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孃,你真好看。”旁邊傳來小月兒的贊聲,我扭頭而看,見元兒與月兒兩人一個拿着包子在啃,一個滿手都是糕點碎屑在舔,可見那句稱讚實在不太上心也夠敷衍。
被他們這一打岔原來那氣氛自是也沒了,反正阿平本就沒有要煽情的意思,我這禮物收的也心安理得。招呼孩子們過來收拾了桌子,又將竈臺擦乾淨後我提出燒水給孩子們洗澡,但阿平說晚一些再洗,先跟他去院中。
來到院中我首先看到燕七在往地上擺着什麼,定睛而看,竟發現好像是……煙花?可明朝這個年代有煙花了嗎?想了想好像唐初年間就有記載說發明煙花炮竹了,最初人們都會被驚嚇到,後來漸漸變成了喜慶的象徵。
燕七在院中擺了一圈的煙花,然後點了幾根香遞給了阿平,我不知道這煙花是類似於那種炸聲極響的炮竹還是純閃火花的,但怕兩孩子以前沒見識過,突然會被巨響嚇到。想要拉了月兒與元兒退回門內,卻被阿平攔住,“無礙,不會嚇到他們的,之前已經玩過好多次了。”
……我有種無力的感覺,他們父子啥時候開始偷偷瞞着我幹了許多我不知道的事?
元兒一聽他父親發話了立刻跑了過來,“燕叔叔快給我一根,我來點。”月兒也不甘示弱地屁顛屁顛跟在身後,剛要伸手去要卻被元兒給打了下手,並且一副老成狀地教訓:“你不許點火。”月兒嘴巴癟了癟,一臉委屈地看着已然顧不上他的哥哥興奮地去點菸花了。
我趕緊將月兒抱回來身邊,這麼小咋就也學得不安份了呢,他那小斷腿點完了煙花來得及往回跑嗎?不過月兒的委屈在煙花一個個被點起來爛漫綻放時立即就消了,只剩興奮的歡呼,在我懷中也是不安分的手舞足蹈。
當煙花即將變成一個圓圈時阿平突然拉了我跨進場中央,然後他彎腰點上了最後兩個,於是變成我們一家四口站在正中心,五彩斑斕的煙花在我們周圍綻放,映亮了孩子們的笑容,也映亮了我與阿平的眉眼。
記憶中形容煙花的詞句都帶了一種悽美感,人們總覺得煙花渲染一時容易消散,可其實哪怕只是一瞬的光華奪目那也留在了人的記憶中。後來無數次回想起這個除夕夜,嘴角都不由彎起而笑,多美好的夜晚啊,一家人,誰也不缺席。
一場瘋鬧下來孩子們也累了,給他們燒了洗澡水分別安排了洗澡。元兒是男孩子,大了後就沒再我幫着洗,交給了他父親。而月兒還是個小不點,就分派給我了。
在那浴房的中間拉了個簾子,用了兩個浴桶,孩子們新鮮總想要去拉了簾子。後來如何衍生到兩孩子潑水玩鬧的我是想不起來了,就知道等幫月兒洗完澡我已經渾身溼透了。
阿平領了兩孩子先去房中,等我梳洗好換了衣服進去發現他已經歪靠在牀柱上睡過去了,反而元兒與月兒都還在牀內偷偷玩着呢。我對兩孩子叔了根手指輕噓,走至牀邊輕手輕腳地將阿平的腿搬上牀,再拉好被子替他蓋上。
看他棱角分明的臉莫名就覺心疼了,這段時日前方戰事怕是已經讓他心力交瘁了吧。無論從哪個角度或立場而言,他必然是想打贏這場仗的,可是既成的局勢早已經非他之力可扭轉的了。他的失敗並非他一人之過,而是朱元璋遺留下來的這個朝廷體系註定了會在朱棣真正起兵的那一天失敗。
我知道這個局的果,卻沒法爲他分憂,只能靜靜等待那一天到來。
後來孩子們也睡着了,就剩了我一個人在牀邊守歲,倒不覺得困,想着一些不着邊際的事不知不覺就守着他們三個到天亮了。
大年初一阿平不用上早朝,我悄聲下地去竈房熬了粥,又再將院子裡清掃了一遍。擡起頭迎視陽光時,驀然有種回到銀杏村裡的錯覺。若當真沒有那許多煩惱,而我們一家四口就是在銀杏村那個簡陋的家中,該有多好?
