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掌櫃子微微一愕,自己好心指點一條明路,他竟然拒絕,真是好心沒好報,可這聲音並非武松發出的,而是潘金蓮。
他仔細打量一下潘金蓮,只見她蓬頭垢面,衣裙上滿是污泥,坐在牀上,那嶄新的牀鋪已經染滿了污跡,令他心痛不已。
“這黑臉婦人,爲何聲音如此清脆嬌柔,若非看到她那污穢的容顏,還真以爲是絕色美女!”掌櫃子搖頭想道。
潘金蓮自有她的想法,江湖賣藝是常見的,他們口中說“路經貴境,盤纏用盡”或者“投親不順,身患重病”,這些都是切口,不過是爲討銀子的開場白。
凡是賣藝的人,只是展示三兩下花架子,主要目的是賣些跌打藥還有什麼補藥之類,說是江湖人,其實不過是個賣藥的人罷了,手段跟行腳的大夫無異,都是三教九流的人,出身大多低微,甚至身鼠竊狗偷之輩。
這些情況潘金蓮從楊舒口中聽多了,武松是天下好漢,孟州府多有認識的人,今天不知道糟了什麼黴運,認識他的竟然一個都沒有出現。
可這個世界偏偏是這樣,你需要人幫助的時候,那人未必出現,可是你不想他出現的時候,他就會立刻出來,潘金蓮恐防武松在賣武的時候,觀看的人竟然有十餘人是認識的。
武松此刻身上沒有穿衣服,褲子破爛,若然給好漢看到了,他打虎武松的威名便是一朝喪了,固且她立刻出言制止。
“不行!”
又一把聲音響起,仍舊不是武松發聲,是老太君。
掌櫃子心中憤怒:“我給你們安排了好門道,這漢子也沒說不行的,倒是你們兩名婦人說不行了!”
武松爲了李逵母子,可謂仁至義盡,李逵被捕後,任憑老太君一哭二鬧三上吊,他都是好言相待,便是給老太君用手杖打了,仍舊要倒洗腳水給老太君洗腳。
老太君如何不懂武松的一番心意,此刻她是思子情切,更是不願武松如此的低賤,李逵好賭,而且賭品極好,是輸了便是輸了,從來不會因爲輸錢鬧事,賭坊的人都十分敬重他。
只是有兩次,他認識了江湖上的漢子,帶回家吃飯,家中沒酒沒肉,李逵便徑直到賭坊借錢,裡面的人知道李逵沒錢,又沒有打工,擔心他不能歸還,便不借,李逵搶了便走。
招待完客人之後,他跟老太君說,江湖上的漢子名聲極爲重要,對朋友要講義氣,自己雖然在賭坊落下壞名聲,便是以後大夥都不跟他賭錢了,他也不能在江湖上落下口實。
老太君耳濡目染,也是知道江湖上漢子對名聲看得極重要,掌櫃子要武松去賣武,他是堂堂陽谷縣都頭,聞名天下的打虎武松,如此做法,豈不是讓江湖上的人笑話,便是救了李逵,李逵也是不願意的,故且她也是出言阻止。
武松一身武功,威震天下,他尋常也是有在人前表演,不過那都是爲了顯示威風,此刻賣武,卻是爲了銀子,這等低賤的行爲,武松也是不願意做的。
“掌櫃子,我此刻有事要到牢城營安平寨走一趟,葉孔目到北帝廟拜祭,康節級到賭坊賭錢,都是有歸來的日子,我辦完事情回來,估計他們也是會來這裡的,你還擔心沒有銀子麼?”
“嘿,我瞧你這漢子,長得倒是威武,怎麼就如同潑賴一般!”掌櫃子忍不住破口大罵。
做跑腿的夥計,心有不甘,也是罵道:“掌櫃子,報官吧,你的客棧不是善堂,今日已經有一個沒有銀子的青面漢子,此刻又有一個沒有銀子的漢子,這些人都是冒充了江湖好漢,到處招搖撞騙的!”
