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不大亮,青籬就被杏兒柳兒從被窩裡挖了起來,離開溫暖的被窩,突出其來的涼氣讓她有些不快,但是心裡還是知道今日是必須要去請安。
啊……假期結束了……新生的大幕已拉起,她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杏兒與柳兒端來熱水,錦帕等梳洗用具上前爲她梳洗,紅姨則在一旁叮囑着請安的諸項規矩。
青籬淡笑道:“奶孃,你自昨晚開始已經說了幾十遍了……”
紅姨臉上微微露出一絲尷尬,眉目間的擔憂卻沒有消去半分。青籬看了看她,也知道她心結難解,也便不再言語,她不擅長勸人,向來只習慣用事實說話。
微嘆一聲,端坐在梳妝檯前,任杏兒在自己的頭上忙碌着。透過那面模糊不清的銅鏡,青籬看着這張巴掌大的小臉,因着剛起牀的緣故,臉上隱隱比往日多了一份紅潤,柳眉纖細,眼波流轉,脣紅齒白,自有不堪一握的柔弱之美。這還是她第一次正正經經,認認真真的端祥着這副身子呢。雖然只是十二歲的年紀,尚未長開來,卻已然能窺看到長大後的顏色。
這張臉與自己前世的眉眼開闊,大方爽朗截然不同。每次對着這張臉,青籬總是感嘆,美則美,卻總是在看別人!
杏兒爲二小姐梳了個垂掛髻,細細的理了額前的梳海,左右看了看並無不妥,方笑道:“小姐可喜歡這髮式?這是奴婢前幾日現學說,是京中官家小姐中最流行的髮式呢。”
青籬從銅鏡中描了一眼,點點頭,微微側目撇見柳兒手中的粉色珠花,皺了皺眉頭。
也不知道這位和自己同名同姓的蘇青籬,怎麼會如此喜歡粉色?粉色的帳子,粉色的門簾,粉色的被子,還有一櫃子深深淺淺粉色的衣衫,整個離落院裡,幾乎能被弄成顏色的東西,差不多都成了粉色。
柳兒見小姐皺眉,放下珠花,拿起一根玉簪來,笑道:“小姐,用這根碧玉簪如何?”
見二小姐點頭,便把簪子插在頭上。嗯!還不錯,雖然略顯素靜,正好配她那一櫃子的粉衣。
滿意的點點頭,開始了她自到古代來第一次正式裝扮。
手執青黛在眉尾處淡淡輕掃,沾了點脂胭和着擦面的香粉在手裡細細調勻,輕輕在腮邊抹開,這樣的腮紅不會太豔,因着香粉的緣故,使得肌膚粉瑩潤澤,整個人多一份少女獨有的嬌憨神韻。一邊欣賞一邊感嘆,若有珍珠粉便好了,可惜,她是個不受寵的,只是這香粉還是少用爲妙,沒得把她細若凝脂的肌膚給糟蹋了。又用手指輕沾一玫瑰膏,以手代筆輕塗在雙脣之上。
起身到衣櫃前,細細的看着這一櫃子粉衣,有些頭疼,挑挑撿撿,半晌方挑中了一襲淺粉色衣衫,極淡極淡的粉色,配着袖口深粉色海裳花開的花樣,在這暮春時節倒也應景。
妝扮停當,看着院子裡,早開的紫藤花半張着花苞,從綠色的藤蔓中伸出頭來,忙命杏兒去折了來,因沾了晨露,宛若貝殼的淡紫色花朵格外嬌妍,放在鼻尖輕嗅,一股清幽香氣帶着晨間清涼的氣息鑽入,使得五臟六胕都服帖起來。命杏兒將花插在頭上。
在這淺紫色的香氣縈繞中,緩緩向上房走去。
穿過幾個院落,走過長長的巷子,約末行了兩刻鐘,纔到了一個更爲寬大的院落。看着立在院裡院外的奴僕皆斂聲靜氣,面色肅穆,自有一番莊重之氣,青籬便知道這是老太太的院子到了。
正堂裡隱隱有說笑聲傳來,青籬暗道:不好,遲了。來不及細細打量,便急忙帶着兩個丫頭進了正堂。果然,青籬一進門,那說笑聲嘎然而止,緊接着一個婦人不悅輕哼。
不用擡頭,青籬也知道這婦人除了她那便宜老爹的正頭夫人王氏,不作二人選。遂當做沒聽見,上前一步福身道:“孫女給祖母請安”
老太太自青籬進屋,便虛着眼暗自打量着,因着這孫女自小性子軟兒,一副縮手縮腳的樣子,彷彿在府裡受了天大的委屈,着實讓她不喜,無奈總算是蘇家的血脈,只當是多養了一個奴才,不過多一碗飯罷了。
只是眼下見她雖神情淡淡,卻自有一派不卑不亢的氣度,倒讓老太太往日的厭惡少了幾分:“起來吧,去見過你父親母親”
青籬起身行至老太太左首坐着的二人身前,行禮:“給父親母親請安”
“嗯!聽說你身子無礙了?!即是好了,就早該來給長輩請安,哪裡有讓老太太記掛小輩兒的道理?!”蘇老爺的聲音不鹹不淡,音調不高不低,平淡無波,話裡帶着淡淡的指責。頓了頓又道:“昨兒府裡宴客,爲何不見你出來?小時候躲着也就罷了,現如今這麼大了,還是一點規距也不懂?”
