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我渾身痠軟無力,就是坐了這麼一會也有些撐不住了。李嫂看了看我臉色後道:“大嫂子怕是身子還虛,且先躺着,我去給你拿些吃的來。”
我聞言連忙道謝,但等她走出去後面色卻沉了下來。這個女人有問題!
不是我疑心重,是一個普通人對於發現昏迷者的態度太過鎮定了。她除了進門看見我醒時有面色微變的訝異外,後面回答我時都沒有一點慌急之色,不是我看低人,而是我到底活了兩回人生,涉世的經驗比起尋常人都要多,接觸的人也各層次的,如果是個普通的村婦,她的談吐沒有這般從容。
但是我現在處於一個極其被動的局面,來個小孩都有可能將我打倒,怕是隻能暫時假裝懵懂沒看出來。但我沒料到手腳痠軟會持續不好,即便是李嫂供應了我食物可仍然連走路都困難。在晚上我看見了李嫂口中的當家男人,只一眼心中就暗驚了。
那人的裝束雖是農夫狀的短衫,可在我有心探究後就覺那看過來的眼神略顯淡漠,且藏鋒芒。顯然這對夫婦有問題,我不動聲色地斂了眸,不讓對方察覺到已被我看破。
男人並沒多話就走開了,李嫂爲我端來了水盆讓我洗漱,可我卻在下一刻全身僵硬,腦中變成了空白。後來連李嫂又說了什麼也沒聽清,直至她退出屋,室內靜寂下來很久,才漸漸回來了神智,卻仍難置信剛纔獲知到的訊息。
屋中簡陋只有一張牀和椅子,沒有其它設施,所以之前醒來無從得知。在李嫂叫我大嫂子時只覺怪異,在聽見自己嗓音有了變化後也只是感到吃了一驚,可是,剛纔在我洗漱時卻從水中看見自己的樣子時整個人都懵了。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
緩過神來的第一反應是我又錯入了時空進到了另一個人生中!夢中的那個渾沌空間難道就是時空轉盤,它將會帶我去到不同的時空?
這個可能性讓我絕望,哪怕經歷過一次時空輪迴的人生互轉,那我也沒法接受在這時候突然又被命運作弄了一回來到另一個時空。我走了,阿平怎麼辦?
心底有個聲音在說:你來了這裡,自然會有另一個靈魂去到你原來的身體裡。
不行!我斷然否定。以阿平對我的熟悉和認定,怕是在陌生的靈魂從我身體裡甦醒那刻就能判別出來,而這要讓阿平情何以堪?他將一生所有的情感都付諸於我身上,哪怕生老病死都有個過程,而不是這般在他一夜沉夢中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愛的是我的靈魂,而不是那軀殼。
如果說他的感情無處安放,那我的心又該去往何處安生?我愛他,無論他是阿平還是朱允炆,我都愛他,我可以接受歷史輪迴之痛,至少還有掙扎的可能,而不是這樣斬斷了我所有的希望與可能,讓我在又一次輪迴中絕望。
我蜷縮在一起,咬破了嘴脣也無法抵消心頭的痛楚,要怎麼辦?我該怎麼辦?還能回去那原來的時代嗎?這時候又有個聲音在心底冒出:哪怕回去只剩一個月你也要回去嗎?假如你所做的計劃與準備都是徒勞,最終仍沒改變一丁點連細節都沒有,也沒有從歷史的夾縫中偷生,你還要回去嗎?
這是直擊靈魂的拷問,是讓我在重生後開始新的生活和回到原來時代只活最後一個月裡作選擇。人生面臨的選擇何其多,而我人生裡許多個轉折點卻從未有過選擇,比如前世陸鋒的死,比如莫名來到阿平的時空,比如歷史的輪軸不容我扭轉,而此刻同樣也由不得我來選擇,但如果有選擇權我會選後者。
生與死,任何人都想生,但生的意義不如死,那便還是回去陪着阿平走完最後一段吧。
可這些都不過是我空想,我要如何回去?殘留的理智終於有了一絲清醒,如果渾沌空間是時空轉盤,那它大概率是星月的力量。下意識地在昏黃燈火下擡起了右手,不用說此刻手腕處空空如也,已然沒有那串星月。原先它是注入了陸鋒的魂,是裡面還有殘餘的力量將我送至了另一個時空?那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回去?感覺哪裡出了問題,卻又想不出來。
星月,陸鋒,朱棣,阿平……腦中一一翻轉而過時有道電光閃過,但快得讓我抓不住。
手舉高的久了感覺有些酸,正要放下手來卻突然頓住,目光凝於一點眼睛漸漸眯起,霎時圓睜,我驚坐而起!幾乎是顫着手去拉開衣袖,又再掀起自己的衣服,等翻找一圈後腦子依舊處在震驚之中,不對,這事情不對!
