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籬從卷宗中擡起頭來,手上這本是長豐縣歷年雨水分佈的情況的粗略記錄,十年間,每年在七月初七左右,就會下一場中雨或者大雨,從未間斷過,今天又是七月初七,而此時外面卻是豔陽高照,日頭一如暑天毒辣灼人。
合上卷宗,無端的又想起害李諤受傷的那場雷電交加大風暴雨,那等反常的天氣,竟讓人有種世界末日般的恐懼。
門簾晃動,錢主薄從外面走了進來,將手中的紙遞向她:“李小姐,看看吧,這是今天邸報,災情又有擴大呀。”
青籬接在手中,略去一些官員任免等等的信息不看,只挑關於旱情的字眼快速的瀏覽了一遍。
擡起頭苦笑,“看往年的卷宗,每年到七月初七左右便會下一場雨,今天便是七月初七,可是這日頭卻是沒一點下雨的意思。”
錢主薄也皺着眉,嘆道:“現在只盼着牛郎織女見面哭一場!”
青籬因着他的話笑了笑,問道:“嶽大人那裡可議完事了?”
錢主薄知道她與嶽行文交情不淺,初始以爲是青陽縣主的緣故,現在看來,倒是男女之情更多一些。
“旁的事兒議完了,不過,胡大人來了。”
青籬聽說胡流風來了,正好問問他築壩的進度,“正好我有事找胡大人。”
見她進來,嶽行文起身倒了一杯茶遞給她,“看卷宗可有收穫?”
青籬想了想道:“也不知算不算收穫。近十年間,每年到這個時候,長豐都會下一場雨,我看了一下時間,前後不錯五天,而且有六年都是在七月初七當晚下的,剩下的四年,有兩年是在七月初七之前,有兩個是在七月初七之後。卷宗只有查到這近十年的情況……七月初七一過,看記錄,最早的一場雨是七月二十五日,最晚的一場雨則是九月十五日……那一年長豐也發生了輕微的旱情……”
青籬看了看外面的大日頭,“現在秋稻正處在揚花灌漿期,如果水跟不上,減產便成定局……”
胡流風嘆氣:“本公子最最倒黴,被你蠱惑着進了官場,一上來先是一個方田清丈,再接下來,便是有旱情,偏偏我還是個司農官……”
嶽行文笑道:“你比起那些旱情嚴重地方的司農官已是夠幸運的了。”
青籬問道:“不知壩築得如何了?”
胡流風指了指自己眼睛,“爲了那壩,本官一連幾日都沒睡好,現在沙石袋已填好了,只等填土夯實便可以了。”
青籬見嶽行文還在研究她畫的壓水井圖紙,嘆了一聲,道:“先生,實在找不到蕭生生便就罷了,這圖紙也不用再看了。好好準備抗災罷。”
嶽行文擡頭,“爲師已看出些門道了。那蕭生生找不到,明日爲師親自試驗一番。”
青籬一笑,走上前將圖紙抽了,看向胡嶽二人,正了正神色道:“今日的邸報我看過了,旱情確實嚴重,北方已有七八個州上報旱情……但是上面刊登的朝廷賑災的消息卻很少,離我們最近的幷州今日的邸報上也報了旱情,再結合長豐歷年雨水分佈的情況,我基本可以斷定,長豐縣的旱災已成定局……”
嶽行文伸出白晰修長的手指叩了叩太陽穴:“朝廷賑災不力,無非是兩個因素,一是朝中有些官員對方田清丈之事不滿,故意拖延,第二是國庫空虛,無力賑災……”
胡流風又嘆一口氣:“早知道去江南撈個官噹噹!”
青籬一笑,“江南多有澇災發生,胡大人去了,還是要防着……”
然後她斂了笑意,道:“誠如先生所說,不管朝廷基於哪一種情況,沒有及時賑災,但結果都是一樣的。所以,我想建議趁着現在還有時間,要及早準備賑災的物資,以防百姓們到時候無糧可食,又要防大批流民涌來,衙門無力應付。……要知道‘澇災一條線,旱災一大片’……”
說到此處,她住了嘴,前世耳熟能詳的話在耳邊響起:久旱必有澇,久旱必有蝗!
青籬突然臉色一白,腿一軟,就着椅子坐下。
嶽行文神色一動,連忙拉了她的手,細細把了脈,才鬆了一口氣兒,“可是累着了?”
青籬搖搖頭,她不會如胡流風一般倒黴吧,一萬畝的田地剛收了一季便會碰上這等事兒!
胡流風也看出她神色不對,“累了便去歇着,這裡有我們呢。”
青籬在心中思量要不要與他們說這些話,雖然只是彥話,只是猜測,可是一旦真的發生,她想象不到那種景象,百姓流離失所,大批流民遷移,食不果腹,草根樹皮都被搶食一空……更有甚者還可能會因此而發生暴*,歷史上她能記得幾次著名的農民起義,不正是因爲這些天災引起的麼?
