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
世上有一種人習慣於離開,雖然離開時的藉口多種多樣,但究其原因怕只有一個。
這一世她認得的人中,胡流風無疑是個中代表。從兩年前他突然的不告而別,到在長豐送別沐軒宇的感嘆,再到不久前的不知所蹤,再到眼下的即將遠行……
前兩日剛剛齊齊聚嶽府,還相約一起重遊燕山,而再次見面時,竟是離別,這讓她猶爲感嘆。
如兩年前她離開京城一般,沐軒宇與胡流風一同離開時,也選擇在天際剛剛放亮,略帶薄霧的時刻。
沐軒宇離開是因軍中有急令,而胡流風的突然離開她卻想不通,也許,她是想得通的,只是覺得可惜遺憾,看向青陽平靜的神色,心頭酸酸的。
送他們出了城門,又默默前行。
沐軒宇胡流風一人一馬,緩緩走着,嶽行文與半夏並肩坐在車外,也並未出聲。
青籬窩在青陽的馬車之中,本是爲了陪着她,順道開解,但此時此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日頭漸高,薄霧散去,官道之上行人漸多,從北城門到這裡,他們已默默送了約有三十餘里。
這一點都不象是送行,倒象是結伴同行的人。
但是誰都沒有說不用送了,哪怕是有軍中急務在身的沐軒宇。她想,大約都是爲了青陽。
再往前是一條叉路口,道路稍開闊,路旁有破舊的石亭子,一直盯着車窗外沉默不語的青陽突然叫了聲:“停。”
接着火紅身影一閃,便跳下馬車。衆人都跟着停下,走向青陽所站立的石亭子。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青陽仍是沉默着。
好一會兒,嶽行文打破沉默,:“軒宇,軍中事務緊急,你先行一步吧。”
沐軒宇點頭,看向胡流風,粗眉皺起,盯着他好一會兒,才沉聲道:“若去塞北,莫忘了去軍中看我。”
胡流風點頭應下。
沐軒宇又看了看青陽,似是有話要說,卻終未開口,只是向青籬躬身行以大禮,聲音低沉:“青陽拜託了。”
不及她回話,翻身上馬,飛馳而去,馬蹄揚起陣陣塵土,不多時,他的身形便遠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最終消失不見。
胡流風略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看了看他們三人,眉頭一挑,笑道:“啊呀,竟是送了這麼遠,都回吧,胡某又不是第一次離京……”
青陽的目光仍是投在遠處,象是順着官道一直到達遠到不知名的盡頭,動也不動,彷彿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一般。
這樣的青陽讓青籬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兒,暗歎了一聲,拉嶽行文出了石亭子,在離石亭十來步的地方停了下來,低聲道:“先生,我很爲青陽難過。”
嶽行文輕嘆一口氣,握了她的手,沒說話。
破舊石亭之中沉默依舊。
胡流風輕咳一聲,“青陽,此行多則五個月,少則三個月,必回京城。”
“不”青陽身形不動,淡淡出聲:“別再回來了。永遠都別再回京”
青陽的音調不高,象是從靈魂深處發出的一聲輕嘆。
胡流風剎那的詫異過後,挑眉一笑,“怎麼可能,京城是我的家……”
“別再回來了。”青陽豁然轉頭,打斷他的話。胡流風的笑容僵在臉上,嘆了一聲,張口欲說些什麼,又被青陽打斷:“最起碼,我在京,你不能回京。”
說着,盯向他的雙眸,淡然一笑,“終生都避着我吧,流風。”
說完豁然轉身,向馬車走去。
這兩人的身形表情讓青籬心中有不妙的預感,推推嶽行文的胳膊,“你能聽到剛纔青陽說了什麼嗎?”
嶽行文回頭瞧了她一眼,無奈一嘆,“永遠別回京。”
啊?青籬大驚,青陽這話她可以理解爲徹底對胡流風死了心。不覺手微抖着,一股酸澀直衝眼底。丟開嶽行文的手,直奔青陽而去。
嶽行文慢慢踱進石亭,拍了拍胡流風的肩,“走吧,時辰不早了。一路保重,別忘了捎信兒回來。”
胡流風苦笑,“看來,還是你對我最好。”
嶽行文長嘆了一聲,“流風,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若真是無意,便莫在她眼前出現了。”
送行的馬車離開時,胡流風還留在石亭之中。
青籬握着青陽的手,輕聲問:“縣主,你還好嗎?”
