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皇視線銳利地看着青銅昂首闊步漸漸遠去的身影,臉色陰沉的如夏天傍晚忽變的天氣,彷彿正在醞釀着一場狂風暴雨。周圍的氣壓彷彿都因爲他的臉色低下去幾分,讓幾位皇子和周圍的侍衛宮女等人都平添幾分小心來。
直到青銅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南疆皇才收回視線,眸光中的銳利卻半分不減,一一掃過垂首低眉的兒子們,他們看似恭敬,可心裡有幾個不覬覦自己的皇位?
衆皇子感覺到一股十足的壓迫力如無形的重物般迎面襲了過來,想到剛纔被拖下去的宇文烈和此刻奄奄一息的宇文鑫,他們不禁起了一絲兔死狐悲的慼慼然之感。
在父王心中,他們先是臣子後纔是兒子,一旦讓他發現他們有任何可能侵犯他的利益或是地位的異舉,不管是真是假,他會毫不猶豫毫不心軟的除去他們。想到他們背地裡的那些舉動,腦中警鈴大作,頭垂得越發低了。
似乎十分滿意自己對他們造成的威懾力,南疆皇面色和緩了幾分,道:“既然濬王和濬王妃已經走了,宴席也就到此爲止吧,你們領着大臣們都出宮去吧!”
皇子們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耳邊傳來王后隱隱約約的呵斥聲,大概是呵斥哪個手腳不利落的宮女吧。南疆皇冷哼一聲,擡腳循聲走了過去。
屋內忙作一團,南疆皇走到門口就停了下來,門口的宮女見他臉色陰沉忖度他的意思忙進去稟報了王后,“王后娘娘,王上來了!”
王后正淚眼婆娑地看着牀上奄奄一息的兒子,聽到這話也只是轉過身來對着門外的南疆皇微微彎了彎身。她的心裡是有怨的,司馬濬再厲害此刻也是在他們南疆的地盤上,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他們完全沒必要忌憚他,王上竟然因爲司馬濬的一句話就半分猶豫都沒有地下令將鑫兒打成這樣,王上何曾這麼窩囊過?不過就是不在乎鑫兒這個兒子罷了!
她剛彎下身子,忽然就察覺到了南疆皇看着她的眼神不對勁,她身子一怔,擡眼看過去,直接與南疆皇幽深暗沉的目光相撞,她清楚地感覺到那眼神深處涌動的怒火。
“孤王有事和你說。”南疆皇不帶情緒地說了這一句,看都沒看牀上睡着的宇文鑫一眼就轉身離開。
王后心裡一緊,擡腳跟了上去。
房間裡只有他們二人,南疆皇坐在桌子前,微微揚着下巴看着她。
明明他只是坐着,還需要微微仰着頭看她,可王后依舊感覺好像他是站在高臺上睥睨着自己一般,他身上散發的寒氣和壓迫力就像是一張無形的大網從高處灑了下來,將自己籠罩在其中,然後越收越緊,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難道王上他察覺了自己和司馬濬合作的事?
她告訴自己不能自亂陣腳。
到底是做了多年王后的人,很快她就調整好心緒冷靜下來。靜待着南疆皇先開口。
南疆皇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見她由先前的忐忑漸漸地鎮定下來,嗤笑一聲,道:“不愧是孤王的王后啊!”
意味深長又帶着諷刺的語氣讓王后心裡“咯噔”一下,語氣生硬的說道:“我不明白王上的意思?”
南疆皇端起桌上的茶杯就猛的砸向了遠處的櫃子,茶杯的碎裂聲響起,然後碎片帶着水滴四散着落地,發出大小不一的清脆聲。
王后身子一顫,臉上強裝的冷靜再也維持不住,眉頭緊蹙了起來,顯得額頭上的皺紋更深了。
南疆皇責怪道:“如果不是你,孤王今日又何必白白受司馬濬的氣,平日不見你如何管教你的好兒子,今天是怎麼了,那濬王妃長的那麼美貌,他一輩子也遇不上可以與之相提並論的女子,你怎麼就不知道成全他呢?”
王后難以置信地擡頭看他,這是什麼意思?
南疆皇冷眼看着她,老十和老十七都不是好東西,今天的下場都是他們咎由自取來的,就算立刻殺了他們也是他們罪有應得。
他也早知道王后被司馬濬利用了,可是他一直覺得她還是有些腦子的不會白白被司馬濬利用,而老十又是看見漂亮女子就走不動路的秉性,以景繡之貌又是在王后宮中再加上慕容芊的推波助瀾和老十七的暗中佈置,一定能給他提供機會和膽量要了景繡。
即使司馬濬事後大發雷霆,大不了將兩個兒子交給他處置,他總不敢對自己動手,自己最多受他點氣,只要能看着他痛苦,受點氣也值了。卻沒想到被這個女人壞了事!
