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擡步而走的劉寡·婦身形一頓,面上漸漸露出怒意,果決而道:“不行!昨日便說了罰她在這暗房跪三日,纔不過一晚,休想就此揭過。”
阿平聞言也面露不快,他往地上一蹲,倔強而回:“那我不吃了。”
“阿平!”劉寡·婦氣極。
“不是阿蘭做的飯我都不要吃。”阿平猶然不覺地在火上澆油,我聽得那叫額頭冒汗啊。這小子,你是在幫我嗎?根本就是在害我啊,激怒了你娘,吃虧倒黴的可都是我。不行,我得想想辦法自救纔是,否則任由阿平這般胡攪蠻纏下去,只會適得其反。
在劉寡·婦怒火還沒上升之前我趕緊出聲道:“婆婆,能否聽兒媳一句?”待她轉眸過來時,我又說:“這次確實是兒媳有錯,沒有照應好阿平,受罰一事不能豁免。但料理家中事務本是兒媳應盡的職責,不敢勞駕婆婆去動手。若婆婆允許,請容兒媳去竈房把飯做好,伺候好阿平後回來再繼續罰跪,不知這樣可好?”
一番話擔了責任,承認了錯誤,也顧全了劉寡·婦面子,並且從阿平的角度去設想。都如此面面俱到了,希望能夠說動劉寡·婦吧。
哪料劉寡·婦下一句話把我的魂都驚的差點丟了,她說:“據聞許家上下都目不識丁,怎麼就教出了你這個能言善辯的女兒?”
頓時我心驚肉跳地語塞在那,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幸而劉寡·婦沒有深究,只冷冷一哼後道:“既是如此,那還不快去做飯伺候好阿平?老身就在這等着看你還能出什麼幺蛾子,若是遲得一時半刻,那便多加懲罰天數。”
我如釋負重地立即應聲:“是,兒媳這就去。”可手撐着地要起來時,一股鑽心之痛從膝蓋處傳來,身體一晃竟反而摔倒了。
腳步噪雜,伴隨着劉寡·婦的怒斥:“阿平,誰允許你進來了?”
但我的眼前已經有了一雙熟悉的腳,而且手臂被抓住了從地上拉起,擡眸就對上無比緊張的眼神。他不善言辭,只會用行動表達。
不過礙於劉寡·婦就在旁邊,我藉着他的力站穩後就推掉了扶着的手。
阿平似乎也懂場合了,並沒有倔脾氣地一定要再扶我,只是掌垂在身側時握緊了拳頭表達了下他的不滿。朝着劉寡·婦福了福身說:“婆婆,媳婦先告退。”
步履蹣跚,每走一步都能感覺膝蓋上針在刺,估計跪得久了那處青紫了。無比懷念曾經某劇上的雷人道具,叫什麼“跪的容易”,真應該也做那麼一副護膝以備不時之需。
身後亦步亦趨的不用說也是阿平,等出了佛房朝通往竈房的廊道里拐後我才停下來等阿平走上時把身體往他靠。他立即環住了我的腰,把頭往他肩膀拱了拱說:“阿平,幸虧有你啊。”這是實話,若不是他來鬧,劉寡·婦哪能如此容易通融讓我暫時先出來不跪呢。
進了竈房後阿平把我拉了到椅子上坐下就來撩我的羅裙,又要去卷我的褲管,被我按住他的手:“沒什麼好看的。”
但他不聽,徑自將褲管捲到膝蓋以上,一片青紫赫然入目,兩隻膝蓋都是。
唉,這還只是跪了一個多時辰呢,若跪上一整天在那堅硬的石板地上,我這膝蓋骨肯定得殘啊,看來還真得采取的措施才行。
“阿平,一會我做飯時你回房找點軟的布。”
他擡起頭來眼露困惑,我拿手指點了下他額頭,笑道:“傻呢,咱得乘着這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採取點應對措施啊,布是用來綁膝蓋上的,等下再回去跪時就沒那麼疼了。”
得了我的令後阿平當真回房去了,我也忍着腳疼搗鼓起竈房裡食材,昨天就吃了午後那一頓,到現在已經餓的飢腸轆轆了。可等我整弄出來飯菜後都沒見阿平回來,只得擱下碗筷去房裡尋找。
一腳踏進門我就愣住了,這……是發生了什麼?滿地的凌亂不說,衣服鞋子被扔得到處都是,櫃門大開,裡頭幾乎要搬空了。再看牀邊,阿平坐在牀前的腳踏上,手裡拿着剪刀正對着一件衣袍剪下去。而那衣袍是他常穿的,更主要的是他手邊放着的疑似……針線盒?
心頭一頓,這麼大動作不會是他聽了我的話,想要自己幫我做那護膝吧?
