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想容何等聰明,哪會不知楮天青的意思。他是怕她心存僥倖,輕舉妄動而害了沈四。如今沈四未歸,小猴和衛崑崙連個信兒都沒捎回來,她只能做最壞的打算,那就是他們已經被抓了。
“他是我腹中孩子的爹,我自然不會用他的性命做賭注。我只怕我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貿然前去反而成了他的拖累。其實怎麼瞧,好似抓我都比抓沈四要容易的多了。對方若真如勒索信中表現的那般針對我,爲何不來抓我?”
楮天青即便不在乎雲想容,但她如今懷有沈家的血脈,他也不得不聳然動容,語氣也恭敬了幾分:“夫人的意思是?”
“抓我還不容易?如今我母親與兄弟纔剛搬回永昌侯府,只要隨便派人打扮成侯府下人來報訊,說我母親病了讓我回去看看,我自然就被引出府了,畢竟永昌侯府現在的下人都是新買來的,也不需要老面孔就能讓人取信。我去永昌府的路上,針對我的人是想劫我也好,殺我也好,豈不是都容易?何況還不只這一個辦法,比起沈四,我親生祖母趙姨奶奶也更好綁一些,還可以將我引出城外方便行事呢,何不用她威脅我?可先生你看,這封勒索信上句句都是針對我,卻用了最不容易辦到的法子綁了沈四?難道沈四真是文弱書生說綁就能綁的嗎,即便對方不知他武技深淺,當真對上面也應知道了。”
雲想容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漆黑的天際,緩緩的道:“大道理我不懂,但是我知一個道理,小時候看粗實丫鬟們潑髒水,那些水必定會往地勢低的地方流。我當時就在想爲何水這樣流,而不是流去其他地方?後來我纔想出,因爲往低的地方流比較不費力。”
轉回頭,桃花眼熠熠生輝的望着楮天青:“所以人們做事,尤其是比較重要的事,大多也會選擇對自己來說更容易達成目的的方法單刀直入,而不是選擇這種最困難的辦法給自己增加難度。是以我覺得,這封勒索信漏洞百出。”
楮天青此時已忘了雲想容是否是當家主母,不自禁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思路已經完全被雲想容引領,原本因焦急而混亂的大腦也開始飛速運轉。
“夫人說的是,如此看來,九成九這封勒索信有問題。可是四少爺也的確遲了一日沒有回來。”
“所以當下我也無法判斷他現在是已落入敵人手中,還是正在危急關頭與敵人對峙。一切行動,都要以確保他的安危爲前提。所以信上的地點,我是必須要去的。”
“夫人打算赴約?”楮天青蹙眉。
雲想容頷首道:“是的。如今最有可能與沈四對上的人是錦衣衛,而東廠與錦衣衛素來不和,東廠若是有機會去咬錦衣衛一口,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們報訊給東廠即可給沈四解圍。但唯一需要謹慎的,便是要確保沈四萬無一失。如果他正與錦衣衛對峙還好些,如果他已被捕,我未按勒索信的要求出現,東廠的人卻先出現了,很有可能會刺激錦衣衛殺了沈四。所以我打算應邀出現,先看看情況,當然,我不會成爲沈四的軟肋,赴約之前我要部署一些。”
說到此處,雲想容走向楮天青,問:“靈均樓的人,是否能聽褚先生指揮?”
聽她分析出錦衣衛、東廠與他們之間的關係,楮天青已是心驚,暗暗懷疑四少爺到底對雲想容說了什麼。待到她說出“靈均樓”三個字,楮天青半晌不知言語。
這婦道人家竟是在跟他要四少爺暗中力量的操控權。
這件事當真是難辦,他能將靈均樓交給面前這小女子來“兒戲”嗎?要知道建立如此強大的情報組織,沈奕昀付出的不只有心血,還有鮮血。萬一她用的不當,暴露了靈均樓給錦衣衛,沈奕昀的力量就等於癱了半邊,還露出了把柄給錦衣衛抓,他是不是死一萬次都不夠?!
雲想容打量楮天青神色,見他半晌不言語,桃花眼中有怒火蘊含,冷芒閃爍,一字一頓的道:“褚先生別忘了,我、是、沈、夫、人!”
轉回身,雲想容的語速加快,道:“且不論是何人針對於我,爲安全考慮,我手中可用之人這會子都算是被盯上了,我不能輕舉妄動,免得對方‘撕票’。”
楮天青猶豫道:“可是,靈均樓的人不能輕易動作,那是四少爺之前吩咐過的,如今錦衣衛查的緊,我們……”
“是沈四的命重要,還是那個狗屁靈均樓重要!”楮天青話沒說完,雲想容這廂已經怒急的拍了桌子,又怕叫人聽見他們爭吵壞了事,聲音壓低卻是字字句句如誅心蝕骨一般直刺入楮天青心裡。
“我不是叫靈均樓的人去死,只不過要他們打探消息罷了,況且即便靈均樓散了,只要沈四還在,就有重建的一日,否則靈均樓還在,沈四卻不在了,這些力量還留着何用?褚先生自己留着用嗎!”
