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安靜。(小說~網看小說)
候府別院所處的位置本來就靜,此時更是靜而無聲,靜而壓抑,悄然無聲從李諤房間中進進出出的人影在燭光的映照下,拖得長長的,不斷交錯而過,腳步忙亂匆匆,更讓人心中有說不出的恐慌。
杏兒輕輕的推了推已經在院中立了近三個時辰的青籬,壓低聲音,“小姐,您還回去休息一會兒吧,都快五更了,天要亮了呢。”
青籬似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眼睛直直的盯着燈火通明的屋子,透過薄薄的紗窗可以朦朦朧朧的看到裡面的人影晃動,偶爾還能從錯開的空隙中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靜靜的躺在牀上,一動不動……晚飯時還大吼着不吃這個不吃那個,四處找喳,惹人厭煩的人,已經躺在那裡近五個時辰,她雖然沒進去,也知道他這高熱來得有多兇險。
兇險到那人和容老太醫進去五個時辰至今都沒踏出房門一步,而各式各樣的藥材,由李江帶着人源源不斷的送進那屋,水更是一盆接着一盆的往裡面端……
她沒勇氣進去看一眼,只好立在院中等着。心中不斷祈禱,李諤,你可千萬要挺住!害你受傷至此,有可能失去行走的能力,我已然愧疚不安,若是你有個什麼好歹,可是想叫我愧疚一世麼?
然而祈禱了千遍萬遍,所有神佛都求了一遍,拜了一遍,那屋裡仍然靜寂無聲,只有李江等幾人進進出出的腳步聲,和門簾輕打的聲響。
遠處響起第二遍雞叫,青籬擡了頭,漫開的星光開始暗淡,東面的天空有了微微的亮光,整整一夜了,裡面到底是個什麼光景?
柳兒眉心緊皺,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木樁似的站了一夜,這腿這身子如何吃得消?
朝着閤兒杏兒打了個眼色,悄悄的貼近,兩人架了她的胳膊,“小姐,回房歇會兒吧,您這樣站下去,身子可受不住……”
青籬轉頭看向這幾人,強扯出一絲笑意,“叫你們都陪我站了一夜,都受累了。”
說着看向那那燈火通明的屋子,輕聲道:“都站到這會兒了,再等一會兒罷,回去也是個坐立難安的,再說了,應了要陪他養傷,這也算是陪着了罷……”
柳兒幾人面面相覷,小姐這話聽着怎麼怪怪的,小姐不是一向對小候爺極爲牴觸的麼?
青籬並未覺得自己的言語之間的不妥,她滿心都是如果李諤醒不了怎麼辦?如果腿傷不能復原怎麼辦?
天氣慢慢的亮了起來,碧湖上籠着一層薄霧,將一湖的荷葉輕罩,影影綽綽,別有一番清冷飄渺的滋味。
一陣涼風吹來,青籬不禁打了個寒噤,五月的天氣本來早晚的風還有些涼意,這裡又臨着湖,水汽充足,再加上一夜不眠,體力已降到了低點。
紅姨從遠處端着小茶盤急匆匆走來,一見青籬還是她離開前的架式,連身子都不曾動過一下,不由大急,將茶盤往杏兒手中一塞,伸手扶了青籬,強拉着按向一旁的椅子,“小姐要等消息,好歹坐着等,這立了一夜,腿如何受得了?”
“你們幾個是怎麼侍候的?小姐要站你們也不勸着些?……”紅姨的臉兒黑着,將杏兒柳兒閤兒訓斥一通。
青籬的雙腿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覺,被紅姨拉動時,一陣陣麻痛傳來,不由暗自吸了一口氣兒,她何嘗不知坐着等好,只是坐不住,又看不清屋裡的光景,心中不安。
這三人受訴,她心中過不去,轉向杏兒手中的茶盤,“奶孃這是弄的什麼?”