他一直自認爲了解她,司馬濬利用她,她表面上和司馬濬合作,但是一定會接機捅司馬濬一刀。而捅司馬濬一刀的最好突破口就是景繡,就算她擔心將自己的兒子拉下水,也應該用別的方式讓景繡吃點苦頭,可景繡竟然只是簡簡單單的昏迷了?這實在不像這個女人一貫陰狠毒辣的作風!
王后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心彷彿被置於寒冰之中,寒冷席捲全身。卻異常平靜的說道:“如果我真的按照王上說的話去做的話只怕此刻鑫兒已經一口氣沒有了。”
她活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司馬濬豈會讓玷污了自己女人的男人活着?她怎麼會拿鑫兒的生命去冒險,她可只剩下這一個兒子了!
南疆皇起身殘酷地勾起脣角,“一無是處的廢物死了就死了吧!”說着就喘着粗氣大步走了出去。
王后身子一晃,雙手撐在身旁的桌子上才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子,雙手抓着桌布漸漸收緊,然後直接掀起來,桌上的茶壺茶杯紛紛落地,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音。
她的一個兒子已經被他親自處決了,現在他又想對付另一個兒子了,這一次她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了!
景繡靠着司馬濬的肩膀,靜靜地聽着他解釋今天發生的這一切的前因後果,當聽到他說南疆皇從一開始就知道他聯繫上王后卻不動聲色後,她忍不住問道:“爲什麼?”
通過南疆皇今天對宇文烈和宇文鑫的態度上看的出來他的確和傳聞中所說差不多,是個十分涼薄冷酷的人,對兒子如此殘忍對王后應該也好不到哪兒去纔對?怎麼會明知她和司馬濬合作還無動於衷呢?
司馬濬嗤笑一聲,“因爲他想坐山觀虎鬥,借我和王后的手除掉宇文烈。”
景繡還是不明白,他有那本冊子除掉宇文烈還需要藉助別人的手嗎?況且他又不是沒有親手除掉自己的兒子過,還在乎多一個嗎?
司馬濬彷彿樂此不彼般摸着她順滑的頭髮,“順便他還想借着他們的手來打擊我。”
景繡離開他寬大的肩膀直起身子看着他,“他的目標是我?”
“不錯,但他沒想到的是王后竟然只是讓你昏迷過去而已。”但他們沒想到的是繡兒昏迷也是假的。
景繡認真的想了想,失笑道:“那他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司馬濬笑着點頭,意味不明的說道:“只怕此刻正對着王后大發雷霆呢!”
景繡腦中浮現出南疆皇腦滿肥腸氣急敗壞的對着王后發怒的樣子,樂不可支,直接笑倒在司馬濬懷裡。
司馬濬摟着她生怕她摔下去,看她笑成這樣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卻不知想到了什麼笑容又收了起來。
景繡好不容易止住笑,就見他直直的看着自己,神情有異似乎憋着什麼難言的話要對自己說卻又開不了口一樣。
她正色斂容,疑惑道:“怎麼了?”
司馬濬撫摸着她的臉,語氣愧疚地說道:“對不起!”
景繡一開始還沒明白過來他爲什麼忽然道歉,眨巴了兩下眼睛才恍然大悟,搖搖頭。他是因爲確定自己不會有危險才讓自己過去的,而且爲了以防萬一他還派了青霜過去,說不定除了青霜外他還做了其他的安排。事實也證明他的確準備的很充分,自己不是好好的嗎,今天算是大獲全勝啊!有什麼好道歉的?
司馬濬稍微用力捏了捏她的臉,景繡怒目而視地看着他表示抗議,他卻直接低下頭來堵住她的嘴。
手上的力道也忽然鬆了,從臉頰轉移到了她的腦後,景繡只覺得他像是一座火山般壓在自己身上,她喘息着艱難地迎接着他。
原本寬大的車廂彷彿忽然縮小了,空氣越來越稀薄並且充滿了火熱與曖昧的氣息。景繡能清楚地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
這種感覺很陌生,和之前每次吻完後的感覺都不一樣,她心裡和身體都升起一股很複雜的感覺,既像在渴望着什麼又像在害怕着什麼。
馬車忽然劇烈的顛簸了一下,景繡驚呼一聲差點從司馬濬的腿上跌落下去,還好他及時抱緊了她。
景繡不敢看他,臉上火辣辣的,目光閃爍不定。
司馬濬耳朵紅紅,意識到自己身體的變化臉色一陣尷尬,忙將她抱到旁邊坐下。
青霜掀開簾子,意識到車廂裡的氣氛不對勁,張到一半的嘴巴又忽然閉上了,神情古怪又欲言又止的樣子。
司馬濬輕輕的清了清嗓子才擡眼看向她,若無其事的問道:“出什麼事了?”