另一名夥計看到開罵了,此刻是白天,客棧內客棧外都是人,他倒也不怕,跟着便罵:“嘿,你怎麼將他跟那青面漢子比較,豈不是辱沒了人家,人家雖然沒有銀子,可也乖乖的坐在門口賣刀,是個誠信的漢子!”
“你是說我不是誠信的人了?”武松雙拳緊握,冷冷的斜睨着那夥計。
夥計心中“撲通”亂跳:“這漢子的眼神爲何如此厲害,像會吃人一般。”
“大夥快來看吶!有潑賴沒有銀子繳納房租,還要打人了!”夥計十分精明,他昨晚見識過武松的神威,一腳可以將櫃檯踢倒,孟州府是英雄地,他這一喊定然有不少江湖漢子過來,這一招叫“好漢不吃眼前虧”也叫“人多勢衆”。
果然他一聲吆喝,便來了十幾名看熱鬧的人,都圍在武松房間門口,那夥計像個長舌婦女一般。
“各位好漢,眼前這條漢子,昨夜背了一瞎眼婦人來投宿,沒有銀子,只有一支黃銅和金子混成的釵,掌櫃子看他們可憐,收留了,可是他今日又背來了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
“小號並非要小窺人,可也不是善堂,你們請看,那婦人把新簇簇的背鋪都弄髒了,掌櫃子讓他們賠償也算情理吧,他說沒有銀子,又說認識葉孔目,認識康節級,我們的夥計爲他奔波,結果還給康節級呼了巴掌,他自然是認得人家,小人也認得當今皇上啊,可皇上不認得小人而已。”
衆人聽了,都哈哈大笑,武松臉色更見陰沉:“我該如何是好,若然打將出去,給好漢認出了,自然會說我武松浪得虛名,是強搶豪奪之人,不揍這些人一頓,氣恨難消!”
“各位看官莫笑,還有更好笑的,他讓夥計去典當這銅金釵,說先拿五十兩銀子回來,夥計也是去了,你們看看,這釵能當五十兩銀子不?”
有幾位好事的人,接過金釵一看,笑道:“這是金子跟黃銅混成的,最多值二兩銀子,要去當的話,只能給一兩。”
“把金釵還我!”武松大手一伸,他不願意那些人侮辱李逵送給老太君的金釵,這金釵即便一文不值,在老太君心中也是價值千金。
“怎麼了?你還想連這一兩銀子都不給麼?”夥計看到人多,也不怕武松,雙手一張,擋在武松面前。
“你走開不走開?”武松冷冷道。
“不走開又如何,你要打人麼?”
“打你又如何!”武松舉起了拳頭。
潘金蓮慌忙喊道:“二郎,不必動怒!”
“打人吶!那住霸王客棧的潑賴要打人了!”夥計大聲的嚷道。
“誰打人了?”
有兩名漢子推開人羣,走了進來,兩人長得軒昂,穿着也十分華麗,武松感覺有一絲眼熟,只是忘記了在哪裡見過。
“官人,這條漢子住了客棧,沒有銀子,還要打人!”夥計立刻告狀。
“漢子,你叫什麼名字?”其中一人看到武松長得雄偉,立即問道。
“吳鬆!”老太君立刻說道,她擔心武松直報姓名,此刻門口圍觀的都是江湖漢子,她不願武松出醜。
“哈哈,大夥聽到了,這人叫吳鬆,他方纔還說自己是打虎武松呢,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個招搖撞騙的潑賴!”夥計得意的笑着。
“嗯,吳鬆,看你長得威武,也不像潑賴,這樣,你的房租便由我替你付了!”
“謝謝官人了!”夥計倒是比武松先一步感謝,他恭維道:“官人真是心好,明知道他不是打虎武松,仍舊願意替他支付房租!”
“哼!”那人十分不屑道:“若然他真是武松那小人,我倒是不願意了,就還是因爲他不是武松,我才替他交了房租,吳鬆,你要住多少天,一併說了,我都替你繳納!”