紅姨聽出她中氣不足,是熬夜所致,心中一揪,顧不得訓斥那三人,連忙將茶盤中的蔘湯端來,“小姐,趕快喝兩口熱蔘湯,怎麼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青籬將蔘湯接了,天色又亮了不少,紅姨眼中血絲遍佈,再看看另外三人,臉上也有掩飾不住的倦意,謙然一笑,“叫你們陪着我受累了,都回去歇着罷。”
可是她在這裡守着,這幾人哪裡肯去歇着,聽了她的話如沒聽見一般,杏兒只是伸手將那蔘湯往她嘴邊送了送。
一碗熱蔘湯下肚,有暖流從腹中流向四肢,早已麻木的雙腿因着這股暖意恢復了一些知覺,一股股麻痛傳來,她忍不住悶哼一聲,伸手向雙腿按去。
紅姨與柳兒兩人齊齊蹲下,伸手去按她的雙腿,這時門簾又開,嶽行文一身月白走了出來,在暮青色的光景中,愈發的清冷。
青籬“呼”的站了起來,下一刻卻又“哎呀”一聲,跌坐在椅子上,腿上的麻痛難忍,她忍不住苦了臉。卻也顧不上許多,撥開紅姨與柳兒手,強忍着又站了起來,蹣跚的走向那人,滿臉的焦急,“先生……”
剛吐出兩個字,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舔了舔嘴脣,住了聲。
嶽行文早在她來到門外時,便已知道,她心中有愧疚,若是強行叫她回去,怕是比現在還要焦急,她的所思所想,他都懂,饒是如此,卻還是忍不住眉頭緊皺,青籬在他的注視上慢慢低了頭,只有強撐着立得直挺挺的身軀昭示着她的堅持。
嶽行文嘆了一口氣,伸手扶了她,“李諤高熱已退,已無大礙,爲師給他灌了安神的藥物,要到下午才能醒來,你先去歇着罷。”
青籬一顆心登時放了下來,雙腿一軟,身子往下滑去。嶽行文眼疾手快的將她扶了,極度緊張後的驟然放鬆,讓青籬的雙腿再也不聽使喚,軟得跟麪條一般,立也立不住。
嶽行文彎腰將她打橫抱起,握住她的手,停了片刻,才輕斥,“不要命了麼?”
說完便擡腿向她臨時的房間走去。青籬又是尷尬又是羞惱,扭着身子要下來,嶽行文輕笑,“爲師又不是第一次抱你……”
他不說還好,一說這話,青籬的臉登時又紅了幾分,她的丟人事兒……
嶽行文也突然意識到這話不妥,潤白的臉上浮上一絲紅暈,不由的加快腿步……
青籬大氣不敢出的窩在他懷裡,眼睛盯着愈來愈遠的碧湖,那青翠欲滴的田田荷葉之中,有一隻將要綻放的荷花苞迎風微顫……
過了好一會兒,青籬低聲問:“先生,李諤當真沒事了麼?”
嶽行文緊了緊手臂,表示自己的不滿,“就那般關心他麼?”
聽出他言語之中的微微酸意,她低聲輕笑,“先生又不是不知我爲何這般……”
說着到這裡住了嘴,她之所以這般關心他,說到底,終究還是爲了自己,爲了讓自己更安心,爲了能圓滿的還了欠他的債,爲了以後與他少一分牽扯。
“……先生,我是不是很壞?”
嶽行文低頭看她,滿是倦意的臉上,帶着一絲愧疚,輕笑,“再壞一些也使得……”
青籬失笑,本來走了困,又因精神緊張,一直沒有睏意,可剛纔喝了碗熱湯,這會周身又暖洋洋的,不覺睏意上了頭,極爲不雅的打了個哈欠,不滿的嘟噥道:“哪裡有這樣教人學壞的先生……”
一言說完,頭已沉沉的靠在他的胸前。
嶽行文看着她睏倦又極力想睜眼的模樣,手輕輕的拍了下,“困就睡吧,李諤那裡有爲師盯着……”
東面天空的火紅愈來愈盛,不過片刻,五月的驕陽已跳出去海,金黃的陽光灑滿大地。
嶽行文送了青籬回房,交待那幾人好生照看着,匆匆向李諤的房間行來,他方纔說的有一半兒是實情,另一半兒……
李諤的高熱確實已退,但是若午時不醒……便有**煩了。
容老太醫也是滿面的睏倦,眉頭緊皺,屋裡靜寂無聲。
嶽行文盯着牀上的李諤良久,轉身朝着他行了大禮,“師傅先去歇息一會,這裡有我守着。”
容凌雲按了按額頭,苦笑道:“人老了,便不中用了,熬不起夜了……”
嶽行文將他扶起,“是我累着師傅了……”
容凌雲不知想到什麼,重重的哼一聲,甩開他的手向外走去。邊走邊道:“你給我好好看着,若是這小子有閃失,你從此以後別再見老夫……老夫丟不起這個人!”
一言未完,便出了房門,張貴早就候在外面,一見他出來,連忙領着向客房走去。
半夏跟着嶽行文在屋內呆了一夜,早就心疼得不行,容老太醫一走,便勸道:“大少爺也去歇一會兒罷,這裡有小的看着。”
嶽行文搖了搖頭,看着已然退去潮紅,一臉蒼白,靜靜的躺在牀上的李諤,突然輕笑一聲,“你個無賴要早些醒啊……”
聲音中透着一股無力感。
當青籬再次醒來時,屋內靜悄悄的,一隻紅燭在牀頭靜靜的燃着,她一時有些恍惚,猛然坐起身子,跳下牀就向外跑,她竟然睡了一整天!
柳兒聽到動靜,連忙挑簾進來。青籬一把抓住她,急切問道:“李諤醒了沒有?”
柳兒神色一動,臉上浮現一絲笑意,連連安撫道:“醒了。小姐莫急。”
醒是醒了,卻又是發起了高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