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再闖虎穴

空氣中佈滿離別的氣氛,漫天黑雲將爲數不多的星星捲了進去,似乎將人心給壓得喘不過氣來。

“妾身等着你平安歸來,若你有不測,妾身絕不獨活。”

重耳暈呼呼的斜依在馬背上,腦海裡不禁迴響起弄玉所說的話。想起她說這句話時溫柔的表情和認真的眼神,重耳的胸腹一熱。我一定會攜小鳳而歸,一定會,不爲別的,我都沒和你真正親熱過呢,想到這裡,他眼中不但沒有不捨的神色,反而充滿絕然的果敢。

一陣細碎的馬蹄聲傳來,季槐默默地靠近重耳身邊,淡淡的呼吸,像是從天邊最遠處傳來,淡泊而悠長,恬靜而有致。

“你一定累壞了吧,我應該讓你歇息的……”重耳低沉的語氣中,帶有一絲難以隱藏的關切。

“只要能跟在公子身邊,妾身都忘記世上還有苦和累。”

季槐水晶般晶瑩剔透的雙眸中,映射出重耳那張略顯削瘦的臉,昔日那張天真明朗的俊臉,如今更多的是冷酷和憂慮。

“公子別擔心,吉人自有天象,小鳳姐會沒事的。”

會嗎?就在這一瞬間,重耳心中一陣猛跳,他模糊地覺得,一切都晚了,再也來不及了,自己所做的挽救,最終不過又是一種徒勞。

他十分希望能夠弄清楚所行的意義,爲什麼當初就不能捨棄富貴繁華全力一擊呢,爲什麼要等這麼久呢?對一個愛得那麼執着的女子,既然自己那樣真摯的感受到她的愛,那麼自己的心呢?

“槐兒,我是不是一個沒有心的男人?”

“不,公子不是,絕對不是……”一向口齒伶俐的季槐突然間似乎變得笨拙起來,她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給嚇到。

“哦!沒哄我?”

“沒有。”季槐拼命的搖頭。

重耳眼中的疑慮緩緩散去,向着季槐伸去手去。

季槐輕舒玉臂,兩手在風中相牽,穿越冷風和夜霧。

就這樣手拉手,兩人默默的縱馬向前,這一刻,語言已成爲多餘的東西。

重耳一行十八人裝扮成三路行商,經過兩天一夜的不停跋涉,總算在翼城的東大門關閉前趕到。

按計劃,一行人先到婁族在翼城的一個秘密據點落腳,然後再伺機行動。

十幾道黑影在琉璃的帶領下,悄無聲息的穿梭於小巷牆角間,不一會便潛入一座普通的屋舍。

這是一間外窄內寬似的秘宅,由三廂相連房屋組成,前面並沒有院子,而是由一排低矮的柵攔相圍,毫不設防,顯示此屋主人的貧瘠。

琉璃伸手敲出一連串怪異的手勢,房門隨聲而開,黝黑的深處不現燈火,一道黑影閃過一旁,做了個請的手勢。

重耳進屋後方鬆了一口氣。進門前,他還擔心這麼小的屋子,十八個人怎麼安頓得下,誰知裡面卻是另外一方天地。穿過破敗狹窄的門廳,再繞過一塊活動屏風,衆人均覺眼前一亮,八盞桐油燈通明,一張可坐十餘人的寬幾長桌擺在屋堂,四面牆壁掛起厚厚的幃幕,半點光線也不透。

琉璃待衆人進入,便吩咐三位看門人下去休息,有事再傳。

重耳見都是自己人,便清了清嗓子道:“各位都經過連夜奔波,先吃點東西,然後調息幾個時辰,爲了避免夜長夢多,我們爭取速戰速決,天明前離開翼城,否則等寺人披回來後,翼城怕是要亂上一陣。”

“這裡隨時都備有上好的乾糧,請大家食用。”琉璃拉開廚櫃,爲大家送食端水,季槐亦上前幫忙。

用食過後,重耳接過琉璃端上的玉盞,一邊輕啜着盞中的茶水,一邊對介子推道:“子推對這次救人之行,有何良策?”

介子推微微思索一下,悠然道:“若要一擊而中,須得引出裡克,否則形式很難預料。”

“也是……”重耳眉頭一皺,喃喃道:“可是如何才能讓他在深夜離開太傅府呢?”

