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文冷眼看着她,並不說話,心裡各種思量,爲了一個死去的沈柔得罪景繡和濬王值得嗎,縱然他看不慣景繡,也不能爲了一時意氣自毀前程,倘若她在皇上面前編排自己,再加上有濬王推波助瀾,自己豈不是註定要被皇上不喜。
況且這事連景天嵐都沒說什麼,雖然他和景天嵐一直不太對付更因爲上次母親的死起了衝突,沈柔一死,他們的關係更加如履薄冰。儘管自己有德妃和兩位皇子暗中撐腰,但是不管怎麼說,景天嵐是丞相,在朝中的權勢如火中天,他還是得罪不起的。
景天嵐如今對沈柔的死不置一詞,仁義同樣如此,人家做丈夫和兒子的都不管,自己管像什麼?說不定還會惹因此徹底惹怒景天嵐……
一番思量過後,他彎腰扶起景媛,臉色悲痛,哽咽嘆息道:“媛兒啊,如今你母親屍骨未寒,還是應該儘快讓她風風光光入土爲安的好,其他的事咱們日後再說吧……”
“母親死的不明不白,如何能入土爲安?”景媛甩開他的手,氣憤地質問道:“舅舅,母親可是你的親妹妹,你難道真的忍心看她死的這麼不明不白嗎?”
衆人看着他們二人,面面相覷。
沈耀文見衆人都盯着他看,生怕衆人把他當成那等無情無義之輩,面上微熱,心裡深怪景媛竟然敢當衆指責他,一點情面都不知道給他留。
當下就冷了臉,“你母親一直身子不好,拖了這麼久病入膏肓去了有什麼奇怪,你父親哥哥都沒說什麼,偏偏你在這裡胡亂猜疑,胡亂攀扯,又拿不出有力的證據,叫我如何信你?”
狠狠地一甩袖,也不去看景媛氣急敗壞的臉色大步離去。
景媛咬牙切齒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袖子下的雙拳攥的緊緊的,父親不管,大哥更是如木頭般只知道守着棺材,做丈夫和兒子的如此,現在沈耀文這個做親哥哥的也是如此,憑她一己之力想要搬倒景繡簡直難如登天。
大家看着她臉上的神色,想着沈耀文剛纔所說的話,沈柔多日纏綿病榻的消息他們都有所耳聞。衆人最近一次見她還是景繡被封郡主那次,那次見她她就一臉病色,養了這麼多日都不見好,說明病的不輕。如今死了,衆人雖說意外,卻也沒有太過驚訝。
景天嵐和景仁義都如此平靜,唯獨這個景媛見人就說是景繡害死了沈柔,景繡可是扁鵲,出了名的醫者仁心,不說她自己救活了多少人,單說她名下的同仁堂就不知道接濟了多少窮苦人,這樣一個人如何會害人?
怕是這個景媛借沈柔的死故意攀咬景繡吧?
景媛意識到衆人臉上的狐疑之色,心裡雖惱恨,然而終究理智尚存,立馬收起臉上的各種神色,一臉哀泣抽抽搭搭地轉身走到沈柔的棺材旁聲嘶力竭的痛哭起來,也聰明地不再嚷嚷景繡害死沈柔的話,一邊哭着一邊盤算着如何才能取得衆人的信任,讓景繡身敗名裂,這樣即使皇上想要偏袒景繡,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衆人見她如此,收起臉上的狐疑,不管她是不是故意攀咬污衊景繡,死的人是她的生身母親,這份傷心總是真的。
說起來她也是可憐,縱然有千般萬般不是,說到底也是年幼無知長輩管教不力才犯下那些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如今死了母親也是對她的懲罰吧,只望她以後能因爲少了份依靠而安分守己些,這樣皇上說不定就撤了她頭上懸着的那把刀。雖說有污名在身,但她好歹也是相府嫡女,嫁的總不會太差。
只望她好自爲之吧!
這麼想着,有幾位好心的夫人不由不約而同的上前去勸她節哀順變,免不了一番安慰。
景繡和司馬濬剛出了靈堂,就看到司馬峻嶸一身黃色錦袍,衣服邊上都繡着龍紋,在小廝的帶領下緩緩而來。見到他二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後步子急切了些。
二人不由停下了步子,等着他走近。
司馬峻嶸走到近前,目光在景繡身上淡淡一瞥就看向司馬濬,挑眉道:“我記得你是從來不參加這種場合的。”
準確的來說,司馬濬是不喜歡參加任何人多的場合,不單單是喪禮,婚禮也是一樣。
“你不也一樣嗎?”司馬濬不鹹不淡地說道:“你一向嫌棄喪禮晦氣,怎麼今日……”
“我是怕媛兒傷心,就過來看看。”司馬峻嶸似是而非地回道。
司馬濬輕笑一聲,司馬峻嶸眉頭微蹙,“你笑什麼?”
