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正房後,陳瀅沒走出幾步,裴恕便將郎廷玉派了過來,命他陪陳瀅去調查取證。
郎廷玉不僅是裴家軍中的將領,身上還領着一個文職,又是裴恕的親信,有他相陪,接下來的證詞收集工作很是順利。
根據何家主子以及下僕等人提供的消息,陳瀅拿到了何老太爺昨晚的時間動線。
昨晚何家未曾舉宴,何君成也沒應酬,晚飯是全家人一起吃的。因心情甚好,何君成與老太爺吃了幾杯酒,晚飯從酉初(下午五點)一直吃到酉正兩刻(下午六點半),耗時一個半小時,此事有多位僕役作證,供詞並無出入。
晚飯後半個時辰,何老太爺酒意上頭,便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何君成怕老父不適,親自跟過來服侍,最後由兩名僕婦幫着他完成了何老太爺的洗漱工作,並扶着老人家上牀睡覺。此時約爲晚上八點左右,此事亦有多人證詞證實。
而從晚八點到次日——也就是今天——上午九點,亦即是巳初時分,因見何老太爺的房門一直都關着,而中午還有一場宴席,需要何老太爺出席,於是黃氏便命兩名僕婦前去察看,這才發現何老太爺已經被人殺死在了牀上。
據多人供稱,何老太爺性情古怪,很討厭房中留人服侍,每晚睡覺都是一個人,並無人值宿。此外,這幾年他上了年紀,身體不大好,時常要喝安神藥,因此早上起牀的時間比較遲,通常會在辰正(早八點)起牀。
不過,因昨晚老人家醉酒,因此今天黃氏見他起得晚了也沒多在意,只當是人年紀大了經不得宿醉,更沒敢叫人去擾了他去,誰想何老太爺卻是被人殺死在了牀上。
需要說明的是,何家原非蓬萊縣本地人士,只是因何氏族中當年出過析產變故,何老太爺這一枝吃了虧,乾脆便跟着兒子在蓬萊縣定居,單列一枝,從此後不與族人往來,這還是三年前的事兒。
也正因根基太淺,是故何家的日子並不寬裕,家中僕役攏共加起來也就八個人。
說起來,何君成如今也算是原籍爲官,這在大楚其實是不被允許的,只因他情況特殊,是故調令至今未發。
陳瀅又仔細詢問了何家所有人當晚的動向,換言之,她是在謀求所有人的不在場證明。
只是,在死亡時間尚不明確的情形下,所謂的不在場證明也等同於無用,但陳瀅還是將證供相互對比,得出的結論是:包括生病的明心在內的所有僕役,以及何家的所有主子,在案發當晚並無異樣。
將厚厚的一迭供詞交由郎廷玉收着,陳瀅便又馬不停蹄回到了案發現場,最後在後窗下,再度發現了腳印。
與之前她標註出來的腳印一樣,這腳印亦是帶着泥漬的。
這幾日陰雨連綿,何家這宅子裡除幾條主要通道外,餘下的皆是泥地,腳印上的泥土應是由此而來。
陳瀅蹲下來觀察着這鞋印,沒過多久,便發覺在這腳印的邊緣部位,有一根長約五毫米、繡花針尖兒粗細的物體,瞧來像是木刺或是竹絲。
她拿筷子揀起此物,迎光細看,眼尾餘光卻是瞥見,一旁的郎廷玉亦瞪着一雙虎目,也在觀察着這東西。
陳瀅便將筷子朝他面前一送,問:“郎將軍覺得這是什麼?”
郎廷玉不自覺地摸摸腦袋,有些不確定地道:“屬下覺着,這東西像是個竹籤子。”停了片刻,又道:“是劈得特別細的那種竹籤子。”
陳瀅便點頭,讚許地道:“郎將軍好眼力。”
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那的確不是木刺,而是竹子的細屑,韓家大宅裡遍生竹子,經常會有僕人前去修剪,這東西陳瀅瞧得多了。
她將這細竹絲拿白布裹了,起身對郎廷玉道:“這腳印應該還有不少,我覺得很可能是兇手留下來的。咱們可以順着這腳印往回找找。”
虛掩的窗子,以及窗下的腳印,這無不表明兇手是從此處潛入的,陳瀅覺得,或許她能夠找到兇手最初潛入何宅的落腳點。
郎廷玉利落地應了個是,便起身帶路。
他乃是習武之人,眼力比陳瀅好得多,很快便從何老太爺所住的院牆下頭找出了幾個相同的鞋印,而在其中一枚鞋印上,陳瀅又提取到了一根細竹絲。
“兇手應該是從這裡翻進來的。”郎廷玉指着腳印所在的院牆說道,語氣很肯定。
這麼大的腳印在那兒,且那牆上還鑿了個花窗,兇手肯定是藉助花窗踩上院牆的。
陳瀅點點頭,同意了他的推斷,復又湊去花窗處觀察。
只是,此處的鞋印已經沒了,也不知是腳印太淺、肉眼難以察覺,還是因此處離地頗高,痕跡被風給吹散了。
陳瀅也不急,帶着人從角門轉了出去,尚還未繞到牆外相應的位置,便又發現了一枚腳印。
“果然這賊人是從外頭翻進來的。”郎廷玉的語氣有些興奮。
查案子好像也挺有意思的,這陳三姑娘也真是聰明,不急不忙地就找出了這麼多鞋印兒。
陳瀅自不知他的想法,俯身將那鞋印看了一會,還是先回到牆外花窗的位置,確定此處確實有攀爬的痕跡,方纔繼續順着鞋印回溯。
那鞋印時有時無,一路從何老太爺的院子延伸到了何君成夫妻的院子。
到得此處,那腳印便顯得雜亂起來,就彷彿那兇手在這裡繞着圈兒走來走去,隨後,他們便又在這處院牆的花窗之下,找到了攀爬的痕跡。而順着這處痕跡往下查,在何君成夫妻所住的正房窗下,他們又找到了至少十多枚清晰的鞋印。
由此可見,兇手在屋外逗留了許久,甚至有些腳印還有重複踩踏的痕跡。
至此,陳瀅提取的細竹絲,已經達到了四根。
看着那滿地亂糟糟的腳印,郎廷玉不由輕“咦”了一聲。
“怎麼了,郎將軍看出些什麼來了麼?”陳瀅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