青籬心道:你正頭老婆巴不得我不出來呢。看來這事兒,王夫人是並沒有給這兩位報備,是自作主張呀。
王夫人端坐在一旁,猛然聽見這話,心頭一震,見二丫頭正欲開口,連忙起身,搶着開了口:“老爺不知,前兒二丫頭的奶孃來回,說二丫頭病好了,原本昨兒就準備來給老太太請安的,正巧昨兒府裡宴請嶽府裡的人,我便叫她再多養一日。二丫頭這次病得不輕,不好好養養怕落了病根,左右嶽府的人也不是外人,也不會怪了去……”
一番話既解釋了昨日宴客不叫青籬的緣由,又解了老爺對青籬的責問,青籬不由在心中暗贊王夫人會說話。
老太太淡淡的撇了王夫人一眼,道:“別人怪不怪是一回事,咱們行事周不周全是一回事……”
王夫人忙賠笑道:“母親責怪的是,媳婦兒只想着兩家的交情,又憂心二丫頭的病,這才……”
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道:“罷了,我知道你素日是個最周全的……”頓了頓又道:“趙姨娘跟前都有誰侍候着?人可妥當?”
王夫人知道老太太不會無緣無故的說這話,定是什麼人在老太太跟前吹了風。
想了想,便道:“現在只有春草和夏草兩個丫頭,媳婦原本也怕那邊人手不夠,便想着把‘靜心院’院裡的許嬤嬤和紫蘭挑了過去,正想回老太太呢”
老太太臉色緩了幾分,點頭道:“這些事你看着辦就是了。不必回我……”說着,端想茶,細細的喝了半天,方淡淡的道:“趙姨娘有了身子,那兩個身子又不中用……”話說到這裡,蘇老爺清咳一聲,起身道:“母親,兒子還有事,就先走了”
老太太擺擺手道:“你去罷”。
又對蘇家三姐妹道:“你們也回去罷”
青籬聽着老太太剛纔說了一半兒的話,便知道,老太太怕又是要給蘇老爺屋裡添人呢。一陣惡寒,連忙應了,帶着杏兒出了上房。
蘇青箏也聽出老太太話裡的意思,臉上一陣惱怒,恨祖母不體晾母親。甩着手悻悻的出了門。
屋裡,王夫人臉色慘白的坐着,老太太看她這樣子,便心中不喜,斥道:“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不過,這子嗣血脈是大事……就是再不痛快,你也給我忍着!”說着對站在旁邊的錦書召召手,錦書低眉順眼,微紅着臉上前來。
王夫人見這陣式,知道老太太要把錦書給了老爺。連忙壓下心頭的酸楚,強笑道:“母親說哪裡話,媳婦哪裡是個不知道輕重的……媳婦原想着回老太太呢,媳婦房裡的紫雪,是個穩重大氣的,沒進府前,在家裡也讀過些書,媳婦瞧着老爺對她也有幾意思,所以……”
老太太見王夫人一番話,把錦書堵了出去,心中怒意更盛,正欲開口喝斥,轉念一想,左右不過是爲了子嗣,既然她中意紫雪,就順了她的心罷,再說論模樣,紫雪卻是比錦書強了一分。不過,這媳婦膽敢頂了自己的面子,卻讓她心中不快,須得壓一壓她纔是,於是端起茶杯,細細的喝着茶,一時間屋裡靜寂一片。良久,才從嗓子裡哼出一句:“我原想着把錦書給了你們老爺呢……”
王夫人強笑着回道:“原本長者賜,不敢辭。媳婦若不是瞧着老爺對那紫雪有幾分意思,也不敢在老太太面前說這句。”
錦書聽了老太太的話,心裡正歡喜着,卻被王夫人的一番話,一棒子打到底,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卻不敢有任何動作,只得把頭埋得低低的。
老太太虛着眼看了王夫人半晌,便道:“即是如此,便叫她早日奉了茶,進屋侍候罷……”
…………………………………………………………………………
青籬出了上房,和杏兒正往回走着,突然聞到一絲槐花香甜的氣息,便奇道:“杏兒,府裡可有槐樹嗎?我聞着象是槐花香呢……”
杏兒仔細嗅了嗅,笑道:“確是槐花香呢,論時令,這時節槐花確是該開了……大花園的東南角有一片小槐樹林,這花香怕是那裡傳來的……”
青籬想起前世吃過的槐花包子,槐花飯,還有槐花蒸菜,拍拍手,露出一絲笑意,道:“走,我們回去叫了柳兒紅姨來,去摘了槐花叫廚房做槐花包子吃……”
蘇青箏正因剛纔老太太的話,心中不爽,聞言嗤笑一聲:“果然是什麼人配什麼飯!這狗肉終究上不了席面……”
紅玉嬌笑道:“大小姐咱們快回去罷,奴婢今兒早上叫廚房裡給您做了您最愛吃的燕窩碧粳粥、桂花糖蒸慄粉糕、如意糕、梅花香餅、水晶冬瓜餃……這會兒已經送怕是已經送到院子裡去了……”
一邊說着,一邊掃了掃青籬主僕二人,扶着蘇青箏趾高氣昂的走了。
杏兒恨恨道:“是誰沒見過的好東西?!還值得拿出來說道……”
&nbs
p;青籬不在意的笑了笑,道:“走罷,吃完飯,咱們去摘槐花,我呀,教你做誰都沒見過的好東西!”