“兩個人,唯有這兩個人能令他深夜出府。”

“是那兩位?”重耳急問。

“一是當今大王,若傳詔他,他自然不趕不去。”介子推頓了頓,沉聲道:“第二個人是公子你。”

見重耳呆愣,介子推又道:“裡克一直都視申生與公子爲晉室正宗,現申生夢破,想必他也不會好受,夷吾逃亡已定,他的手上只剩下公子這張牌,重要的是寺人披未歸,公子決定流亡的消息未泄,公子也沒有什麼叛逆明證。公子若突然出現翼城,遣心腹密約於他,不管他立場如何,他都會先見上公子一面。再說,他雖是晉國重臣,可若奚齊、驪姬當權後,會給他好果子吃嗎,他自然會有所掂量。”

重耳狠狠道:“我想親手割下他的人頭。”

季槐嫣然一笑,徐徐說道:“妾身敢問公子,是以救人爲重,還是以殺人爲重。”

重耳聽後,長嘆一聲,“也只有如此,先救出小鳳,找機會再潛入翼城,擒殺此賊。”

這時,琉璃從側探出身來,由於一直忙碌,以至於香汗淋漓,而出奇之處是從她的身上飄出一股異香,香若蘭花之幽、輕淡如蓮蕊之清,直滲各人心肺。

重耳心中不由一蕩,目光如織地凝注在琉璃的玉顏嬌軀之上。

琉璃似乎習慣了男人的這類眼光,淺笑着輕擡纖手,指尖撥了一撥須上的髮絲,動作綽約生姿,優雅迷人,直看得重耳心中頓時起了一股無明的遐思。若救出小鳳,我與五美便可以相聚戎族,每天有美相伴,即使是拿大周的帝位來換也是不幹的。

不過有個前提,必須得救回小鳳。想到這裡,重耳頓時冷靜了下來,目光如炬的直視琉璃,道:“你馬上去見香姬,請她務必查明今晚一件事,裡克的心腹或者族人只要在她的地盤內活動,便回來通知我,我去和他的族人相見,讓他轉告其主子,再兒要見他,很急,就在今晚,餘下的便看裡克出來與否。”

重耳突然小心翼翼道:“然後我們……”

翼城的夜景並未因太子犯上而蕭條,似乎更加繁華熱鬧。

那條聚集着晉國精華的大街上,依舊燈火輝煌,不時有車隊和威武的駿馬馳出馳進。

相反地,最裡端裡克那宏偉廣闊的宅院,卻靜悄悄地冷寂如常。兩盞門燈在罡風中忽明忽暗的搖曳着,往裡望去,院內半絲的燈光也透不出來。

離裡克府最近的一處宅院爲晉大將軍姬上簡所有,他亦是晉室王族身份,可惜英年早逝,身後又無子嗣,是以宅院荒廢,僅有幾名殘弱老僕看守。因此被重耳選中,成爲奇襲裡克的臨時據點。

狐射姑與十二道牆分批潛入,早早的隱入野草萋萋的院落中,一邊調息一邊等待命令。琉璃則與季槐隱藏在院門的陰暗處,仔細地觀察裡克府邸的動靜。

重耳與介子推去了一家酒樓,據說裡克的族弟在此吟酒作樂。

不一會,只見數匹快馬直奔裡府大門而去,打頭一人甚至連馬也不拴,便匆忙扣門而入。

季槐與琉璃對視一眼,心跳加快,難道消息傳出來了。

正在此時,兩道鬼魅似的身影從天而降,季槐剛有所動,琉璃輕扯衣袖,小聲道:“是介大哥和公子回來了。”

“已經傳出消息了?”琉璃雖然略猜一二,但還是輕聲問道。

“是的,我們便是跟在他身後回來的,只是不知道那老賊會作出什麼反應。”重耳說着向她們走來。腳步聲沉重而不失堅定,緩慢卻不泛穩健,像是要告訴人們,他今晚的決心。

時間悄然流逝,裡府門前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琉璃首先沉不住氣,皺着眉頭道:“那老賊怎麼還沒有出門的跡象,會不會因公子落泊,而怕受到牽連。”

“不會。”介子推說着突然作了個手勢,“有動靜。”

裡府的大門突然開啓,先是出現四名肩扛長槍的裡府家將,隨後是裡府的吭總管,他似乎邊走邊和身後的人說着什麼話,這時,裡克的身影出現。

“才帶四個護衛?”琉璃咧了咧嘴道:“他這麼相信公子,哼!怎不多帶些人走。”

重耳搖了搖頭,“並非他如此信任於我,而是目前的形勢對我不利,他自是不怕我謀他,如此老奸巨猾,哼!”