“我替太子妃不值。”司馬濬言語間難掩諷刺。
司馬峻嶸臉色忽的一沉,眼中風雲變幻,心裡有一種莫名的緊張和恐慌,司馬濬已經來西臨五年多了,留在東旗的勢力已經被他剷除的差不多了,可沒想到他對東旗的情況依然瞭如指掌,看來他暗中的勢力還有不少。
明面上的勢力已經讓他震驚了,沒想到暗地裡還有。五年前他不過才十三歲,皇叔是個不管事的,根本就不會培養什麼勢力。他實在難以相信,那個時候的司馬濬就有那樣的能力了。
這怎麼能讓他不忌憚他?雖然是堂兄弟,同屬皇室,可畢竟他只是臣子,暗中培養這麼多的勢力,不是爲了造反是爲了什麼?
等他回去,一定想盡辦法去收集他企圖造反的證據,即使他沒有造反的心,只要將他暗中的勢力拔出,並將一切稟告父皇,他即使能逃過一死,也休想再得到父皇的重視!
景繡聽得稀裡糊塗,見司馬峻嶸臉上的神色如此古怪,心裡更加好奇司馬濬剛纔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不過依舊不動聲色。
聽司馬峻嶸笑道:“太子妃知書達理,深明大義是絕對不會怪本太子的,這就不牢濬王關心了!”
他擡出了自己的身份,言下之意他是太子,司馬濬只是個臣子,有什麼資格管他的事?
司馬濬微微一笑,也不在意,“但願太子妃真的如太子所說這般好,太子請!”說着側開身子,看了靈堂一眼。
司馬峻嶸冷哼一聲,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往靈堂而去。
走了兩步忽又轉過身來,看向景繡,“昨日見媛兒,她想是因爲太過悲痛失了理智,竟說是你的方子有問題才害死了景夫人,你放心我會好好勸她的,斷不能讓她一時失去理智就錯怪了你。”說完嘴角微勾繼續跟在小廝後面往靈堂而去。
景繡輕笑一聲,昨日……沈柔是昨日天黑後方去的,那個時候了景媛還有心事偷偷約會他?
“在想什麼?”司馬濬見她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的,不由好奇地問道。
景繡扭頭看向他,“我在想你剛纔跟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來這兒弔唁沈柔和他的太子妃有什麼關係?”
司馬濬垂頭想了一瞬,纔開口道:“太子妃之母邢夫人不久前突發惡疾而死,算算時間,正好是太子啓程來西臨前幾天的事,太子當時並沒有前去弔唁。”
景繡覺得有些奇怪,就算司馬峻嶸並不喜歡他的太子妃,也該爲了顏面或者不落人話柄去裝裝樣子啊。她雖對他了解不算太多,但也深知此人最是虛僞,道貌岸然,沒道理對那邢夫人的死如此不聞不問。
彷彿猜出她心中所想,司馬濬牽着她一邊走一邊低聲解釋道:“邢大人因爲被奸人構陷貪墨,皇伯伯大發雷霆將其連降三級,此刻正是水深火熱之際,凡是素日與其交好之輩人人自危,避之唯恐不及,邢府門可羅雀。太子爲了避嫌自然不敢在這個時候上門。”
景繡瞭然的點點頭,想必大家都會將這件事往司馬峻嶸身上聯繫,司馬峻嶸避嫌也在常理之中。一邊跟在他後面走,一邊疑惑道:“你怎麼知道邢大人是被人誣陷的?”
司馬濬高深莫測的笑着,並不說話。
景繡也不甚在意,又有另一處困惑的地方,歪頭看着他,“你既然知道邢大人是冤枉的,爲什麼不修書告訴你們東旗皇上,你不說難道……也是想借此打擊太子的羽翼?”
司馬濬失笑地打量了她一會兒,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被你猜對了!”
景繡卻覺得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或者不完全是那麼回事,但是也沒有再問,她對官場上的爾虞我詐不感興趣,也相信他絕對有能力應付一切。
葛天一迎面急色匆匆地走過來,說道:“剛纔我去找那個老大夫發現他已經死了,並且還留下了這個。”說着從手下手中接過一張紙遞到景繡手上。
景繡蹙眉,好好的人竟然死了,這分明有人蓄意謀殺,可是她想不明白,死了那個老大夫有什麼用,將她的藥方拿去給任意一個大夫看都能證明藥方沒有問題。殺這個老大夫不是多此一舉嗎?
壓下心中的疑惑,接過紙張一看,竟是一張遺書,上面言他收了自己的五百兩銀子,故意瞞下方子有問題,如今見沈柔死了,心裡愧疚才選擇自行了結性命。
並清楚地寫下了沈柔身死完全是因爲藥方中的芪黃草和滎姜相沖,不能放在這一起入藥,否則就會導致突發性死亡。
芪黃的確不能和滎姜一起入藥,但是這兩味藥並不適合沈柔的病症,她並不曾開過這兩味藥啊!
見她神色有異,司馬濬問道:“怎麼了?”