大夥聽了議論紛紛,“這位官人真是仗義。”,“只是不知爲何,他對武松如此的輕視。”
武松聽了心中激憤:“我武松何時得罪你了,竟然要你如此的輕慢!”
“漢子!你的銀子我不要!倒是要請教,武松哪裡得罪你了!”
“哼!那卑鄙小人,說出來辱沒了好漢的嘴巴!”那人目眥盡裂。
這一下倒是令武松奇怪了:“看他的神情,對我是十分的厭惡,甚至是有仇恨,莫非這孟州府除了假李逵,還有假武松!”
“漢子,武松有什麼開罪你了,請明言!”武松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他一生磊落,聽到他名字的只有敬仰,沒有像這漢子一般輕視的。
“大哥,我們還是回去吧,小管營正等着我們去料理那黑大漢呢,不要管這閒事了,好心沒好報,小管營便是先例。”漢子的同伴扯着他的衣袖,拉他走。
武松心念一動,他記起了這漢子的聲音,好像就是那天在豪傑樓第一次遇到施恩的時候,跟施恩一起的兩名漢子。
“漢子,你說的小管營是否就是牢城營安平寨的施恩!”
兩人走出幾步,聽得武松的言語,立刻停住了腳步,轉身道:“漢子,你認識我們的小管營?”
“兩位官人,不要相信他,他什麼人都認識!”
夥計急忙說道,掌櫃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醒悟,方纔那漢子正要替武松給銀子,卻因爲武松拒絕沒有給,此刻武松就算是騙他,至少能把銀子給了,他們管那麼多閒事幹嘛。
武松心道:“我跟施恩的誤會十分深,這兩人估計是因爲那天事情怨恨我了,我不能說明身份,不然更加混亂。”
“漢子,你們要回去處理的黑大漢是否就是黑旋風李逵?”
“你怎麼.....”漢子硬生生的把“知道”兩個字吞進口裡,說道:“這個你便不必管了,告辭!”
“武松!他剛纔說的什麼要處理李逵!”老太君方纔還鐵定了心,要成全武松,不能辱沒了他的名聲,此刻聽到有人要加害她兒子,什麼都忘記了,連忙詢問。
“你要救鐵牛!”老太君聲音哽咽了。
“哎!”武松長長嘆了口氣,“也罷,也罷!掌櫃子,我便到外面賣武吧!”
“漢子,你早應該那樣做,孟州府是英雄地,所謂識英雄重英雄,只要你的拳腳使得,大夥還是願意給你銀子的!”
“你替我去請大夫吧!”武松十分憐惜潘金蓮。
“漢子,你怎麼如此不懂道理,便是請來大夫,你有銀子嗎?沒有的話還不是我給你支付!”
武松看着潘金蓮蓬頭垢面的,心痛道:“那你端一盤洗臉水進來吧。”
“那倒是可以!”掌櫃子對兩名夥計吩咐道:“你帶着漢子出去賣武,你倒洗臉水進來,順道給幾個饅頭她們吧。”
武松點點頭,跟着夥計到了客棧門口,他心道:“不管了,我便快速的打一套拳,希望能得些銀子,給了那勢厲的掌櫃,立刻去救李逵!”
門口坐了一漢子,約莫七尺五六身材,二十七八歲年紀,臉皮上老大一搭青記,腮邊有些許的赤須,敞開了胸口,懷裡抱着一把刀,刀沒有出鞘,可刀鞘古樸,雕工精緻,料想裡面的刀定然是寶刀,在刀柄上插了草標,宋代在事物上插了草標,就是要販賣的意思。
武松看他估計就是欠了房租要賣刀的漢子了,夥計走過去道:“漢子,勞煩你讓開一下,這位漢子要在這裡賣武,討些銀子繳納房租,嘿,跟你是同路人!”
