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微怔了怔，眸色疑惑：“……什麼？”
“杜庭江那隻老狐狸，不把他逼到死角，他就算打個地縫都能溜掉，讓他手下的那羣人去當替罪羔羊，自己逃之夭夭。”
晏明深將菸嘴遞到脣邊，緩緩的吸了一口，火星亮了又暗，嫋嫋的白煙下，他就好似一個運籌帷幄的絕佳獵手。
“杜庭江原本以爲，我只是想要打壓杜家放在明面上的產業。”
聆微低眸，想起晏沁曾經對她說的話，輕聲將話接了下去。
“但你是把他在南都幾十年埋下的隱線和暗樁都拔掉了。”
她在杜家整整二十年，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杜家的暗勢力在南都是多麼的根深蒂固。杜庭江之所以能肆無忌憚的非法斂財，全是因爲他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
陌巷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在聆微接手之前，陌巷幾乎黃賭毒樣樣沾，完全就是杜庭江的地下錢莊。
聆微當年以爲杜庭江是真心實意的“金盆洗手”，纔會不遺餘力的去整頓陌巷，可她直到和杜家決裂之後才漸漸知曉，杜庭江只不過是將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轉移到了更安全的地方罷了。
連她自己都被杜庭江矇蔽利用而毫不自知，可以預想晏明深拔除這些毒瘤會遇到多少險阻危機。
“你說對了一半。”
晏明深緩慢地吐出一個菸圈：“我並沒有拔除所有。我特意替他留了幾條後路。”
聆微不明所以，不由得朝身側的男人望去。
晏明深的脣角勾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弧度，內斂堅毅，透出一種致命的危險。
“那幾條後路，不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杜庭江是不會去碰的。可惜，他早被我逼到絕路，狗急跳牆，哪兒還顧得上其它。”
他的聲音幽深低啞，帶着陰暗地戾氣。
“這個世界上，你永遠不能去妄想正義會得到伸張。黑吃黑，纔是最穩妥的終結手段。”
聆微的瞳孔一縮，眼神不由震動。
黑吃黑。
杜庭江被晏明深斬斷所有生意命脈之後，萬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鋌而走險，去找更加危險的勢力融通資金。
他以爲自己可以藉此翻盤重來，卻沒想早就踏入了晏明深給他埋好的圈套，在關鍵時刻被爆出所有罪證，驚動南都警署火速立案，致使他終於無力迴天。
這時候杜庭江才意識到，他面臨的絕不僅僅是牢獄之災，而是黑暗勢力無止境的追殺報復！
這纔是杜庭江暴露自己的原因。他已然沒了活路，殺紅了眼，對晏明深恨不能撥皮拆骨，拉他一起下地獄！
聆微覺得自己的喉嚨乾澀異常：“你爲什麼……你沒必要……”
她的聲音帶着些許驚懼的顫抖，不知如何將話語完整的表達。
她想問，晏明深爲什麼能做到這種地步？他說話的語氣很清淡，就像在談論天氣一般自然，但她非常清楚，要想完成整個計劃，將杜庭江逼到死境，每一步都異常兇險，足以耗盡心力。
晏沁曾經和她說的晏明深這三年來的狀態，原來，並非是誇大其詞……
“當然有必要。”
晏明深回眸，眼眸幽深的盯着聆微，那眼波中漾着的情緒洶涌澎湃，卻又隱忍不發。
“他欠你的，我替你討回來。”
“……”
聆微動了動脣，眸光劇烈的波動。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直視晏明深的視線，稍一碰觸就會讓她心神俱震！
逃避似的偏開目光，她盯着眼前空茫微涼的夜色，平抑下心底的悸動。
“你不用這樣的……”
沉默半晌，聆微咬着脣，沙啞出聲：“無論是杜庭江，還是杜家，我都……沒什麼感覺了。”
“我早就和他們斷絕關係了。也沒有誰欠的誰，他救我養我，我拿命還他，很公平。”
晏明深盯着她的側臉，心臟隨着她每一次眼睫的顫抖而悸動。
他知道，聆微不是睚眥必報的人。她性子堅韌卻又柔軟，哪怕杜庭江收養的目的就是爲了利用她，哪怕這二十年來她不止一次的被杜庭江扔出去送死，她都不會有報復的念頭。
但是……
“但是，對我而言，並不公平。”
晏明深憊眸，月光在他堅毅的輪廓上打下幽深的重影。
“因爲他的陰險和矇蔽，讓我錯過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聆微的手指立時不自覺的攪緊，身側晏明深的視線仿若猶如實質，打在她的肌膚上，炙熱又格外的繾綣。
“九年前，我曾瘋狂的去尋找那個救我的女孩兒。我答應過她，讓她等我，我一定會回到她身邊。”
他的聲音低到了一種極限，幽幽地，每一個字都異常清晰，鑽入聆微的耳膜，順着血液攀爬入她跳動紊亂的心臟。
“我等了她好久，卻不知道她一直在我身邊。我被杜家那對父女的矇騙，傷害了我最不願意傷害的人。”
晏明深的脣角勾了勾，冷硬的線條傾瀉出化不開的苦澀和自嘲。
“等她終於走到我面前時，她已經被傷得太深，不願再回頭看我一眼。”
聆微的手指緊緊的蜷縮起來，心臟一下一下失了序，不知是因爲男人的語氣太過哀涼苦澀感染了她的情緒，還是因爲其它。
晏明深熄滅菸蒂，轉身走近一步，舉止輕柔握住她的胳膊，讓她轉過身來正視自己。
“聆微，你真的不能再看我一眼了麼？”
聆微被觸碰到的肌膚就像是着了火，可身體又因着雨夜而冰涼，說不出的難受。
她在不經意間擡眸，直直的撞進晏明深如墨般的黑瞳中，那裡如同一個極大的旋渦，要將她徹底的湮沒。
“在別人看來，晏氏走到今天，已經是無所不能了吧。”
晏明深低啞深沉的聲音還在繼續，一字一句的敲打緊鎖的心扉。
“但是……沒有你，我實在是太落魄了。”
“……”
聆微闔上眼，胸腔裡一瞬間的痠軟侵襲而上，逼得她快要控制不住起伏不定的情緒。
月色空茫，細雨飄落。
下一刻，聆微發覺自己的另外一側，有溫暖的觸感傳來，磁性的嗓音令人如沐春風。
“微微。”
蕭喻琥珀色的眼眸悠然而和煦：“我們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