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很小,因爲常年沒什麼人居住,透出一股潮溼的黴氣。
昏暗的燈光下,整個屋子裡幾乎就只有一張雙人牀,還算乾淨整潔。
晏明深將聆微推進屋,過大的力道讓她站立不穩,直接跌坐在雙人牀上。
“你該不會是想住在這裡吧。”
聆微盯着晏明深關門的背影,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語氣冷淡。
“那你自己待着,我要走了。”
她直起身體堪堪向前走了一步,就被重新轉身回來的晏明深按着肩膀壓了下去。
“杜聆微,我再說一遍,你哪兒也別想去!”
聆微眼皮都沒擡,拿出自己的手機:“我問問阿金——”
“啪!”
她話還沒說完,手機已經被晏明深一把奪過扔在了地上。
聆微維持着原來的動作,半晌之後才把手慢慢放下來:“晏明深,你到底想做什麼?”
“這話應該我問你!”
晏明深已經顧不上壓抑怒意了,暴戾和煩悶在胸腔裡橫衝直撞:“你在杜家這麼多年,劉三青是什麼樣的人,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他難掩暴躁的在狹小的房間裡來回走動:“你就這麼巴巴的上門送死?你該不是以爲他們手裡的都是玩具槍!你不是很厲害麼,怎麼就差點被人對着腦袋崩了?!”
晏明深的聲音幾乎是在低吼了,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把他一路上的強力壓制的情緒發泄出來!
天知道,他在趕去東郊工廠的時候心情有多麼的焦灼,一路狂飆,甚至將林顯他們帶着的人手全都拋在了身後。
然而到了目的地,他第一眼看到的場景,就讓他幾乎心跳都停止了!
他看到劉三青拿着槍,穩穩的對着那道瘦弱熟悉的身影,彷彿下一刻就會血濺當場!
下一刻,又是哪一刻?到底在哪一分哪一秒,那個奪命的扳機會被扣下?
晏明深不知道,他只覺得心臟被人狠狠的攥緊,那一瞬間的恐慌太過巨大,呼嘯着填滿了胸腔,令他幾乎失去理智。
他一向自詡清醒冷靜。而現在回想起那驚魂的一刻,晏明深幾乎慶幸自己一時的失去理智,身體的反應大大快於頭腦思考,纔在千鈞一髮時刻把杜聆微救了下來。
如果沒有呢?如果他車速慢了,如果他去遲了,如果劉三青在前一秒開槍了……
晏明深已經分辨不出此刻他心裡奔騰不休的到底是哪些情緒了。
他只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絲毫不在意,冷靜過了頭,簡直不像個正常人!
聆微動了動眸子,視線淡淡的落在牀頭破舊的櫃子上,語氣平靜的敘述:“我只是完成杜爺的任務而已。”
她不說話還好,這麼冷冷清清的說出來,把晏明深的怒意挑的更高了。
“杜庭江叫你做什麼你都去做?你有沒有腦子?”
“他讓你送死你也去?你就對那個老狐狸這麼死心塌地?”
晏明深緊緊抓住聆微的肩膀,強迫她擡頭直視自己的眼睛:“他只是在利用你,你該死的知不知道!”
他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在聆微的耳邊炸響,尾音都快撕裂。
聆微低眸,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她輕輕的啓脣:“所以呢?”
晏明深皺了一下眉:“你說什麼?”
聆微擡起眼簾,眸色空茫,仿若根本看不到近在咫尺的男人,只是透過他看向另外一個地方。
“他是不是在利用我,和你有什麼關係?”
晏明深輕輕一愣。
而聆微的話還在繼續,好似在自言自語一般。
“不,不對,和你有關的。”她脣角上浮,泛出一個淺淡到透明的笑:“你救了我,我需要感謝你。”
我需要感謝你。
這句話晏明深聽在耳裡覺得很不舒服,卻又不知道哪裡不對。
他蹙眉,聲音低沉:“你什麼意思?”
“這是汽車旅館。”聆微隨意的掃視了一下週圍:“你不是帶我到這裡開房的麼?”
晏明深的臉色一寸寸陰沉下來。
聆微彷彿感受不到他的沉怒,神色平淡:“你想不想要?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我的身體。”
“杜聆微。”
晏明深的聲音裡飽含威壓,而聆微置若罔聞。
“想做的話現在就開始吧。”
她擡手解開自己衣服的領口,一顆一顆鈕釦鬆落,從頸項到鎖骨,瑩潤的肌膚漸漸顯露出來。
“杜聆微!”
晏明深被她此刻的言語行爲徹底惹怒了,一把抓住她解着鈕釦的手指,額上青筋暴起:“你發什麼瘋!”
聆微輕輕擡眸,脣瓣開闔,低喃着:“你想要我就會給的。謝謝你救我。”
晏明深氣得咬肌都崩出來了。
“我不是爲了這個!”
他簡直想把這個女人的腦袋打開來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該死的還不會慾求不滿到這種程度!有她這麼表示感激的?上杆子要獻身?
聆微不動了。
她淺淺的呼吸着,良久之後,聆微啓脣,聲音幽幽渺渺,彷彿從一個空蕩蕩的地方傳出來。
“不是爲了這個?”她眸色黯淡:“那你要什麼呢?”
“我沒有其它東西能給你了。”
她的眸光落在空氣中的某個虛無縹緲的地方,脣角的苦澀傾瀉而出。
“我沒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了。”
她的聲音極輕,仿若一碰就碎了,然而卻如同旱地驚雷一般,讓晏明深猛地震住了。
他忽然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明白她爲什麼會這麼反常,又爲什麼會如此的平靜。
有誰會不在意生死呢?有誰不想好好活着?
可是,她的命運卻全然不能自控。
她自六歲那年被杜庭江領養,一生的軌跡全部改變。而此刻,竟無法確定,這改變到底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
晏明深還記得,他們最初的矛盾,就是來自於杜庭江。那時他鄙視這隻老奸巨猾的狐狸,這個女人卻眼眸清亮如火的和他對峙,憤怒的維護着杜庭江。
她說:我沒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了。
她早就知道了吧,知道杜庭江只是在利用她,卻依然在拼盡全力。她的感恩之心被利用,能力被利用,婚姻被利用,到了此時,連性命也被利用了。
擁有的太少,纔會對別人的給予那麼不確定,不相信,纔會覺得所有自己得到的東西,都要加倍的償還……
眼底倒影着她的蒼白和惶然,心臟,一瞬間疼的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