就在他們說話間,裡克已然跨上馬背,凌厲的眼神四下環顧片刻,又低頭對吭總管說了句話,便策馬前行。

待五人五騎的影子消失在街角,重耳低聲道:“大家準備,時間不多,從裡府的家祠潛入。”

裡府設有家祠,以供奉祖先。等閒之人連祠院都難入,更別說是祠堂。這裡是裡府看守的重中之重,一直都戒備森嚴,絕沒有想到會有夜行人如此大膽,竟放棄其它看似防守稍鬆之處,選擇裡克的家祠潛入。

即使是寒霜之夜,看守家祠的幾名家將仍不敢鬆懈。兩名明哨在祠堂後院巡視,而祠堂前的一簇花壇下,卻隱有暗哨,如果他不輕易移動,即使有人走近,也難發現花壇下有人。

夜風越刮越大,雲層越來越暗。

數道黑影貼上壁檐,緩慢向前移動,然後蛇似的滑下檐口,再貼上廊檐。這羣黑影便是重耳與介子推等人。由於長時間無人打擾,因此守夜人的警覺性降低,隱身在花壇下的守夜人,竟然不曾發現入侵的黑影。

有香姬的裡宅佈局圖在手,重耳早已對裡宅的格局瞭然於胸,甚至連暗哨的方位、人數都一清二楚。當介子推的身影出現在祠堂後院時,兩個巡視者還來不及張嘴,便無聲無息地癱軟在地。花壇下的暗哨更是死得冤枉,常年守夜使之鍛煉出一項奇特的本領,坐着睡覺。可惜的是這項本領沒能救他的命。

清除了三名哨衛,便等於大門中開,狐射姑與十二道牆悄然跟進。

再往前,便是裡府的中樞禁地。亦是上次潛入過的那個內院。小鳳還會在這裡嗎?這是個令重耳頭疼的問題,若不盡快找到小鳳的房間,拖到裡克回來便麻煩大了。但也不能去每個房間搜索吧。重耳心道,不如先到裡克的主寢去碰碰運氣,最不濟也能從房中女人的口中得之小鳳的位置。

經過上次一鬧,裡府愈是加強了戒備,明哨減少,暗哨增多,若是沒有香姬的詳細資料,只怕在牆壁時就會暗哨被發現。

內院門前比上次來時多了幾棵樹,守夜人貼樹而立,口含樹笛,若有風吹草動,嘴巴輕動,滿院皆醒。樹不高,但幹粗枝盛,雖是光禿禿地,躲一個人卻也輕而易舉。人在高點,可以監視五丈見方的每一角落。任何物體移動,也難逃鷹眼。

可是,就沒有發現那一閃而過的人影。

也許是飛得太快,連風聲都不帶動,重耳的身體落到一棵樹枝上,等那守衛略有所感時,一雙強有力的大手,已然勒住了他的咽喉。

“噤聲!如果你想活命,就按老實回答我的話,否則我會讓你生死兩難。”重耳在他耳畔低聲警告。然後一指輕點他的腰腹,頓時一股難言的奇痛襲來,那徹骨的疼痛在他全身攀爬。

“如果你肯配合,那麼點頭。”

守衛使出全身力氣才做出一個點頭的動作來。

重耳一道指風解開搜魂秘法,咽喉的勒勁漸鬆。

“新納的三夫人在那個房間?”

呼吸依然困難的守衛艱難的搖了搖頭,眼神滿是恐懼之色。

“你若不說,等你的同伴先說出來,你的下場可就慘了。”重耳指了指旁邊一棵樹,手指稍稍加力。

“……殺了我也說不出來,自上次……有人鬧過之後,除了總管和內院的人……沒有人看見過三夫人……”

重耳感覺他沒說假話,遂換過話題問:“那麼你家主公的主寢在哪裡?”

