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行文一路風霜。快馬回京,剛至嶽府大門,看門的小廝一見到他,連忙上前穩住馬頭,面帶急色道:“大少爺,您可回來了,老爺夫人已差人來瞧過好幾回了。”末了還嘆了一口氣。
嶽行文眉頭微皺,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那小廝因大少爺平日裡極少與他們說話,見他這麼問,有心討好,遂壓低聲將他剛剛聽到的消息回了:“聽說蘇家二位老爺認罪了!”
嶽行文眉頭一跳,風霜未退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離京前他還去刑部牢房探視過,蘇家二位大人對被人污衊貪墨之事,氣憤不已。怎麼三四天的功夫,便又供認了呢?這幾天莫非發生了什麼事情?黑眸中劃過幾抹深思。
隨手將繮繩扔給那小廝大步向院內走去。直到嶽行文身形走遠,一個年長的奴僕,才走近方纔那小廝,照着他的頭上給了一巴掌,“胡亂聽來的消息,你也敢回大少爺,若不是真的。看回頭大少爺不剝了你的皮!”
那小廝辯道:“哪個是胡亂聽來的?我同村的老鄉在刑部當差,是他告訴我的,昨兒夜裡,蘇家二位大人認罪畫押了呢。”
嶽府廳堂內,嶽老爺沉着臉不斷的來回踱着的步子,嶽夫人一臉焦色的立在廳堂門口向外張望。
嶽行文的身影一出現在視線中,她臉上的焦色登時下去不少,回頭道:“老爺,文兒回來了。”
嶽老爺的腳步登時止住,沉着臉轉身坐在椅子上。嶽夫人知道他怪即擔心兒子,又有些怪罪他,這文兒也是,大過年的又在這種節骨眼兒上,什麼要緊的朋友,非得這時候離京?心知兒子行事有些不妥,便也不好多勸,只得緩緩在嶽老爺身旁的椅子上坐了。
嶽行文進了廳內,嶽夫人不停的給他打眼色,意思是叫他先認錯兒。嶽老爺將嶽夫人的小動作看在眼中,重重的哼了一聲。
嶽行文上前與這二位行過禮,轉向嶽老爺問道:“父親,蘇家二位世叔……。”
他的話還未完,被嶽老爺又一聲重哼打斷,“爲父怎麼交待你的?讓你好好的盯着,你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離京……”說到這裡,卻沒再往下說,只是又重重的一哼。其實嶽老爺心中也明白。他今日是有些遷怒與兒子。自己尚在刑部任職呢,不也沒防住,讓人鑽了空子?想到這裡又重重的嘆了口氣。
見蘇老爺發作完了,嶽行文才問道:“父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嶽老爺搖搖頭,“現在蘇家二位大人已關進天牢之中,任何人不得探視,箇中原由,爲父也不甚明白。只知道那兩位的供狀已然到了皇上那裡了,對貪墨之事供認不晦。”
嶽行文眉頭微微皺起,神色不明的立了一會兒,事出反常必有妖,蘇家二位大人定然是遇到了什麼事兒,纔會突然改口認罪。便問道:“父親,這幾日京中可有特別的事情發生?”
嶽老爺搖了搖頭。
嶽行文直起身子,說要現在要去朱丞相府上,轉身就出去了。
嶽夫人在他身後張了張嘴,最終卻沒有出聲。看了嶽老爺一眼,微微有些責怪道:“我知道老爺憂心蘇家二位大人,可是老爺今日有些遷怒了。”
嶽老爺方纔也看見兒子臉色憔悴,比離京時瘦了一大圈兒。定然是急着趕路,沒顧得上休息,可是,都火燒眉毛了,他哪裡還顧得上許多?
嶽行文快馬疾馳向朱丞相府奔去,驚在路上人的紛紛張望。
朱丞相的書房內,戶部藍大人與其它幾位官員正在爲此事商議着,其實令蘇家二位大人改口的原因,他們也略探得幾分。
因正月十五,渤海國使者來京,欲與大周重修舊好,大年二十九那日,渤海國的先行禮官抵京,將禮單呈與皇上。上面列的皆是中原不常見的奇珍異寶,皇上龍心大悅,命禮部尚書王訟趕快擬一份回禮出來,不能失了大周朝的顏面。
王訟爲這事正在發愁,張書山找到他,與他出了一個主意。這次渤海國使團的帶隊之人正是渤海國的大皇子阿都那,聽說此人粗鄙不堪,偏偏是個喜愛附庸風雅,尤愛琴曲美人,曾經花重金四處蒐羅琴藝高超的貌美大周女子。
這張書山的主意便是,蘇佑庭蘇大人家的大千金,年方十五歲,是個琴藝高超之人,生得如花似玉,不若向皇上進言,趁此機會與渤海聯姻。一來可以穩固兩國邦交,二來也正好合投了阿都那的喜好,算是解了王訟的燃眉之急。
王訟一聽,覺得這主意甚好,連夜向皇上寫了奏章,將蘇佑庭之女誇讚了一番,皇上雖然沒有立即做批示,但從內侍那裡傳來的消息顯示,皇上對這個提議,似乎是極爲滿意。而這邊,張書山等人則將這個消息極有技巧的傳遞給身陷大牢中的蘇家二兄弟,並提點,若是應了貪墨之事,蘇家大小姐自然不必代父受過,遠嫁番邦。
朱謙老丞相見他過來,便叫先前的一干官員回去,單將藍大人留了下來。
嶽行文聽了藍大人的敘述,神色不明的坐了一會兒,突然輕笑出聲:“若論琴藝容貌,張大人家的大小姐更勝一籌,張大人又是三品的大員,若是張家大小姐代我大周與渤海國聯姻,豈不更彰顯我大周朝的誠意?”