爲什麼我從醒來起沒意識到自身的變化?不是因爲事發突然,而是……而是我沒有感覺。與當初在阿蘭身體裡醒來時的感覺完全不同,那時我十分的難受,整個人不單是像現在這般虛弱,還渾身上下都發疼,那種疼就像是骨縫中被蟲子在鑽一樣,整整臥牀了一週才減輕再慢慢消失了。所以白天我醒來時毫無所覺,直到從水盆中看見這張臉後。
成爲許蘭這麼多年,我已經就是她,她也就是我了,身上有什麼印記比如舊傷一類的都瞭如指掌。相信大多數人在看自己的手時都不會有覺得特別,正因爲如此我無從察覺變化。
所以我能理解成並沒有轉換靈魂,我還是在原來這具身體裡嗎?那如果身體沒有變化,那臉和聲音的改變源從何起?到這時我的理智終於迴歸,開始重新審讀整件事。
會不會是這次穿梭時空與原來那次不同,連帶着身體也一起到了另一個時空?可如果是這樣的推測就有矛盾處了,不可能會身體穿越瞭然後臉和聲音卻改變。所以這隻可能是人爲!
反推回去,如果是人爲那就將身體穿越這個可能否決了,因爲不可能我時光穿梭到了另一個時空,還會有人來設計改變我容貌與聲音。如此分析來,我一定還在阿平的時代!
得出這個結論後長舒了一口氣,至少我沒有離開他到永遠不能觸及的地方。
伸手去摸自己的臉,從觸手感覺來判斷,皮膚與我原來的差異很大,且在額頭上有坑坑窪窪的。我越發懷疑是馬和所爲了,因爲之前曾親眼見過他易容,轉瞬之間就換成了燕七的臉,神似程度幾可亂真。至於嗓音怕是有什麼藥能讓其改變吧。
但是我不懂,爲什麼將我從皇宮中劫出來了還要替我改頭換面了丟在這裡?
驀的心頭一頓,是因爲朱棣曾對我承諾:只要我在京城,他將永不入京!而今燕軍已經即將兵臨城下,他絕然不可能將奪取皇權的腳步停留在金陵城外,但他又不要對我食言,所以再一次派馬和將我劫出京城以便他毫無顧忌地入城。
還有朱高煦,怕是也已經來京了吧,時隔半載他重回故地,是否帶着滿心的仇恨誓要用鐵蹄踏平金陵城?
我不能再去想這些了,因爲只要細思就心急如焚。這時候我不能急,在確定了自己還在這個時空後我得先擺脫眼前的困境,李嫂那對夫妻從狀態來看怕是那男人很難對付。他們極可能是朱棣派來看住我的人,且有功夫,我要逃出去必然得智取。
最關鍵的是我沒有力氣,假如只是因爲昏迷太久而致手腳暫時痠軟無力倒也罷了,就怕是他們以防我逃跑而對我下了藥,那就棘手了。
此時屋內靜謐無聲,只聽見窗外蟲鳴不停,我要睡着也不可能,猶豫了下還是翻坐起身。
扶着牀柱嘗試着站起,雙腿直髮顫,等到終於能站定後我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向前邁步,但只邁出一小步整個身體就要傾倒,反應迅速地扶住了近處的方凳纔沒有摔倒。
輕喘了口氣後我開始以方凳爲支點,一邊悄聲移動一邊挪步,至少先得摸清地理環境吧,所以先移動到了窗邊,輕推開一條縫朝外看。雖然是夜深人靜時,但今夜月色皎潔將外頭照得很明亮,此間房外有避擋應該是個院子。與普通民舍類似,分前後兩屋,臥房設在後屋內。
我將窗輕關上,目光掃向門,略一遲疑還是用椅子當支撐着挪過去。打算好了假如走出去碰上了誰就稱自己口很渴,想要喝水。
與我預估的差不多,門外是個小室,放了桌椅在那,應該是用膳的地方。右側向內延伸有一扇門,從地理位置上判斷應該是李嫂夫妻的臥室。而左側則是通往院子的小門,此時用門臼給臼上了,既然都已經出來了那便索性開了這門去院中看看。可當我藉着方凳挪動了兩步後就聽見身後吱呀聲響,下意識地回頭,只見有道黑影從裡屋走了出來。
我遲疑了下先聲奪人:“是誰?”
但聽那人步履頓住,站在幾尺之外靜默了一瞬後開口:“你要作什麼?”
其實不用聽此人說話也能從那身影判斷出是李嫂那男人,不過我的先一步詢疑是說話的技巧,扶住了方凳吃力地坐下後纔回道:“是李嫂的當家吧,抱歉將你吵醒了,我夜裡醒來實在口渴,想找找有沒有水喝。”
以爲此人不會理會我,卻沒料他走向桌邊點起了一支蠟燭,室內昏昏黃黃地亮起來。隨後聽見他丟下兩字“等着”就快步越過我身邊,拉開門走了出去。
我乘機朝外探看,但聽腳步很快就回走而來,轉瞬間李嫂男人出現在視線裡,手上多了一茶壺和杯子。他將茶壺與杯擱在了桌上本要走開,回頭掃了我一眼後又問:“需要叫醒了我婆子給你倒嗎?”我立即搖頭,“不用麻煩李嫂了,李大哥你也回屋去睡吧,我自個來就行。”他點了下頭沒有強求,但是轉身沒有進屋而是又走進院內。
我自是不可能跟出去看看他幹嘛去了,而明顯暫時他是不會再回屋睡覺了,這趟暗探宣告結束。用椅子撐到桌邊倒茶,發現水還是溫的,喝了一杯水後我再次以挪動的方式回房。
經過門口時餘光裡能看見李嫂男人靠站在那,心頭微凜,入了室內後將門關上了長舒一口氣。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了,此對夫妻定然是被派來看住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