“主公有數房……妻妾……晚上他到底在那處歇息,就是……吭總管也不清楚……對了,你們找不到他的,主公剛出去……”

重耳疑惑道:“那麼他經常去的是那個房間?”

“是……內院左廂……第三間。”

“看來也問不出什麼來,你休息吧。”說完,重耳用力扭動他的脖頸,再雙手一按,避免發出骨骼碎裂的聲響。

內院與上次相比,明看沒什麼變化,細看之下,卻還是能看出一些區別。首先,是那簇竹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泓鱗波閃爍的池塘,高可及人的假山拱橋亦變成了草地,別說藏人,連只兔子都隱不了身。

重耳與介子推想出了一個潛入的法子,既然地上不行,那就從空中進入,內院的前哨已然失效,房中兩道後哨注意力只在地上,身在房中,怎麼擡頭都看不見天空。

介子推雙手搭上重耳後背,重耳暗運真氣,雙腿一彎,集兩人之力噴發而出的力道,可以說是絕爲僅有的,只見重耳如離弦之箭俯遙直上,進入到內院廂房之上時,又若黃鸚點水般飄落。院外的季槐琉璃看得目瞪口呆,得重耳落下時,纔想到擔心兩字。

這已是重耳第二次踏足內院,雖然算不上是熱門熟路,但好歹也是有過一次在裡面探尋的經歷,既熟悉主要的路線,也瞭解暗哨的明確位置,因此順利的解決兩名雖未瞌睡,但已進入朦朧狀態的暗哨自不在話下。

在‘綵鳳樓’時,重耳就熟練的掌握了這類竊玉偷香的竅門,現在做起來更是得心應手。不消片刻,他就確定了左廂第三間房屋的方位,憑藉着超乎常人的敏銳和直覺,重耳毫不費力的進入那間充滿女性脂香的房間。

剛掀開第一道簾子,重耳便發現裡面有人,而且還是個女人。這下他的心跳驟然加快,會不會是小鳳呢。

但僅憑輕微的呼吸聲自是不能明辨,重耳強忍激動,雙手顫抖着慢慢掀起牀帳,一股狂暴的失望之感涌上心間。

爲了順利的問出小鳳的位置,重耳決定在拍醒她前,先點了她的穴道。於是他手指如風,點向她的胸腹喉部。

事不宜遲,重耳確定沒有問題,便輕拍她的面頰。

一道秀美的眸子猛然睜開,充滿恐懼之色。

因爲她發現,牀邊有一黑影,而自己竟動彈不得,想叫亦發不出聲。

片刻之後,她才明白不是夢,是有人潛入並擒住了她--裡太傅的夫人。在推斷了幾個可能後,她發現自己只能是任人割宰了,不但全身的真氣被封鎖得徹徹底底,而且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若是劫財劫色之徒,面對這樣的美人,怕不早就撲了上來,哪裡還這般冷靜的看着她恢復清醒。

“好了,你完全清醒了吧,長話短說,我想知道一個問題,三夫人藏在那個房間?”重耳擔心裡克等得不耐煩,突然跑回來,那就大大的不妙,因此他一把捏住她的玉頸,惡狠狠的道:“你若同意合作,便眨下眼睛,若不然,在下就使得手段你瞧。”

婦人臉色頓時大變,她知道這種不計較原則、不遵循禮法作風的人最爲可怕,似裡克般殘酷狡猾,翻臉不認人,她暗自苦惱,如果裡克知曉是自己透漏小鳳的藏匿之地,定不會饒過她;但此時不說,卻有眼前的大災。這夜行人不僅不會停手,恐怕會恣意狂暴的侵犯於她,裡克也不會給她好臉色看。

在得到一連串的眨眼哀求後,重耳方解開她的啞穴。但一隻大手卻緊貼着她白玉似的脖頸,且手上聚滿真力,隨時都可發力下扼。

“她……在……家祠後院……秘室……”

“嘿嘿!若哄騙於我,哼!”重耳冷哼一聲,揮手佛向她的睡穴,然後快若鬼魅般的飄向窗外。

的確,他恨不得馬上便飛到小鳳身邊,是以等不及和院外的人細說,匆匆指了指了祠堂,遂閃電般向祠堂射去。

祠院裡的房間不少,雖然每個房間封閉極爲嚴實,但重耳還是認準了一處房間,只有一個房間透出女性特有的脂香。重耳雖是興奮異常,不過也不敢有絲毫大意,進屋前,沒忘展開靈覺探查,隨着六識的伸展,重耳的面色逐漸凝重起來,探測的結果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小鳳在裡屋,但他清晰的感覺到外屋卻隱有兩人,而且是吭破、吭滅那等級數的高手。

