿,有氣無力地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揉着眉心道:“我覺得那東西應該是燭臺。”
她翻眼看向殷磊。
果然,殷磊再次拿起那幾頁記錄着她供詞的紙,找到相關的那一段覈實了一下後,便又道:“好,你繼續。”
林敏敏卻已經夠了。她猛地站起身,衝到柵欄前,握着柵欄抗議道:“三天了!你叫我複述這些事都已經複述了整整三天了!就算你想要測試我是不是在說謊,這樣翻來覆去的問,應該也夠了吧?!好吧,那我問你,你得出結論了嗎?我說謊了嗎?”
面對她的激動,殷磊卻只是冷冷看她一眼,又冷冷問道:“你醒來時,是躺在地上的?那你記得你身邊有什麼東西嗎?”
“我怎麼知道?!我當時頭痛得要命,眼前還有個男人掐着一個孩子的脖子,旁邊妹妹的哭聲能把人的耳朵震聾,我怎麼知道我身邊都有些什麼?!”林敏敏暴躁地道。
“仔細想想。”殷磊冷靜道。
她憤憤地瞪他一眼,果然閉起眼想了想,道:“房間裡面亂七八糟的,好像被人亂翻過一樣,所有的衣服被褥都扔了一地,還有衣架什麼的,也全都倒在地上。”
“除了衣服,還有什麼?”
“有一隻烏木匣子。那是孩子們母親的遺物……”
緊閉的眼後,忽地閃過那三個孩子的笑臉。彷彿一道瘡疤被人毫無預警地揭開,深掩其下的毒汁瞬間流淌。
原以爲是朝思暮想的……
在失望和被拒絕的羞恥感再次抓住她之前,林敏敏驀地睜開眼,用力一搖頭,又道:“除了烏木匣子外,都是一些雜物,什麼椅子凳子破茶碗之類的……你問得這麼瑣碎幹什麼?!這跟你判斷我有沒有殺那個朱三和那個五爺有什麼關係嗎?”
殷磊放下筆,從那疊證詞的最下方抽出林敏敏所畫的那個放火女人的畫像——她後來又重新畫了一幅更爲細緻的素描,還以水彩顏料畫了一幅她記憶中那女人將油燈扔進客棧大門時的情景。
看着畫中女人臉上那帶着幾分詭譎的笑,殷磊擡頭問道:“你真不認識這個女人?”
林敏敏無力地將頭在柵欄上撞了兩下,重新坐了回去,抱着膝鬱悶道:“若認識,我會直接告訴你她的名字的。”頓了頓,又道:“我一直在儘量說我看到的、聽到的事,我不想叫我的感覺擾亂了你的判斷。但,我敢肯定,那個朱三是這女人殺的。現在想想,我們逃下樓梯時,朱三的那聲慘叫,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女人殺他時,他臨死前的叫聲。”
“之前你們跟朱三在房間裡打鬥時,沒注意到門外是不是還有其他人嗎?”殷磊問。
林敏敏搖頭。當時她正頭痛欲裂,且還是那麼個危急場面。
“你們逃跑時,知道是什麼時辰嗎?”
林敏敏再次搖頭,“天已經很黑了。四周沒有燈,我們是摸索着逃下樓去的。”
“你們下樓時,沒看到樓上有燈光?”
“沒有。”
“那樓下呢?”
“樓下也沒有,整個客棧裡都是黑乎乎的,直到……”她忽地一擡頭,“我想起來了,我們逃出去後,我無意間回頭看了一眼,那時候客棧裡確實是黑乎乎的,但就在我準備轉過頭來時,一樓忽然亮起了燈光,所以我纔會站住又看了一眼,然後就看到了那個女人。”
殷磊的斷眉忽地一跳,“你看到那燈光是在一樓亮起的?還記得在一樓的什麼地方嗎?”
林敏敏眯着眼回憶了一下,“應該是在靠近門口的什麼地方……對了,當時經過櫃檯時,我好像看到櫃檯上放着一個馬燈形狀的東西來着,但我並沒想到那是盞馬燈,當時我正……”
“就是說,”殷磊打斷她,“你基本能肯定,那個女人是在一樓點的燈,而不是提着燈從二樓下來的?”
“是……”林敏敏一怔。她這才注意到,就連一直懶洋洋靠在門上削着一根牙籤的陳三,此時也停了手,以一種難得的專注盯着她。“怎麼?”她問,“這個細節很重要嗎?”
殷磊和陳三交換了一個眼神,卻是誰都沒有回答她。殷磊又低頭看着手中的畫像道:“你再回憶一下,你們收拾完行李後,那房間裡還有些什麼東西?”
