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下起來的悽悽冷雨,一連下了四五日也未停歇,時斷時續,考驗着所有人的心志。(小說~網看小說)
廬州民亂並沒有被速迅壓制,而是不斷四面擴散,很快,混亂波及到長豐地界。
長豐雖偏南,卻是一眼千里的北方地形,除了縣城不算巍峨的城牆之外,無險可守,一路南來的亂民雖然進不了縣城,卻不斷的騷擾着長豐地界的百姓,衝突摩擦不斷,流血事件每天都在發生。
鐵玄領兵出擊幾次,亂民們聞風而逃,待這方收兵,仍故計重施。面對災民內亂同胞,士兵們也許還心有憐憫罷——這是青籬的推斷,否則,何以整日陪着他們做我來你跑,你來我趕的遊戲?
長豐縣城的大門再一次開啓,放入它所能承受的最後一批災民——被擾得苦不堪言的長豐地界百姓。
一個本來只有七八萬居民的小縣城,此時,超負荷的承載着近二十萬人希望。
摩肩接蹱的人羣帶來的不是熙熙攘攘的熱鬧歡快場景,而是恐懼,達到可承載極限的恐懼。
縣衙內,鐵玄陰沉着臉,皺着粗眉,大聲道:“嶽大人,我再說一次,不能再放災民入城了!”
嶽行文朝他歉意一笑,“鐵大人放心,不會再放了。”
鐵玄哼了一聲做爲迴應。不守信用的人一向是會被懷疑的,嶽行文雖然只做一次,但信用度已然破產。
沉默一會兒,鐵玄擡頭看向在座的衆人:“各城門的調度現在由我全權負責,各位大人沒事兒就在衙門呆着罷。”
說完大步離去。
胡流風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本官累了多日,正好躲個清閒。”說着轉向嶽行文:“我要去看望外公,你去不去?”
嶽行文點頭,容老太醫與某一日突然不告而別,胡嶽二人以爲他悄然離開,去了別去遊歷,卻沒想到這位老太醫在紫蓬山中悠哉過了二十餘日,已悄悄的回來了,現如今仍住在青籬的莊子裡。
而此時,青籬與丫頭們也搬去莊子小住,她位於丁香巷子的家現在成了災民安置點,在九月十八日的秋雨夜,明晰了自己心中的目標之後,她做了決定:亂後返京!
實現那樣的目標,她現在需要更大的舞臺。
有了這個決定,這間生活了近一年的宅子與她而言,便沒有那麼重要了。
冷雨漸歇,莊子外是由王捕頭和十幾名捕快以及三四十名災民組成的“護衛隊”。
院子裡是兩口露天的大鍋,冒着蒸騰的熱氣,肉香四溢,大門“吱呀”一聲開啓,張貴從裡面走了出來,招呼道:“王捕頭,衆位兄弟,辛苦了,來,來,我家小姐使人做了野菜豬肉大骨湯,給衆位驅驅寒……”
如果時至今日,還有看不清楚這位李青兒與縣令大人的關係,那就不是遲鈍,而是傻子了。
王捕頭滿臉帶笑,朝着張貴一拱手,“張管家客氣。即是李小姐一番心意,兄弟我就不客氣了……”
說着手一揮,“分成兩隊,一隊守衛,另一隊跟我來。”
九月初的郊外不算冷,但是連日的風雨,也不算暖,外面的人早被這濃濃的肉香勾得饞蟲大動,王捕頭一聲令下,立馬有二十餘人在小隊長的帶領下進了院子,張貴將王捕頭引到門房小屋內,那裡單獨備了一份給他。
王捕頭笑意更濃,拉着張貴同坐,張貴一連的推辭,略說幾句閒話,便出去招呼衆人。
莊子裡宅子比李府要大,前院也開闊得多,二十餘人就着露天的桌椅吃得熱火朝天。
不時發出幾聲調笑。
容老太醫朝着青籬笑道:“丫頭,如此開闊胸襟,不枉老夫半夜被扛麻袋似的扛過去救你一命。”
青籬嘻嘻笑道:“老太醫這話錯了,若我是小家氣氣的,老太醫難道就不救了?”
容老太醫鬍子一吹,知道她說的不錯,瞪了半晌的眼睛,又笑了起來。
青籬得意一笑,端起杯子喝茶。
容老太醫掂着鬍子半晌,悄悄向她道:“你覺得我那外孫子怎麼樣?”
青籬警惕的看向他,眼睛一轉,飛快搖頭答道:“不怎麼樣。整日一副風流象,沒個正形……”
容老太醫臉上閃過一抹失望,還欲再說,青籬已跳了起來,“我去外面看看……”
她話音剛落,突然外面傳來喧譁呼喝聲,隨即看見有人驚慌進門:“大,大事不好了。”
王捕頭一個閃身從門房中閃出,“什麼事?”
那人指着門外,“從南面來了一大羣人……”
他一言未完,王捕頭已向門外衝去,片刻傳來他的聲音:“全部集合!抄傢伙!”
呼喝聲愈來愈近,張貴從外面臉色煞白的進了門:“小姐,外面來了約有二三百名的災民……”
紅姨杏兒等人一臉的驚慌。
青籬立在穿堂口細聽,片刻,“將大門關了,待他們動起手來,張貴從側門繞出,去城裡報信兒。”
快馬到城東門一來一回要四刻鐘,希望外面的人撐得住。
想了想又叫賀鬆想辦法去小李莊與小趙莊送信兒,近一年的相處情份,想必大多數不會不理罷。
“……兄弟們,這裡有糧,搶到了大家就有活路了!”