重實的房門上了粗木閂,紗窗緊閉,想進去只有破窗一途,別無它法。由此可見裡克對小鳳的重視程度。

但人都有惰性,對認爲絕對安全的地方,常常容易疏忽大意。只要他們這樣想,那麼有介子推這等超絕高手的存在,便可毫無聲息的粉碎窗而不至於驚動他們。

事實也是如此,當窗戶無聲洞開,重耳便悄然躍入。首先印人眼簾的是梳妝檯上的一盞燈,微閃着朦朧幽光。一座銅鼎上空升起一股異香,並帶有一股溫暖的氣流在房中盤旋,全室溫暖如春。

重耳心中狂跳着掀開羅帳,他害怕再次失望,甚至在掀開那一剎那都不敢睜眼。暗暗給自己鼓了鼓氣,重耳心急如焚的向牀上望去。

錦褥下,隱見一道人體,卻是睡得很沉。

重耳略俯下頭,小心翼翼的伸手揭起錦被,雖說他有種強烈的預感,錦被下的人就是小鳳。但到了非此即彼的關鍵時刻,他卻莫名的慌亂起來,心中怦怦直跳着辨認。

啊!是她!是我的小鳳。重耳頓時口乾舌燥的伸手便摟。

那知小鳳眉頭大皺,竟夢囈般道:“不……不要,放過我吧,我喜歡的是……別人,你……只能得到我的身體,永遠也得不到我的心……”

重耳竟忘了外屋的守衛,幾乎是哭着喊:“小鳳,是我,我來接你,再也不讓……你受苦。”

就在小風驚呼出聲的同時,外屋亦響起數聲呼嘯,聲音愈後愈是高亢。緊接着房門轟然碎裂,兩道旋風般的黑影直撲而來,“大膽賊子,還不放下我家夫人。”

重耳早在聲音響起的瞬間便用錦被包裹住小鳳,閃電般向窗外躍去。”迴天訣”的‘飛渡術’此時發揮出了奇妙的作用,他抱着一人,竟也像飛鳥般輕飄飄的滑出老遠,而兩名守衛的霸槍剛起時,一柄長劍已梭了過來。

“滾!”介子推平直的橫掃過去。

兩名守衛自認爲霸槍無敵,更何況是兩人聯手,因此毫無戒心的槍挑槍撩,他們只想追上那個抱着三夫人的人,並不想和眼前這個說大話的人糾纏。當然,結果令他們後悔不已。

兩人幾乎在同一瞬間感覺到了危險,一股強烈的肅殺之氣在劍光下跳躍,竟使得來兩名槍手動作一緩,也就是在這心神失守的瞬間,劍芒猛然無止境的暴漲六尺餘,“嗆嗆……”金鐵交鳴聲震耳欲聾,火星飛濺中,稍稍在前的那柄搶突然折斷,另一把搶也帶着主人被震飛丈外,砰一聲撞中一根立柱。

“有人入侵,快通知二爺。”隨着一道尖細的聲音傳出,祠院的牆上門洞颶風似的涌入十餘把刀劍槍戟。爲首的正是裡府總管。

介子推迅疾無比的迎面欺了上去,劍閃風雷,竟使得十餘名護衛齊齊一窒,呼吸困難,甚至還沒看見人影,對方卻影化狂風,突然憑空消失。

而剛躍上院牆的重耳卻遇上了麻煩,四柄風芒萬丈的利槍正逾牆而來,不得已,重耳只得向右飄移,恰好撞向蜂擁而來的裡府家將,“呼呼……”數十道勁氣同時噴出,在虛空之中交織成一道強大的罡風網,完完全全封死了重耳的路線。

重耳一聲低吼,身子驀地騰空,再凌空反旋,一道強芒自他的手中射出,強大無匹的氣旋頓突然回頭掃向身後四柄槍。

這匪夷所思的一劍攻得四槍霸槍措手不及,“嘶……”狂風四起,那飛射的槍影頓時被如龍捲風的劍影絞得化爲無數散芒,槍陣更是破天荒的一擊而碎。

此時,重耳反倒露出焦灼之色,因爲他雖是逼退四柄霸槍,卻依然無法逾越那道高牆,自己身在半空,遲早都得落地,而地上卻有數十道兵刃在等待他。即使自己沒有性命之憂,可背後的小鳳卻毫無低坑能力。自己全力反擊的結果,必然是數道強力相撞,其中一部分侵入體內的氣勁就會轉嫁人小鳳身上。

正在這取捨兩難之際,卻猛聽吭總管一聲大喝,“住手!”