突覺胸口一陣暖熱,低下頭不由怔愣,那朵白蘭竟在陽光下變成了藍色,是裡面的鑽石透出色來了嗎?我執起在手中,確實感覺有些溫熱了,拿到上方擡頭看,發現陽光竟將那白色的石頭給穿透了,清晰可辯裡頭的藍鑽。阿平說這是一塊佛石,也不知是什麼材質,居然遇見陽光會變成透明。
越發喜愛這朵白蘭了,可能是因爲自己名字中有個蘭字吧,阿平喜歡爲我添置蘭花羅裙,而我也偏愛一些蘭花首飾。驀然間怔愣住,曾幾何時我一直都沒將自己融入到許蘭這個角色裡,內心深處總把自己當作是張月,在人前不過是如戲子般扮演着,可現在我卻已經習慣了許蘭這個名字,也將所有的情感都融入進來。
晃神間眼前有什麼閃過,等我回神只覺陽光刺眼,連忙低下頭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擡頭尋了尋,並不見有異樣,是我剛纔眼花了吧。
放下白蘭時我想了一下,將它給塞在了衣領內。
回身進屋打算去看看那父子三的醒了沒,進門就見元兒與小月兒正在躡手躡腳地翻過他父親的腳想偷偷下牀,我這一進來,元兒先發現了臉上驚了下還算鎮定,可小月兒的定力卻沒他哥好,看見我直接就摔他爹腿上了。
阿平眉宇一蹙,眼也沒睜輕斥:“你們倆偷摸着要幹嘛呢?”
元兒已經順勢滑下了牀,拔腿就往我這跑,邊跑還邊喊:“父皇,我去看看阿孃做了什麼早膳。”一頭撞上我的腿後還朝我樂呵呵地笑,一點沒覺得把他弟弟丟在那有愧疚的。
我捏了捏他的臉蛋,點了下他額頭把他放出屋去了。也不知道這小子咋學得這般賊的,鬼主意特別多,都要把小月兒給帶壞了,究其根底都是跟他那腹黑的父親學來的。
這邊我轉眸過去就對上了阿平的視線,小月兒已經被他提到了身上抱着。我依在門上輕喚:“早膳做好了,起來吃東西吧。”他不肯起身,咕噥着說:“不餓,你來陪我再睡會。”
“兩孩子都醒了呢,你不餓他們可餓。”
他越發不樂意了:“你現在心裡就他們兩個臭小子。”我無奈地走過去在牀沿坐下,把小月兒從他身上給抱了起來,推了推他,“你還跟兩孩子吃醋呢?”
結果小月兒沒聽明白就聽到了個“吃”字,就嚷着喊:“阿孃,我也要吃醋。”
我一下就被逗笑了,阿平也忍禁不俊地去捏他鼻子說:“你就知道吃。”小月兒憨憨地摸自己肚皮,“我肚肚餓。”
把他給放下地,拍了下他小腦袋吩咐:“你先去找哥哥幫你梳洗,一會阿孃就出來給你們用膳。”小月兒乖巧地跑出去了,立刻聽見兩兄弟在小聲說話,原來元兒不是真的沒良心丟下他弟弟不管,在外頭靜候情況呢。
忍不住跟阿平吐槽:“我說你這兩個兒子咋就性格如此不同的呢?元兒越大越賊,小月兒麼憨憨傻傻的,老是被他哥牽着鼻子走。”
卻見他挑了下眉反問:“你是這麼認爲的?”
我詫異地看他:“怎麼?”難道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他抿了下嘴角說:“我生的兒子就沒憨傻的,你看着小月兒好像是被元兒在帶着走,實際上元兒只是精在表面,你仔細回有哪一次小月兒吃虧的?”
我愣了愣,細細一思,發現還真那麼回事,就好比昨兒包餃子,剛剛元兒在外等小月兒,貌似元兒在主導,實際上小月兒也並不被動。但是我仍覺疑惑:“小月兒這麼小不可能有這許多心思的吧。”卻聽阿平道:“小嗎?過了昨天就是兩歲了,等再大點元兒要反過來被他牽着鼻子走了。”
我的嘴角抽了抽,在對孩子的判定與認知上他的判定比較準確,但是我就想不通了:“爲啥兩孩子都像你這麼腹黑?”他眨了下眼,“什麼叫腹黑?”
好吧,這個用詞他不懂,我直白點跟他解釋:“就是學了像你似的老是扮豬吃老虎。”
這回他終於笑了,卻來懟我,“媳婦,你這是把自己比作母老虎嗎?”
我噎了噎,“錯,我把你比作是豬精。”起身作勢要走,卻被他一把攬住了腰跌回他身上,見那黑眸鎖定了我,不由問:“幹嘛呢?”
“媳婦,如果有一天我不當這個皇帝了,你是高興還是難過?”
我靜了一瞬,輕聲詢問:“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有見過我難過嗎?”他聞言笑了,“天下人都覺得當皇帝好,唯獨你不喜歡。”我聽不出他語氣裡是自嘲還是有別的消極情緒,也不想在這建文四年的第一天就去說那許多晦氣話,將頭靠在他的心口處,聽着裡頭有力的心跳噗通聲我輕聲說:“我愛的人是你,跟你什麼身份什麼地位無關。記得你曾說過四書五經、三宮六院都不如我,在我這是一盞清茗不如你,二兩屠蘇也不如你,我十里春風來嫁你,但那十里春風卻也不如你。”
喜歡與愛是兩種境界,喜歡了還可能會改變,但是愛了,就一往無前,不再回頭了。即使真的有一天分開了,愛的烙印也會永遠刻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