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沒有人開口。
沒有人給他解釋,因爲誰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告訴他事實的真相。
晏明深沉默片刻,轉首對上晏沁,眼神幽黑不見底。
“你不是說,杜聆微在隔離治療嗎?”
他聲音很輕,輕的像是在低喃:“爲什麼其他人都告訴我,整個醫院裡都沒有叫杜聆微的人?”
晏沁捂住嘴,搖了搖頭,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落下,哽咽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晏明深移開視線,將目光落在鑑定資料上,死死的盯牢上面刺目的幾個字眼。
“懷孕?誰?她嗎?”
聲線平板的如同一道直線,彷彿在詢問一件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事情一樣,晏明深輕輕的啓脣。
“是我的孩子?”
晏沁再忍不住,低低的抽泣了一聲,苦苦壓住哭聲,閉上眼眸,又是一顆連着一顆的淚水。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什麼時候的事?”
晏明深好似麻木一般,一句接一句的質問,但不知爲何,他偏偏不去面對那個最殘酷的事實。
“晏總,杜小姐是在我手裡做產檢的。”
谷佳佳看着晏沁似乎要崩潰,勉強接過話頭,直視晏明深的眼睛。
“大約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你不要怪晏大小姐,杜小姐她讓我們保守秘密,似乎很怕讓別人發覺這件事情。”
“她的體質很差,精神狀態也不好,但她執意要一個人撫養孩子成長——”
“佳佳!”
遲亦暘聽不下去,一步上前抓住谷佳佳的胳膊,制止她說下去。
他和晏明深處了這麼多年的兄弟,他知道即便晏明深現在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兇狠的責問晏沁,但那都是表象,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到底是怎樣的驚濤駭浪。
谷佳佳短暫的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遲亦暘,聲音恢復了平靜謹然。
“我只是在做身爲醫者應該做的事情。杜小姐是我的病人,她生前讓我替她保密,我自然會遵守承諾。但如今她出了意外,我也有義務告知孩子的父親事情的過程。”
“谷佳佳,你少說兩句!”
遲亦暘難得的對谷佳佳的臉色冷凝起來,一雙桃花眼裡充滿警示的意味。
他對於晏明深在爆炸中浴血屹立的身影尤爲記憶鮮明,那時晏明深尚且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就已經那樣瘋狂。如今杜聆微慘遭不測,谷佳佳那一句句看似平鋪直敘的話,豈不都是在晏明深的心上扎刀子?
谷佳佳偏過臉,不再言語。
她心裡明白,自己說這些話給晏明深聽,並非是真的出於完全中立的醫者立場。
事實上,僅僅在幾天之前,她還在和晏沁一起勸着遲亦暘瞞住晏明深,不要影響他術後的恢復。
可此刻,當她看着那張冰冷的鑑定書,那些可怕血腥的照片時,她無法接受。
她無法接受,那個曾經提着糖果,微笑着去療養院看望晏奶奶的杜聆微,那個坐在病牀上,因爲新生命的到來而熱淚盈眶的女人,以這樣一種痛苦的方式離開人世。
即便她作爲醫生,每一天都面對着生離死別,她依然無法不動容。
遲亦暘擔憂着晏明深的心情,可又有誰想過那個女人當初的無助和絕望?
谷佳佳一向公允平靜的心中,竟無端帶上了一絲憤然,對着晏明深的態度十分冷淡。
只是她沒想到,她冷淡,晏明深竟然比她更加冷淡。
“生前?”
晏明深忽而出聲,重複着她話中的兩個字,聲音很輕,語調冰寒刻骨。
“你們什麼意思?”
他驟然長臂一伸,抓起桌上那幾張文件和照片,冷笑:“難道就因爲這些狗屁玩意兒,你們就跟我說杜聆微死了?”
他聲調上揚,尾音撕裂,眼眸冰寒的沒有一絲溫度。
“唰”的一聲,晏明深揚手將鑑定文件扔在地上,冷然轉身離開。
“明深!你要去哪兒?”
晏沁看着晏明深決然離去的背影悚然一驚,她太瞭解自己的弟弟了,她能感覺出來晏明深冷凝的外表下已然不對勁了。
晏明深腳步未停,冰冷至極的低啞聲音傳出:“我去現場。”
“你不能離開醫院!”
晏沁急了,趕上幾步抓住他:“你還要做治療,不許去!”
但她根本阻擋不住晏明深的步伐,遲亦暘上前幾步拉住晏明深,幫着勸解道:“晏少,我理解你現在心情。但你剛剛做過肺部手術,真不能——”
晏明深忽而回首看了他一眼,遲亦暘一怔,後面的話卡在喉嚨裡,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那個眼神,和他在屠宰場的地下室中見到的一模一樣,濃烈而執拗,冰寒又炙燙。
遲亦暘這一瞬已然明白,他們誰都阻止不了晏明深的任何行爲。
他拉過晏沁的衣袖,低低的道:“沁姐……讓他去吧。”
……
黑色的布加迪威龍如同一道閃電,一流的引擎發出震撼人心的轟鳴。
晏明深排除所有腦中的雜念,緊緊的盯着前方的道路,緊抿的薄脣形成一道冷硬的直線。
遲亦暘說,我理解你的心情。
理解?
不,沒有人,沒有任何人,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甚至他自己都已經無法理解,無法碰觸。
仿若胸腔裡築起了一道搖搖欲墜的冰牆,好似堅硬無恙,然而一旦冰牆破裂,柔軟的心臟就會無所遁形,千瘡百孔。
晏明深逃避去想任何的可能性。他一腳油門到底,風馳電掣一般朝屠宰場的方向駛去。
一陣陣的風席捲而來,夾帶着硝煙的氣息,濃烈刺鼻。
曾經破舊的工廠,此刻已經成了一片黑青的廢墟。周圍掛滿了黃色的警戒線,不斷有三三兩兩的人戴着手套和相機,在做最後的清理和取證。
爆炸後的空氣裡瀰漫着濃重的粉塵顆粒,晏明深幾乎是剛剛打開車門,肺部就是一陣劇烈的嗆咳。
很快便有人認出了他。
“晏總,您怎麼過來了?”
警署的現場負責人恭謹地走過來向他伸出右手:“張局已經把資料送給遲院長了,後續如果還有什麼情況,我們會及時通知您的,不勞您親自——”
“帶我去地下室。”
晏明深冷漠地打斷的負責人喋喋不休的客套,未等那人反應過來,他已率先邁步朝廢墟的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