葛天一也一臉好奇地看着她。
“我開的方子在哪兒?”景繡擡頭看着葛天一急急地問道。
如果方子上沒有這兩味藥,這遺書豈不是個笑話?
葛天一雖然困惑,她自己寫的方子她會不記得?但還是快速的從手下手中接過從世安苑的丫鬟們手中拿過來的方子遞給她。
景繡仔細地看完,擡眼問道:“這方子哪兒來的?”
葛天一見她問的奇怪,茫然道:“自然是從景夫人的丫鬟那兒拿來的。”
“這不是我開的方子,雖然字跡很像,足以以假亂真,但確實不是!”
葛天一神色一怔,驚訝出聲,“這……”
司馬濬拿過她手中的方子,瀏覽一遍,開口評價道:“這字跡雖然模仿的很像,但是終究還是比繡兒的好看許多。”
景繡嘴角微抽,瞪了他一眼,但也不得不點頭承認。
葛天一狐疑的接過方子,猜測道:“這麼說有人故意僞造了這方子來陷害郡主了,那這老大夫……”
景繡聲音沉重地說道:“是我害了他,老大夫爲人耿直不可能寫出這遺書來故意陷害我,畏罪自殺更是無稽之談,他是被人殺死的,這遺書也十有**是僞造的!”
葛天一點頭,“我拿這方子和他素日所寫的字比對過,看着的確像一人所寫。但是他的兒子卻說其中有一個字特別蹊蹺,他祖母名字單一個姜字,他父親素日寫到這個字總是少一筆,可這遺書上卻沒有少。”
景繡看了四周一眼,“這事暫且不要聲張出去。”
葛天一知道她這是害怕連累老大夫的兒子也遭毒手,除此之外,也是保護重要人證。立馬點頭道:“郡主放心!”
景繡自然對他放心,葛天一的能力她是認可的,點點頭和司馬濬一同離開了。
靈堂中,司馬峻嶸一身黃色和滿眼的白色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格格不入。
衆人見他來,都不由得露出好奇的神色,待看到他親自上前去上香衆人驚的下巴都快掉了。司馬峻嶸可是東旗太子,能屈尊降貴,不嫌晦氣的來這兒已經是奇事一樁,親自上香更是讓人震驚。
衆人震驚過後不由露出讚賞的神色來,年輕的小姐們望着司馬峻嶸不由露出癡迷的神色。這東旗太子當真是如傳聞中一般謙和有禮。仁善可親,長得如此斯文俊美更兼之身份高貴,可以說在四國年輕一代中是最爲高貴的存在了。能有如此秉性實在難得!
“太子殿下——”景媛哭的梨花帶雨,無限悲痛地走向司馬峻嶸。
司馬峻嶸看着她憔悴的臉色和紅腫的雙眼,心裡涌出無限諷刺,卻一臉沉重地勸道:“大小姐還請節哀,人死不能復生,景夫人在天之靈必定也捨不得你如此傷心。”
景媛虛弱的點頭,聲音如蚊蚋,低不可聞:“嗯,媛兒多謝太子殿下前來送母親一程!”
“前幾日我來府上,夫人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司馬峻嶸一臉困惑,嘆息不已。
景媛一聽這話頓時淚如泉涌,“是啊,我也正奇怪呢,母親的死必有蹊蹺啊,可是……可是沒人相信我說的話……”
司馬峻嶸一臉懊悔,“我不該惹大小姐傷心,我……只是真的覺得令堂的死太過突然啊!”
“殿下並沒說錯什麼,母親的死的確太過突然,我拿了母親素日吃的藥方子出去問過,大夫說上面有兩味藥相沖,不能一起吃的,吃個一日兩日不妨事,吃久了纔會要人命,母親因爲信任那開藥之人的醫術就一直吃着那方子,誰知竟、竟丟了命啊……”說着泣不成聲起來,掩面哭個不停。
司馬峻嶸免不了柔聲細語的安慰着,分寸把握的剛剛好,既讓人看到了他溫柔可親的一面,又不至於顯得輕浮浪蕩。
衆人聽景媛說的有理有據又見她如此悲痛的模樣,不由得信了三分,景繡和沈柔不合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聽說當年三姨娘母子其實並不是被人綁架失的蹤,而是沈柔容不下她們母女趕了出去,間接導致了三姨娘年紀輕輕就喪了命。
景繡雖然心善,但是殺母之仇焉能不報?沈柔病重偏偏找她來看,這不是自己把命門送到了景繡手上嗎?景繡自然趁此機會報仇……
衆人心中想法大同小異,一多半人都信了景媛的話。
景繡暗暗觀察衆人的神色,滿意地勾了勾嘴角,對着司馬峻嶸輕輕地笑了笑。
司馬峻嶸視線盯在她那上揚的嘴臉看,美好的弧度不禁讓他心神盪漾。
咳嗽一聲,收回目光,道:“大小姐保重身子,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恭送殿下!”景媛也不留他,他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和相府非親非故,待的太久反惹人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