她突然擡了頭,“先生,胡公子,你們要想盡辦法,儘可能的從富戶那裡多弄些糧食回來!”
她這話說得突然,嶽行文卻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恐懼,連忙正重的點點頭。
胡流風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怎麼了?”
青籬擡頭看看這二人,一個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另一個也算熟悉的人,這些話告訴他們,應當無礙吧?三個人一起想辦法,總好過她自己心中胡亂的揣測。
想到這裡把心一橫,“方纔說到澇災,我恍惚記起在哪本書上看到過‘久旱必澇,久旱必蝗’的話,一時驚住了。”
“噝”胡流風倒吸一口冷氣,起身到門口挑簾看了看,放下心來,言語之中略帶責備,“這話可輕易說不得。”
青籬在嶽行文給的農書上也看到關於蝗蟲的隻言片語,也知道這裡的人們對蝗蟲的態度。用一句通俗的話說,蝗蟲是上天降到人間的災難。當時還記得書旁有一句註解:蝗是天災,豈可人制以人力?
苦笑一聲:“我哪裡是輕易說的?不過是告訴你們二人罷了。”
嶽行文黑眸微閃,“你怕幾災併發,所以要我們多備些糧食?”
青籬點點頭,看向外面,苦笑道:“許是隻有糧食是不夠的,最好是從現在開始,趁着水源還充足,發動百姓將可食用的野菜蔬菜曬製成乾菜,若真是災情坐實,這些東西或可救人一命。”
胡嶽二人沉默。就目前的長豐縣來看,也還是歌舞昇平一片,絲毫沒有受到北方旱情的影響。
這個時候若是縣衙發佈消息,發動百姓們準備這些物資,勢必會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這倒還是次要的,若真是旱情並沒有想象的嚴重,或者只是乾旱,不會有併發的災情,這到時候如何收場?
青籬知道這是一件極難辦的事兒。且不說二人肯不肯擔這個風險,便是願意擔這個風險,還有百姓們願不願意照辦這一關呢。
站起身子向這二人道:“這事情重大,你們再商議一下,我是等不得了,這就得回府跟張貴說,讓他攤派佃戶們採摘野菜蔬菜,還有瓜果製成幹品,這次我也當一回惡人,不按數量上交的,明年不許再佃我的地……”
嶽行文起身輕笑,“你這個地主當得倒是比爲師這個縣令還威風。”
青籬一笑,“手中就這麼點權利,我得好好用用……”
說着就向外走,嶽行文跟在她身後,“爲師送送你。”
嶽行文一邊走,一邊道:“按你方纔所說的,你莊子的裡糧食暫切不可動。若真的災,爲師怎麼着也不能讓你餓着肚子。”
青籬失笑,“先生,那可是一萬六千餘石的糧呢……”
嶽行文搖搖頭,“那也不能動。我打聽過了,長豐縣的大戶裡面,許只有你的莊子一粒糧未賣,爲防流民發生暴*,你的糧先找個妥當地方,存起來一些,可知道?”
一言說完,便又搖搖頭,“不妥,爲師替你找地方。”
青籬聽他言語之中提到暴*,神情一動,左右看了看無人,便悄聲道:“先生,我方纔就想說,自古改朝換代多是因爲災荒……”
額上一陣輕痛傳來,她住了嘴。
嶽行文淡淡道:“爲師知道。史書上多有記載。只是這話說不得。”
青籬點點頭,眼睛一轉,又道:“先生,發動百姓們曬制乾菜倒也還有一個辦法。……先生想個名目向富戶們收些銀子,再拿銀子去買乾菜,不就可以了?”
說着她嘿嘿一笑,“現在正值農閒,百姓們無事可做。哪怕是一斤乾菜三五文錢,也是有人願意去採的。”
嶽行文淡淡一笑,“這個爲師想到了。不若收購的事兒交給你罷?一萬兩銀子可夠了?”
青籬驚訝的張了小嘴:“先生是要自掏腰包?”
嶽行文點點頭,“若是真有旱情,定然要全縣上下齊心協力,流風那裡已準備打劫他們一次,爲師便就不再攙和了。……再者,一萬兩銀子,爲師還出得起!”
青籬這次倒沒方纔驚訝了,“先生,我一向知道你是個不缺錢的。
可是你的銀子從哪裡來的?上次給我的一萬兩,還有這次眼睛不眨的,又是一萬兩,先生,你還有多少錢?”
嶽行文輕笑,“正好兩萬兩,這下全沒了。”
青籬撇嘴,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