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侯府別院一連被掬了二十五六日,這一日,青籬再也忍受不了整日圍着碧湖繞圈圈,然後坐在石亭裡發呆,再然後就是應付李諤層出不窮的刁難和要求。
一大早讓小可趕着馬車,趁着小豆子去李諤房間回事兒的空檔,帶着紅姨與三個丫頭悄悄的溜出了別院。
穿過靜幽的巷子,想了想便讓小可直奔莊子而去。
自夏收以來,月餘未去莊子,也不知現在是什麼光景,算了一下日子,新插下的秧苗也長了二十來日,想必現在莊子裡又是蔥綠一片了。
另外一名小廝阻檔不住青籬的馬車,慌慌張張的跑去向李諤報信兒,李諤愣了一下,卻是笑了,擺擺手讓他出去,小豆子也納悶爺應該是發怒纔對呀,這是怎麼回事?
滿腹疑惑的出了李諤的房間。李諤臉上的笑意更濃,看向窗外,輕語,“早知她是個呆不住的……”
轉眼看向屋內幾個冰盆裡都積了滿滿的冰,是她早上讓人弄的,想必一早就打了要偷偷溜出去的主意,便把一天要用的冰一股惱兒的全裝了。
看在這冰盆的面子上,就讓她自在一天罷。
青籬前腳出了侯府別院沒多久,半夏騎着馬急急的趕到,
主子們之間的爭鬥,做下人的總是最敏感的,小豆子不情不願的給半夏開了門,“你來幹什麼?”
半夏不理會小豆子的冷臉,徑直往裡面走,一面走一面問:“李小姐在哪裡?”
小豆子鼻孔朝天,半夏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沉聲喝道:“還不快說,有急事~”
小豆子見他滿臉的急切不似是裝的,不情不願的說道:“一大早就偷偷跑出去了,這會沒在別院,你出去找罷。”
說着將半夏推推搡搡的推到大門外。
半夏立在門外想了一會兒,方纔院子裡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不見,也許李小姐真的不在裡面。
翻身上馬,向丁香巷子李府奔去。
青籬從車窗中伸出頭來,看向田野,原先種麥子的田裡,現在種着大豆高梁小米等農作物,禾苗已長到她膝蓋的高度,不過因爲許久未下雨,葉片捲縮,一副委迷不振的樣子。
再看看路北面的水田,雖然青翠碧綠的模樣,可是那田中的水卻很淺,有許多處都露出了泥土。
青籬望了望剛剛升起,卻已是白花花的太陽,不由的皺了眉頭。
這樣的墒情,再有半月不下雨,禾苗便會枯死……絕收或減產便成定局。
也不知自家莊子的情況怎麼樣了。想到這裡心中更是急切,一連的催小可快走。
在經過沈府的莊子時,前面路旁立了一人,小可勒了繮繩,馬車停住,向後面道:“小姐,是沈三公子。”
青籬應聲探出頭,果然是沈墨非一身淺青衣衫,立在路邊,臉上仍是溫和的笑意,彷彿方田清丈之事從未發生過,他與胡嶽二人也從未有過爭鬥一般,也彷彿不知她與胡嶽二人的關係……總之,他與初次見面時無二般。
青籬臉上帶笑,心中卻暗歎沈墨非倒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物。
“沈公子可是有事找我?”
沈墨非溫和一笑,點點頭,“方纔莊子裡有人說從縣城來的路上看見李小姐的馬車,我還以爲是看走了眼,沒想到真的是你。何時從青州回來了呢?”
她入侯府別院,對外則說是趁着農閒去青州探親。至於信的有多少人,她就不知道了,最起碼這沈墨非應該是不信的,不過他卻裝作一副信的模樣,青籬又嘆一聲,這沈墨非也是個聰明又通透的人。
“早上剛入城,這不掛着莊子裡的事兒,就先來莊子看看。沈公子找我何事?”
沈墨非一笑,“李小姐自青州來,想必也知道青州以及西以北的幾個州旱情很嚴重吧?聽從那邊回來的人說,青州一帶,禾苗大面枯死,地面都龜裂開來,河塘裡的水也都見了底,有些淺些的水井都幹了,李小姐,這可是真的?這些傳言虛也不虛?”
XXOO你個沈墨非,青籬望向他一臉求知慾的表情,在心中暗暗罵了幾句。
然後揚起臉笑,打起哈哈,說了兩句話模棱兩可的話:“青州是比往年乾旱了些,但是還沒到傳言的那種程度……沈公子,若沒別的事兒,我先告辭了,莊子裡積了一堆的事兒未處理呢。”
沈墨非拱手一笑,青籬退回到車廂內,大大的鬆了口氣。馬車行了二三十米遠,伸手挑了車窗簾,湊着縫隙看見沈墨非仍站在原地,目送她們的馬車離開。
杏兒睜大眼睛的問道:“小姐,沈公子說青州大旱是不是真的?”