楮天青聞言氣的鬍子顫抖,臉色鐵青。
雲想容道:“我不懷疑先生的忠心,但如此緊要關頭,先生繼續畏首畏尾考慮下去,沈四很有可能有危險,畢竟到了今日,恐嚇信我收到三日,沈四也出去四天了。我現在只能往最好的方向去想,他還活着,只是遇到危險,急需我們去支援,但也有可能,他已經不在了……褚先生,事不宜遲!”
汗水沿着楮天青慘白髮青的臉上流淌下來。
下一瞬,雲想容已抄起當初將恐嚇信紮在伯爵府門前的匕首“篤”的一聲,刀尖扎進了黃花梨木桌面,刀身晃動,刀光明晃晃的叫人背脊汗毛直豎。
“沈四若已死,我絕不苟活。沈四若活着,卻因耽擱了援救而死,我也不苟活。若我此行導致了靈均樓的潰散,我仍舊可以一死謝罪!”
她已急紅了眼,手中無可用之人,又遇上一個不肯忠於自己又是守成尚可開疆不足的頑固謀士,還不能去找閩王——因爲閩王府此時難保不被盯上了。
楮天青被那森然的刀鋒驚出背脊冷汗,又見識了雲想容的血性,也被激的熱血沸騰:“夫人既這樣說,老朽若在不從命,也大可以死謝罪了。只不過靈均樓的事錯綜複雜,即便現在交給夫人,您一時半刻也掌握不得要領。”
雲想容瞭然一笑“我只說我的計策,你覺得可行,就叫靈均樓的人暗中配合我。”
“夫人果真冰雪聰明,一點就透。”
雲想容便不多廢話,與楮天青商議起來。
待到天色大亮之時,伯爵府側門敞開,一輛華麗的朱輪華蓋馬車駛了出來,馬車只有背面有車壁,前方兩側是雕花的樑柱。水粉輕紗攏起,隨風飄舞,珍珠華簾潤澤,輕輕晃動,其中一美人盤膝而坐,只遮面紗,未戴帷帽,絕色容顏眉心若蹙,輕愁難掩,後頭跟着一輛青帷馬車,衛二家的探出頭焦急的催促後頭:“緊着跟上,快些。”
馬車兩旁五名俏麗婢女策馬隨行,大聲應是。
這一隊人走的很急,似發生什麼火燎腚的大事,一路奔着城南而去,不多時就轉出了探花衚衕。
與此同時,伯府東側客院處有一高瘦人影竄身掠出牆外,牽了事先預備的馬策馬往相同方向去。
待此人走遠,隱在暗處的何達才摘了頭上的青草帽子脫了草編的衣裳,呸的一聲吐了。中銜着的乾草棍兒,道:“可算讓老子逮住了。”
伏虎山在興易縣城南方八十里,雲想容的馬車出了京都城就全速前進,能抄近路就抄近路,但到了傍晚仍舊是連興易縣都還沒趕到。
在路旁生火燒水,隨意吃了些乾糧,雲想容便吩咐繼續啓程。
玉簪擔憂的勸說:“夫人莫要如此焦急,稍作休息在啓程不遲,即便您受得住,腹中的孩子未必守得住呢。”
英姿更是直言不諱的道:“褚先生未免太不顧夫人的死活了。做什麼吸引敵人注意力的事要您來做,就不怕萬一有個什麼?”
雲想容看了看衛二家的在篝火下有些不自在的面色,笑着拉了英姿的手緩緩走向馬車:“我與褚先生商議過後,這是最好的法子了。我帶足了可用之人大張旗鼓前往,對方必然放鬆對伯爵府的監視,褚先生要請援兵也容易一些。”
“那夫人打算怎麼辦?您若趕去,必然會落入敵人手中,照樣是凶多吉少啊。”
“我不怕。”雲想容淡然一笑,道:“我的作用,一則穩住敵心,讓他們覺得自己沒有敗露,褚先生便可方便行事,我們的勝算就大一些。二則也是確保萬一沈四被抓了,援兵不會在我之前趕到,刺激的敵人對沈四不利。”
“可您到底無法確定伯爺是否已經被抓了呀,萬一伯爺好好的,根本沒有被抓,您豈不是落入敵人手中十分危險?”
“但我更怕的是萬一沈四已經被抓。”
英姿語塞,憤然道:“說到底,夫人就是把伯爺看的比您自己重要!”
雲想容搖頭,嘆息道:“如果如你所說,他安然無恙,我也可以放心了。”
若沈四無恙,她落入錦衣衛手中,是寧死也不會做沈四的軟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