青陽聞言擡頭一笑,“好,很好。”
可她那笑容哪裡是好,哪裡是很好?分明是不好,很不好
“韓輯,”青陽朝車外喊了一聲,“回城後立刻去辦我交給你的事兒。”
韓輯應了一聲。
青陽回頭看了看青籬,咧嘴一笑,“本縣主決定買下你莊子對面那片田,你可高興?”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強言歡笑的青陽,心頭堵得難受,緊了緊她的手,“青陽,你若心裡不自在,哭一場也使得,這模樣讓人心裡更難受呢。”
青陽搖頭,嘴角輕扯,垂着低語,“哭什麼呢。本縣主高興着呢……”
一言未完,一滴滾燙的淚珠在青籬的手背上化開……緊接着是更密集的,一滴一滴,一滴滴……
“……將來本縣主的莊子建成了,要日日去那你蹭飯吃。”
“好。”
“本縣主要吃燒羊肉串,燒青蔥五花肉卷,烤香菇串,還要吃叫花雞,燴麪,蜂蜜蛋糕……哦,對了,給嶽死人臉做過的生辰蛋糕,本縣主每過一個生辰,你也要送一個。你上次那個木底的鞋子也不錯,也要做兩雙給本縣主穿……”
“好。”
“本縣主的地你替我種,收成全歸本縣主……”
“好。”
“丫頭,你和嶽死人臉要多生幾個孩子,送一個給本縣主養……”
青籬心頭酸酸的,開始仍能壓着,聽了這話,卻再也把持不住,淚水洶涌而出,一把將青陽抱住,嘟噥:“縣主,你這是什麼話,孩子能亂送的麼,你想要自己生去……最多讓他們全認了你做乾孃……”
“丫頭,送我一個。不做乾孃,要做親孃”青陽的身子輕抖着,斷續不成語句。
“不送,你只能做乾孃。”青籬扯起衣袖,抹了一把眼淚,提高聲音叫道。
又指自己的小肚子:“這裡說不定現在就有一個,你故意弄這個樣子叫我跟着傷心,他若是知道了,連乾孃也不喊你一聲……”。
青陽沒再說話,只是淚愈流愈兇,偶爾有壓抑不住的低泣聲響起。
韓輯將馬車停靠在路邊,悄悄下了馬車,一動不動的立着。
一向爽朗明快的青陽,彷彿要將畢生的眼淚流盡一般,默默流着,青籬從不知一個人的悲傷會有如此的感染力,抱着青陽,她的淚水也長流不絕。
心中暗咒:作孽的胡流風。又暗自慶幸,她沒有把撮合胡流風與青陽的想法化爲行動。這樣的胡流風是不能給青陽幸福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她的兩條衣袖,兼前襟衣衫都被青陽的淚水浸透,她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擡起頭,紅着兩雙眼,強扯出一絲笑意:“多少年沒哭過了,這麼一哭倒痛快了不少。”
青籬別過臉,扯了衣袖擦去眼淚,又將自己的衣袖舉到她面前兒:“縣主倒痛快了,瞧瞧我可象是從水裡撈出來的?”
青陽又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本縣主送了你那許多布匹,你再做新衫就是了。”
青籬面對這樣的青陽,不知該如何應對纔是正確的。略想了想,小心的問:“縣主前幾日不是還說燕山腳下有條桃花溝,此時花開正盛,我們去玩兩天如何?”
“也好,”青陽沉默半晌,點頭,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衣衫,“我這樣子倒也沒處去。沒得讓詹皇嬸瞧見了掛心。”
青籬強忍着又要掉下來的眼淚,跳下馬車,走向嶽行文。“先生,我想陪青陽到宏遠寺住幾日。”
嶽行文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將她哭得花貓似的臉細細的擦了一遍,才點頭:“好,多陪她些時日。”
頓了頓又道:
“青陽心中難過,你合該勸着,怎麼倒陪着哭起來了?”
青籬幽幽的長嘆一聲,“小傷心能勸,大悲痛如何勸。”
她心中堵得難受,眼下卻不能多說,“先生,我去了。你回去跟母親實話實說便好。”
嶽行文點頭,“過兩日休沐,我去瞧你。”
青籬想了想,搖頭,“你還是別來了。青陽這樣,莫看到你又觸景生情……”
“嗯,也好。”嶽行文點頭。
青籬朝韓輯招了招手,說聲去宏遠寺。
韓輯應了一聲,掉轉馬頭,向西奔去……
目前青陽的馬車離去,嶽行文讓半夏調轉馬頭,又返了回去,遠遠的瞧見那破舊的石亭中已無半個人影,輕嘆一聲:“回吧。”
——————第三卷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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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某寶寫得非常鬱悶,你丫的胡流風,咋這麼難搞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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