等我走過去果真見牀上擱了一個東西,在我彎腰去拿起來時阿平頭也沒擡,專心致志地剪他的衣服。然而當我看清那物時不由哭笑不得,先不說這縫補的針線活細不細了,關鍵是這個墊在我膝蓋上,是人都能看得出來吧。比我的手掌還大,厚度都能趕上桌面了,墊在膝蓋上哪怕有羅裙遮着也一定是鼓起來的。
而且就做了這一個,用不着把所有的衣服都翻出來又剪成這樣吧,我的意思是讓他找些廢料啊。蹲下·身看他剪完一塊相同形狀的布,連忙按住他的手道:“阿平別剪了。”
他看了眼我手中拿的“布包”,“還差一個。”
“我來做就好。”揚了揚手中的,再比一下自己的膝蓋,忍着笑說:“你看,這個太厚也太大了,一眼就被你娘發現了呢。”
他原本可能還想等着我的讚揚,此時一聽眼神立刻黯下來。見狀我去揉他的頭,現今他對我揉他頭已經不排斥了,“傻樣,這有什麼好不開心的?你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啊,咱不把這個拆了,留着以後派用場。你去門邊給我把風,看我快速做出兩個護膝來。”
其實做這並不難,只要把兩塊布縫合起來留個口,然後往裡塞填充物,有棉花最好,沒棉花就把碎布裝進去,再在兩邊縫上兩根布袋子用來固定繫住。
我一邊做着手工一邊問阿平:“你怎麼把所有衣服都給翻出來了?咱們有一些廢布料和舊衣服啊,你看你這件袍子才穿了兩次呢就給剪了,多可惜。”
站在門邊的阿平伸頭飄了眼我手上,然後給了我三字:“不夠軟。”
我微微一怔,訝異地擡起眼去看他。所以這一室的凌亂是因爲他聽了我的話說要找軟布?而這堆衣服裡確實我手上這件袍子的布料因爲還沒洗過多次而最柔軟。
垂眸繼續手工活,輕喃了句:“傻孩子。”
那邊阿平在控訴:“我不是孩子了。”我笑笑,沒有搭話。
這件事阿平十分在意,說他傻他不會反駁,但我如果把他當成小孩他就會惱,還會跟我嘔氣。可是他這行爲多傻啊,像個孩子試圖把糖送到我面前,不管這糖甜不甜,也不管我喜不喜歡甜食,就是扎心了。
在看完我把護膝給綁在膝蓋又拉下褲管全無異樣後,阿平那不服氣的表情終於斂去了。悄悄瞥了眼被擱在牀上的他的“傑作”,眼波流轉,心虛了。
我看着暗暗好笑,把屋子收整好後給他披上外袍再束了發,這纔過去叫劉寡·婦吃飯。
佛房的門在我們走後就已經闔上了,上前去輕敲了兩下,裡頭無人應聲,我加重了力道又再敲兩下,卻依然沒人應。心說不會早經誦完了回房去了?不過不對啊,劉寡·婦的臥房是在我們的後面,若她回來阿平肯定能夠看見,也會立即通知我;若說她出門了也覺不太可能,以她這次的憤怒怎麼着也得看了我回來繼續受罰了再走吧。
難道真有什麼突發事件而出門?
正沉吟中忽然身旁的阿平一腳踹向了門,把我都給踢懵了,他這是怎麼了?可當門被踢開看清裡面場景時我不由愕住,剛纔在心中被我揣測了各種可能的劉寡·婦哪也沒去,就倒在佛臺前的地上,一動不動。
我是看着阿平如一道箭一般衝過去的,也眼睜睜看着他將劉寡·婦從地上扶起來時臉上焦急的神態。不是我不想過去,而是,被驚住了。
絕然沒法把那一向人前威嚴人後也厲害的劉寡·婦與這時倒在阿平臂彎裡脆弱無依的婦人聯繫在一起,這個人甚至在半個多時辰前還在罰我跪着並且訓斥我呢。
當阿平驚惶地看過來時我才如夢初醒,疾步上前看清劉寡·婦胸口還有起伏時立即果斷而道:“我去請郎中。”但在準備抽身而走時又頓住,這村子裡的郎中是哪家?
三個月來家中無人有病佯,至今我都對村子裡誰家不清楚,更別提郎中家裡了。
阿平一咬牙抱起劉寡·婦就往外衝,我急急追出去阻攔:“把人放屋中,萬一不能搬動呢。”他聽後轉頭便往劉寡·婦房間跑,等我追進去時已見他把人放在了牀上。
“我去找郎中。”丟下一句話就疾衝出門。
這時的阿平所有反應都是合理而且恰當的,可是我心中卻莫名閃過一絲異樣,那個念頭閃得太快又因眼下情形嚴峻而恍然過去。
這間屋子我來得不算少,但幾乎都是站在門口從未踏進來過。從門外看屋內的設施就覺一股肅沉感,無論是櫃子還是牀桌都帶了沉朽的氣息。我來到牀邊時其實心頭也惴惴,我的常識中突然昏厥多半都是急性病症,在這個醫學不發達的時代有很多急性病都很難查出根源,最後被蒙古大夫以氣虛之類的緣由給搪塞過去,然而開些養生補虛的方子,治標不治本。
小同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急性病,卻被那些藥“調理”的身體底子都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