林敏敏撐着額,疲憊地道:“東西不是我收拾的,我當時抱着妹妹,自己還頭痛得要死,不知道……”
她忽地一頓。
這三天來,她一直隱隱有種感覺,似乎對面的那二人並不是拿她當殺人嫌犯在審訊,特別是那個紅衣捕頭,她在他身上已經感覺不到剛一見面時那濃烈的敵意了。也正是因爲這種微妙的變化,才叫她願意配合他們如此這般地來回折騰。
而這兩個人,翻來覆去詢問的細節,似乎大多數都是集中在二樓那間房間裡。且這東一句西一句看似沒什麼關聯的問題,最終又總會落到那房間裡都有些什麼東西上。
她眨巴了一下眼,起身再次走到柵欄邊,盯着桌後的殷磊道:“你們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殷磊淡淡看她一眼,忽地將桌上那些紙張一收,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你再仔細想想,看看還能想起什麼。”說着,也不管林敏敏在他身後的叫喚,招呼着陳三便推門走了。
關上門,殷磊問陳三,“你怎麼看?”
陳三歪歪頭,“你是說,海圖有可能是被那個放火的女人拿走了?”
“不,”殷磊搖頭,“我不那麼認爲。和殺人不一樣,在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房間裡找一件被藏起來的東西,又沒有點燈,僅靠着一點天光是不可能做到的。”
陳三不由扭頭看着他,“還以爲你不相信這個林氏呢。”
殷磊橫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不輕信供詞。”說着,又揮揮手中的畫像,“信與不信的,現在說都還太早,總要等那邊收到畫像,證實過之後才能下定論。而且,就如你所說,追查海圖纔是我們的重點。”
陳三又看他一眼,原本想要諷刺他一句,卻忽然又改了主意,道:“海圖的事,與其這麼拐彎抹角,我看還不如直接問她的好。”
“她不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殷磊道,“直接問應該也問不出什麼。這麼一點點刺激着,不定她就能想起什麼。她不是就想起……”
他的聲音忽地一斷,因爲從前方昏暗的走道拐角處傳來一陣男人的說話聲。
而這裡是女牢。
殷磊和陳三不由就對視一眼。
片刻後,果見幾個人匆匆拐過拐角,向着他們走來。
爲首的那人身材修長,那昂首闊步的氣勢,就彷彿他正走在自家的庭院裡一般。
只眨眼間,威遠侯便停在了他們面前,面無表情地問道:“她在哪?”
陳三以爲,以殷磊的性子,定然會跟這威遠侯擰着來,誰知他竟一聲不吭地側身讓開了牢門。這不禁讓陳三一陣側目。
牢門被人粗魯地推開時,林敏敏正盯着被殷磊留在桌上的煤油燈出着神。
聽到動靜,她猛一擡頭,眼中殘留的燈影頓時遮蔽了來人的臉孔,只令她看到那人不耐煩地一甩黑色斗篷,大步流星地向她走來。
那人幾步跨到她的面前,低頭問道:“你可還好?”
這簡潔的四個字,配着那熟悉的聲音,頓令林敏敏的鼻頭一酸。
她扭開頭,用力眨了眨眼,直到眼前跳動着的光影殘像完全消失,這才轉回頭來,望着柵欄外那半眯起的鳳眼笑道:“我很好。謝謝侯爺關心。”
柵欄外的鐘離疏和往常似乎沒什麼區別,仍是一身看慣了的黑衣黑斗篷,只在頭頂的髮髻上纏了一截代表守孝的長長白紗。那白紗垂在他的肩上,竟意外地給他憑添了幾分清雅的氣息。
忽地,那剛剛被壓抑下的陌生悸動又蠕動了一下,林敏敏只得再次轉開視線。
柵欄外,鍾離疏忍不住皺起眉。
雖然林敏敏說她很好,但顯然她並不太好。那張蒼白的小臉上,原本過於紅潤的雙脣此刻變成了淡淡的粉色;烏黑的眉眼倒是比以前更顯烏黑,只是眼下多了兩抹青痕;那頭總是令他浮想連翩的黑髮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柔順,顯得蓬亂而暗啞。
牢裡的規矩,女犯是不可以戴任何首飾的,所以林敏敏只能將長髮編成一條辮子垂在胸前。見他盯着她的頭髮看,她下意識地摸摸髮辮,又側過身,不自在地將散亂的碎髮往耳後塞去——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樣大概有些邋遢……
“開門。”望着難得顯出幾分羞澀模樣的林敏敏,鍾離疏頭也不回地命令道。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也雙更,不過現在還差一點,下午2:00見。
謝謝各位的鼓勵,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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