杏兒奇道:“方纔就聽見小姐說槐花包子,槐花飯什麼的,奴婢聽也沒聽過。小姐可是在哪裡吃過?”
青籬淡淡笑道:“有的吃你就吃罷,問那麼多做什麼……”
……………………………………………………………………
王夫人出了上房門,甩着臉,一言不發,也不理會身後的紫雪,徑直向“靜心院”方向走去。紫雪方纔一直在門外候着,哪裡會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太太不過是藉着她推了錦書罷了。
便也不敢出聲,只是輕手輕腳的緊緊跟着。
王嬤嬤正吩咐小丫頭們擺飯,瞧着太太臉色陰沉的進了屋,連忙擺手趕了小丫們出去,又見紫雪站在門外,不肯上前侍候,便知道有事。
連忙跟着進了裡屋,見太太正坐在椅子上,手裡帕子都快絞爛了。上前一步,輕聲問道:“太太可是有什麼事?”
王夫人冷哼一聲道:“可不有事,而且是大喜事!”
王嬤嬤聽了這話,回想方纔太太進院的情形,唬了一跳,道:“……是紫雪?”
王夫人嘆了口氣,點點頭。王嬤嬤惱了,罵道:“原本以爲只紫蘭是個不安份的,沒想到會叫的狗不咬,原來紫雪卻是個更蔫兒壞的……”
王夫人搖搖頭,將方纔的情形說了一遍道:“原是我推了她出去的。可是,唉……罷了,你去叫她收拾一下罷,晚上老爺回來,便叫了她來奉茶……”
王嬤嬤見太太還是眉頭不展,便勸說道:“太太,這事既然左右都推不得,擡了紫雪總好過旁人……”
王夫人點點頭:“我也是瞧着她是個安份的,這纔拿她推了錦書……今兒老太太問趙姨娘院裡有誰侍候着,老太太斷不會無緣無故的問起這話兒來,你去各院走走,看看是誰在老太太面前閒話……我已經回了老太太,把許嬤嬤和紫蘭給了趙姨娘,她不是嫌人少麼……那我就叫她人多熱鬧點……”話說到最後已經是咬呀切齒。
王嬤嬤眼珠子轉了幾轉,便湊到太太耳朵邊上,壓低聲音道:“……有了身子的人,最易胡思亂想,奴婢有個法子………………”
兩人壓低聲音說了一通,王嬤嬤便領命而去。出了房門,轉身去了丫頭們的住處。瞧見紫蘭立在紫雪的屋門口,便知道紫蘭已經知道了消息,不由心中暗爽。
面上卻不露出一點神色,走過去先是裝模作樣的給紫雪道了喜。又一臉惋惜神色看着紫蘭,紫蘭被看到滿臉通紅,卻又發作不得。一甩手回了自己的屋子,王嬤嬤跟着進去,心中冷哼,便將王夫人的話說了給她,紫蘭一聽要她去侍候趙姨娘,心中更恨,她一心想往上爬,結果卻被人一棒子打到地上,從正房太太的貼身丫頭,一轉眼變成了姨娘的丫頭,便哭着要去找太太問個明白。
王嬤嬤拉住她道:“太太有什麼法兒,趙姨娘在老太太跟前透出想叫你去的意思,老太太便發了話,太太還敢不聽?現如今她肚子裡懷着的可是個公子,府裡頭除了老太太,誰敢違了她的意思?”
紫蘭這下可把趙姨娘恨了個透頂。她猜着定是趙姨娘怕自己這段時得了老爺寵,到時候,老爺忘了她,便想着這麼一個法子來,把自己捆到她跟前兒去。她有身子的這段時間,老爺定然不會在她房裡過夜的……打得好響的算盤!
王嬤嬤見她低頭不語,臉上顏色不斷變着,知道她把自己剛纔的話聽了進去,不吭聲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