然而景繡還是聽出了他的語氣中帶了一絲沙啞,青霜卻沒察覺到什麼,回道:“剛纔沒注意地上有塊石頭,所以才顛了一下,王爺和王妃沒事吧?”
司馬濬回道:“沒事。”
青霜鬆了口氣,放下了簾子。
青銅見她低着頭若有所思的樣子,一邊看着前面的路一邊輕聲問道:“想什麼呢?”
青霜臉上忽然竄上火氣,耳朵都微微紅了起來,“沒、沒什麼。”她剛纔好像壞了王爺的好事了。
青銅不疑有他也沒有再問。
晚上,景繡一個人在房裡寫信,一共四封,崇明帝一封,葉老夫人一封,葉夫人和葉國公夫婦一封還有南宮珏和宇文霈一封,剛將寫好的幾封信吹乾裝進信封門外就響起敲門聲,她以爲是青霜或者如意就隨口說了句“進來”。卻沒想到進來的人是南宮彥。
“三哥!”
“這是……”南宮彥注意到她手上拿着的信,其實心中差不多能猜到這是給哪些人的,只是下意識地問了出來。
景繡領着他到桌子邊坐下,將幾封信放到桌子上然後給他倒了杯水才說道:“是給父皇、外祖母,舅父舅母還有三哥霈兒他們的信。還要勞煩三哥和師兄給我帶回去。”
“……我們什麼時候能在西臨看到你?”南宮彥本來不打算問這話讓她傷心和爲難,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給個期限,父皇和葉老夫人心裡也好有個盼頭。尤其是葉老夫人,年紀大的人過一天就少一天了。
景繡低下頭,想了想,然後擡頭看着他堅定地說道:“兩年,兩年之內我一定回去看大家!”她不知道東旗的情況如何,不知道她和司馬濬是不是能在兩年之內過上平靜不受拘束的生活,但不管如何,至多兩年,她一定回西臨看大家。
因爲如果她在兩年之內都不能過上安定悠閒的生活的話,父皇和外祖母他們一定會十分擔心的,她要回去安撫他們。
南宮彥點頭,舉起右手豎着攤開,“好,你記着你說的話,兩年之內一定要回去看看父皇和我們大家!”
景繡鄭重點頭,同樣舉起右手和他在空中擊了三下。
兩年內我一定一定回去看大家!
南宮彥拿了信離開,葉尋立刻進來了,就好像他一直都在外面等着一樣。
景繡看着他,柔柔地喚道:“師兄……”
她看着眼前的溫潤少年,過往的一幕幕像自動播放的幻燈片一樣在眼前浮現。
當年她初到天靈山,師父師孃對她十分嚴厲,她因爲營養不良身子羸弱,卻每天天不亮就要起牀練武天黑之後又要抓緊時間看師父給的醫書,有的時候甚至半夜要去找師父讓自己尋的草藥……那段日子真是苦不堪言,就算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心酸。
唯一鼓勵她安慰她的人就是葉尋,他摸着她的頭說“熬一熬就過去了”,所以她就咬牙熬過了最開始的幾個月,獲得了師父師孃的認可。
他在山上的時間不多,但每次上山都會給她帶禮物,有新衣服,有新的首飾甚至胭脂水粉,後來大概是看出來她比起這些有更喜歡的東西,比如山下的糖火燒糖葫蘆桂花糕……還有精緻漂亮的燈籠,兔子形狀的金魚形狀的……還有各種各樣的風箏……
他就不再送衣服首飾了,改送這些小玩意了。其實她不是不喜歡那些衣服首飾的,只是那些衣服首飾看着十分貴重華麗,她整日待在山上穿着並不方便。
總之他每次都變着花樣給她帶各種好吃好玩的,不管前世今生,在遇見她之前她從來沒有過那種對禮物的期待。一般孩子,過年過節或者生日的時候都會收到禮物,所以他們會對那一天有所期待,雀躍的等待那一天的到來那種知道自己會得到禮物的雀躍心情是她從來不曾體會過的。
可認識他之後她體會到了,有的時候他在上山之前會給她去封信,這個時候她就開始雀躍的等着他,不停地猜測着這一次師兄會給自己帶什麼;有的時候他也會直接不聲不響的拿着禮物出現在自己面前,給自己驚喜。
……
這麼多年其實他們在一起真正相處的日子真的不多,但他給的溫暖卻是她一輩子都忘懷不了的。可是她好像從來未曾爲他做過什麼,她欠他的太多。
------題外話------
明天回東旗,洞房不遠了,不過應該是一句話帶過吧^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