朱丞相老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隨即黯了下去,擺擺手道:“此計雖然可行,但操作起來難度卻大。聽說康王府的小王爺對張書山的大女兒甚是中意,康王爺與張書山又同在一條線上,屆時他定要從中阻撓,若是一擊不中,這蘇家二位大人怕是處境更是兇險。”
藍翎卻笑道:“丞相大人,下官倒覺得此計可行。旁的不說,單說張府與康王府一旦聯姻,這二人的陣營就更加牢固,對新法的施行大大的不利啊——想必皇上也不願看到此種情形發生。若是能趁此機會。想辦法讓張家大小姐到番邦和親,不但讓蘇家二位大人沒有了後顧之憂,若是操作得當,興許還能讓康王爺對張書山生出嫌隙來,一舉兩得,值得一試!”
朱謙老丞相拈着鬍鬚沉思一會兒,看向嶽行文道:“這主意是你出的,你說說可有穩妥的辦法?”
嶽行文起了身子,在屋中略行了兩步,道:“只須一副畫象即可!”
朱謙與藍翎兩人一愣,隨即,藍大人猛然站了起來,笑着問道:“你想將張大小姐的畫象送與阿都那?”
嶽行文點點頭,淡笑道:“若是阿都那親自向皇上討要此人,康王爺想阻攔也阻攔不了。”
朱謙老丞相道:“若是阿都那不向皇上討要呢?”
嶽行文道:“丞相大人,阿都那喜愛附庸風雅只是其人衆多愛好中的一個。據學生所知,阿都那不但愛琴愛美色,更是爭強好勝之人,凡事都要爭個第一。若張家大小姐美名才名遠播——不但琴藝一流,更有我大周朝的第一美人、第一才女之稱……他定然有必得之心。”
朱謙聽到他話語中有“若”兩個字,臉上浮現一絲微笑,問道:“你想怎麼做?”
嶽行文淡笑道:“衆口爍金。”
藍翎撫掌笑道:“不錯,好計。”頓了頓又朝朱謙老丞相道:“丞相大人,後生可畏啊,這事兒經他這麼一說,竟變得如此簡單了。”
朱謙老丞相臉上帶着微笑,微微點了點頭,道:“你我官做久了,都有些迂了。”
又朝着嶽行文道:“這法子雖不甚磊落,倒也不失爲了一個好辦法。蘇家二位大人雖然已入了天牢,但是皇上原定的三堂會審仍未改主意,雖然有那兩個人的親口供狀,還需查明相關的人證物證,倒也不會輕易定罪。你方纔說的事兒可有把握?”
嶽行文淡淡一笑,“可否借丞相大人的筆墨一用?”
朱謙擺擺手,讓他自去。
嶽行文轉到書桌前,鋪開宣紙。擡手提筆,不多時,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躍然在紙上,有五分張鳳嬌的模樣,卻少了張鳳嬌一慣的冷清,多了一些溫柔嬌媚之態。另外五分卻是他做了刻意的美化。
嶽行文放了筆,道:“丞相大人,事不宜遲,學生這就將畫象送於阿都那……”
藍翎連忙道:“那阿都那此刻怕是才從渤海國動身,剛到我朝的東南邊界,快馬趕到也要七八日罷。”
嶽行文一面收起畫卷,一面道:“事關蘇家二位世叔的安危,還是要謹慎一些。學生此去,不止是送畫像,更要那阿都那一進大周便能聽到張小姐‘第一美人、第一才女’的名頭,京中這邊,有勞藍大人將多多關照渤海國的先行禮官,此時正值年節,人們閒來無事,可找個說書先生,與他們說些段子解解悶……”
藍翎笑道:“這個你自放心。今日早上出門兒,在我的府門前看見一羣花子圍着府門唱快板,若是給賞錢,便專挑些吉利的來唱,若不是給賞錢,便專挑些觸人黴頭的話來唱。以我看,這回就用這些花子便可。”
朱謙老丞相含笑點點頭,朝着藍翎道:“這些江湖手段,你學得倒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