“他孃的,我們粥都喝不上,他們還有肉吃……我們拼了!”
“……拼了!”
一陣呼喝過後,便是“叮叮邦邦”的聲音,叫罵聲慘呼聲不絕於耳。
在生存死亡的威脅面前,每個人都有可能變爲惡魔。
李大郎在養殖場看到這邊兒的變故,迅速糾集了二十來個幫工手持鐵鍬等工具衝了過來。
青籬手心沁出汗水,臉上是強裝的鎮定。
張貴與賀鬆見情況緊急,顧不得多說,解了馬,從側門繞到這羣人的後面,一個向東一個向南狂而去。
外面喊殺一片,宅子裡所有的人都涌到前院,惶恐不安,突然,閤兒回頭:“小姐,我聽着剛纔一個聲音象是魏府的人……”
魏府?!
青籬回頭,“真的?!”
閤兒再次側耳細聽,一個聲音正巧響起,“……衝啊,這裡面有糧……”
正重的點頭,“就是這個聲音,我記得。在開福寺的時候……”
思量片刻,朝着小可小樂二人道:“去,將大門開了,讓王捕頭等人退進來。”
魏府帶人來,是趁機尋私怨,沒道理讓這些人爲了自己的私怨送上性命。
大門甫一開,王捕頭帶人迅速退了進來,趁機而入的還有幾個亂民,被這些人一哄而上的扭了起來。
王捕頭抹了一把額頭的血,走向青籬:“他祖母的,魏元樞簡真吃了熊心豹子膽……”
青籬走下臺階,“怎麼,魏大少爺也來了?”
王捕頭呸了一口,點點頭。轉頭向立在院中的人喊道:“都給我精神點,再敢攻上來,都給我往死裡打……”
張貴騎馬狂奔,在沈府莊子附近遇上了胡嶽二人,這二人顯然得了消息,看見張貴也不做停留,向東狂而去。
嶽行文神色凝重,凜凜殺氣透體而出。
院外,領頭之人架着圓滾滾的魏元樞,望着緊閉的院門,惡狠狠的道:“你他孃的敢騙老子!故意引老子來送死是不是?”
魏元樞看向身旁幾個魏府狗腿子,此時竟沒人說話,把眼睛一轉,“這位英雄,你想,這裡有兵守着才說明有糧,那嶽行文明明有糧,卻不開城門,分明想餓死大家……”
“對,對,我們大少爺說的對。他把長豐縣的糧都搶走了,都存在這院子裡……”
魏自強連忙接腔。
領頭之人吐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刀向前送了送,一道血色在魏元樞的脖頸上浸出,朝衆人喊道:“全都給我上。老天不給我們活路,我們也不給他們活路……”
說着回頭:“你若敢騙老子,老子一刀宰了你。”
魏元樞一連的搖頭,“不敢,不敢,這裡真有糧。”
正說着,突聞遠處蹄聲得得,兩道紅影閃過,魏元樞臉上頓現喜色,“看,那就是縣令岳行文和司農官胡流風,你們擒了他們,還愁沒有糧吃?”
轉眼之間,兩匹馬衝到衆人面前。
嶽行文掃視一眼,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端坐在馬上一言不發望着烏壓壓的人羣。
撲面而來的殺氣竟讓人心生膽怯。
片刻沉寂,爲首之人振臂一揮:“抓住他們有糧吃!”
他話音剛落,只見一道紅影暴起,還未反應過來,幾聲悶聲過後,周邊幾人立時到地,本能撤刀自衛,只覺眼前紅影一閃,臂上一痛,不自覺用力,一股腥熱粘稠的熱流噴涌而出,濺了他一頭一臉。
待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他眼中文質書生不堪一擊的縣令大人已然收身立定。
亂民們被驚住了,縣令大人居然身懷絕技!
嶽行文暼了一眼他身邊之人,怒喝一聲,“王篆!”
在院中聽到動靜的王捕頭,連忙閃身出來,一見嶽行文,頭上不覺沁出汗意,小跑上前:“大人何事?!”
嶽行文冷冷暼了他一眼,轉向呆愣的領頭之人:“帶頭作亂,立時收監。”
他話音剛落,突然一聲大哭:“大少爺,大少爺!殺人了,亂民殺人啦……”
王捕頭一愣,順勢望去,只見魏府大少爺雙目圓睜已倒在血泊之中,脖子上一道觸目驚心刀痕,正往向流着血。
那領頭之人似也是剛回過神來,嚇得手中將手中的刀“桄榔”一聲,扔在地上,大聲辯到:“我沒有殺人,我,我不是故意的。”
嶽行文面對目瞪口呆亂作一團的災民:“鐵大人已帶兵前來,棄械者即往不咎!”
這些災民被拒在城門外,苦等城門不再開啓,便被人攛掇着集結起來四處搶糧,無奈長豐縣城門外的村戶莊子里人去室空,搶糧也顧不住溫飽,湊巧在縣城北岸的某個小村子裡發現一坐通往南岸的木橋,順橋過河,在城西門外約五里處碰上魏元樞一行,見這行人衣着不俗,當即將人制住,想討些糧吃,魏元樞惱怒嶽行文一再與他作對,又屢次“明搶”糧,懷恨在心,便與這些亂民說,縣衙將糧食偷偷藏在此處,引了亂民到青籬的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