青籬腦中浮現旱地裡無精打彩的禾苗,點點頭,“十有是真的。”
紅姨嘆了一口氣,道:“青州和天州,這兩個地方,五年一大旱,三年一小旱,我小的時候,就是因爲遭逢大旱,纔跟着家人逃荒到京城的……”
青籬猛然醒過神來,“是了,奶孃的老家是天州的。我一時倒忘了。奶孃可還記得當時的情景麼?”
紅姨笑了笑,“當時年齡小,記不清很多,只記得到處都是白嘩嘩的,地裡頭的莊稼都是焦黃焦黃的,唉,這一旱,怕是又有人要四處逃荒了。”
青籬安撫道:“奶孃莫擔心那麼多了,現在剛收了夏糧,家家戶戶肯定都有存糧的,能抵過一陣子也說不定……一場透雨一下,又可以種些生長期短的作物,這災荒也就過去了……”
話雖如此說,可她心裡擔心自家莊子的情況,心裡又焦急了幾分。
馬車一停定,青籬不待那幾人下車,當頭鑽出,從車上跳了下來。
立在南北通透的大道上,四下掃視,只這一眼,便定了神。禾苗下波光粼粼反射着太陽的光芒,這說明自家的莊子裡暫時還不缺水。
一顆提着心的放到肚子裡,早有歇在竹子架綠蔭架下的佃農看見她,連忙起身,熱情的跟她打招呼,青籬緩緩走在青磚路上,笑着一一回應,擡頭向上望去,密密麻麻的枝葉將盛夏的陽光完全掩去,濃綠的枝葉間垂着一根根胡瓜、絲瓜、豆角,很是喜人,不由的笑了。
在架下立了一會兒,便向新蓋的房舍走去,容老太醫在這裡住着,雖有張貴的細心照應,畢竟吃飯什麼的還是有所不便,不知道住的好不好。
進了院子,杏兒的大嫂子正在收拾着,猛然見了這幾人,連忙將手中的活計放在一旁,笑着道了一聲:“小姐好!”
青籬笑着點頭,問了她一些容老太醫的起居,一日三餐的安排,聽說他現在碧湖邊上釣魚,便帶了柳兒與閤兒前去,叫杏兒留下與她大嫂子說說話,讓紅姨去看看有沒有需要添置的物件兒,早些添置了。
剛出了院子,便聽見由遠至近傳來一陣馬蹄聲,青籬站住向入口望去,片刻一匹黑色健馬衝到主路口,勒馬停下,盯定一瞧,卻是半夏,連忙向他走去。
半夏一看她,這纔算是舒了一口氣,連忙小跑上前,“小姐,大少爺叫您趕快回去,京中來了聖旨,讓您去接旨呢!”
青籬登時被驚愣在當場,好一會兒才道:“我剛纔沒聽錯?你是說讓我去接聖旨?”
半夏肯定的點點頭。
柳兒與閤兒也是一臉的震驚。
聖旨,這倆字可與自已相差着十萬八千里呢,皇上連知道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吧?怎麼會突然下道聖旨來?
青籬乾咳一聲,舔舔發乾的嘴脣:“來下旨的人哪裡?你知道是什麼內容麼?”
半夏一臉急色的搖了搖頭,卻也不敢催她,“人在縣衙,聖旨是什麼內容,我一個下人哪裡能知道。”
青籬被這突如其來的聖旨弄得有些暈呼,在原地立了一會兒,仍不能將這聖旨與自己聯繫起來,半夏可急壞了,抹了一下汗水,“小姐,趕快走吧。我先去了侯府別院,您不在,又去了丁香巷子,說您沒回,這會兒已是快小半個時辰了,別讓傳旨的人等急了……”
青籬朝着半夏一笑,“好,這就走。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家少爺叫你來找我時,是什麼表情?”
半夏爲難的撓了撓頭,“沒表情。”
閤兒“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青籬也暗笑,半夏還真是老實。算了,那人即然是沒表情,就說明這聖旨應該是好事,最起碼也應該是件不好不壞的事兒。
這麼一想,心神稍安,上了馬車,回城而去。
緊趕慢趕的趕到縣衙,那傳旨的公公左右不見人,卻已是先去了客棧歇息,青籬跟在半夏身後,進了嶽行文的值房,一挑簾,那人一身大紅色的官袍坐在桌前,那桌上放着一個明黃繡龍的卷軸,想必就是半夏口的聖旨了罷。
青籬走過近,好奇的看了看,才疑惑道:“怎麼我還沒來,那人怎麼就把聖旨先放這兒?這不是對皇上的大不敬?”
嶽行文一笑,“這
是給爲師的,你的,還在許公公手裡呢!”
青籬見他面帶淡淡的喜悅,不由放下心來,想必那聖旨說的好事兒罷,卻又好奇皇上給他下了什麼旨。
知她莫若他,能讓他高興的,自己定然也是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