“他愛賣武便賣武,大可自己走遠一點,不要妨礙灑家賣刀!”青臉漢子流落到孟州府,沒有銀子了,給掌櫃子和夥計冷嘲熱諷,只好把祖父傳下來的寶刀賣了,總好過聽這等言語,本來是一肚子氣的,當下夥計還讓他走開,他自然不願意了。
“好漢,我要在這裡賣武,勞煩你讓一讓吧!”武松過來說道。
“不讓!”青臉漢子沒好氣道。
“大家都是出門人,你便讓一下!”武松也是一肚子不滿,強忍着怒火。
“嘿!灑家好好的在這裡賣刀,你卻來多番口舌,你趕緊離開,不然灑家要打人了!”
“兀那漢子,老爺好聲相勸,你竟然如此怠慢,要打便打,不要後悔了就好!”
騰!
青面漢子一下子跳了起來,他正要找人出氣,看着武松長得高大,正是出氣的人,他把寶刀往地上一放,也不說話,一拳便打向武松,武松也想找人打鬥一番,看這漢子出拳如風,便也將一肚子的氣付之拳腳。
此刻是小雨初歇,清晨仍舊有一絲的薄霧,在客棧門口涌現出兩條殺氣,一下子把客棧內外的人都吸引過來了,只是兩人實在是厲害,本來大夥圍了一丈的圈子,漸漸擴展成三丈,可臉面上仍舊感受到那刮臉的拳風。
只見圈內兩人,一上一下,似雲中龍對水中龍,一往一來,如巖下虎對林下虎,一個是擎天白玉柱,一個是架海紫金樑。
“那赤膊大漢拳腳沒有一點破綻!”
“那青臉漢子也是千般威風勇猛!”
“我看赤膊大漢似尉遲!”
“我瞧那青臉大漢似秦瓊!”
“嘿,那赤膊漢子長得好看,我看像馬超纔對!”
“要是這樣,那青臉大漢就是張翼德了!”
......
大夥看得如癡如狂,這些圍觀的人大多是懂得拳腳的江湖漢子,但凡懂得武功的人,看到別人比試,總是會把自己的拳腳加以驗證,可是看了兩人的武功,都是自愧不如,不要說上前較量幾招,便是一招也是難以招架,心中都想:“這兩人是誰?孟州府如何會來了兩條如此厲害的好漢。”
武松跟青臉漢子鬥了三十個回合,不分勝負,除了魯達和林沖,他還沒遇到過這樣的對手,立刻虛晃一拳,跳出圈外,拱手道:“漢子,不要打了。”
那青面漢子拳腳上也是未逢敵手,今日遇到武松,心中也是大驚:“孟州府果然是英雄地,竟然有如此好手!”
他聽了武松說停手,也正是合了心意,武松看那青面漢子武功高強,竟然要淪落到賣刀,一定有隱情,便拉了他的手,“漢子,我們到一旁說話!”
青面漢子也正有此意,拿了寶刀,跟武松走到僻靜處,兩人見過禮,武松道:“好漢高姓大名?”
“灑家是三代將門之後,五候楊令公之孫,姓楊名志,中過武舉,曾任殿司制使官。”
“兄長的外號可是青面獸?”
“正是!”
《水滸》記載,青面獸楊志,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是一起落草的,武松今日得見楊志,如何不高興,他立刻跪下行禮道:“兄長姓名小弟久仰了,不知兄長奈何流落至此?”
“兄弟請起來,敢問兄弟高姓大名?”楊志立刻將武松扶起來。
武松躬身道:“兄弟姓武名鬆,曾任陽谷縣都頭!”
“你便是景陽岡上打虎的武松?”楊志臉上表情十分奇怪,既是高興又是有一絲的無奈。
武松十分奇怪:“楊志聽到我的姓名神情爲何如此的怪異?”
“正是小弟!”武松不明所以,回答了再說。
“哈哈,哈哈哈,你便是打虎武松!”楊志哈哈笑道,笑聲十分豪邁,卻帶一絲的淒涼,他緊緊握着武松的手道:“灑家流落至此,便是拜兄弟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