原來當數盞風燈點燃之時,裡府總管卻認出了重耳背上的女人……小鳳。

重耳趁機飄落而下,硬生生的將底下涌上的真力消化在自己體內,強行數人的合擊正面抗衡,雖然勉強化去了侵人體內的勁氣,但卻引得憋悶在胸前的真氣劇烈翻騰,他禁不住噴出一口鮮血,這才立定身體。

“放下你身上的人,我且饒你一命。”吭總管陰森森的向前逼近兩步,正好封死了重耳唯一的逃跑線路,也是小鳳的住寢所在方向。

“你們趕緊回去上牀,或許還可以多活幾年。”重耳憋着嗓門道,手上的長劍對着吭總管輕點。

吭總管竟絲毫不受影響,神色平靜的對內院方向喊道:“弓弩手伺候。”

誰知內院牆上卻沒有任何反應,他這才臉色大變,朝重耳暴喝一聲:“你帶來多少同伴?”

重耳心中一鬆,明白是十二道牆做的手腳,上次在強弓下棄人而退,令他大不甘心,因此在來前重點佈置對付裡府強弓的辦法。

裡府一羣人正圍着重耳發楞,攻也不得,退更不可能,突然,內院奔出一人,發狂般大叫:“完了……他們把弓弩隊給……太慘……還有,內院已經被人放火……”

重耳與吭總管不約而同擡頭望向內院。

火光漸起,頃刻間,便映紅了半邊天空。

吭總管心神一顫,頓時亂了章法,畢竟第一次遇上這等大事,一時竟忘了說話。

重耳臉上現出了微笑,雖然這微笑被蒙面巾所掩,但依然給了對手極大的震撼。其實他心中卻比對手還驚訝,甚至非常生氣,誰出的餿主意,放火,在平時或許是一個對付地主的好辦法,但在這個特殊時刻,卻等於在給裡克報信,是在催他回來。

想到這裡,重耳便明白屬於自己的時間不多,得兵行險着。再不決斷,這樣下去至多是個兩敗懼傷的結局,若小鳳有險,即使殺了裡克亦得不償失,畢竟他的願望此時只有一個--順利的救走小鳳。

重耳忽有所悟,手中一晃,長劍發出湛湛神光,竟率先展開了搶攻。

此舉全然出呼衆人的意料,在重圍之下,竟不知死活的搶先動手,他們本來以爲重耳會聰明的先避爲上。殊不知,正是內院的大火,使得重耳生出絕地反擊之心,被動永遠不如主動,至少要搶得時間上的先機,那纔是救人之道。

“不要傷了三夫人,困死他!”吭總管急噪的大喊大叫,既想強攻,卻又顧忌重耳會拿小鳳來要挾,因此當霸槍出手後,力道並不敢用盡,只是橫向輕掃,牢牢的堵死重耳的逃跑路線。

重耳的長劍與虎虎生風的霸槍相比,只能算是輕兵刃,可擋刀戟,卻不能招架勢大力沉的霸王之槍,更何況是數杆重槍的封堵。不過形勢並非完全下風,他們雖是把外圍堵得嚴嚴實實的,卻沒有絲毫下重手的姿態。重耳心中一動,四下環顧一翻後,遂發出一聲冷哼,瞅準人數最多的右面便欺身而入,從右移位採與習慣相反的方向避把反擊,就在包圍者以爲重耳選擇了右面突破時,重耳的劍突然出現左側兩杆霸槍之間,沿空門探入,快逾電光石火,劍鋒點開一杆槍,而後刺入對方的左跨骨外。

“攔住他……”吭總管大吼着向左側撲去。

“……譁……”一道閃電破空而來,直奔吭總管而去,在驚雷響起之時,重耳頭髮根根如針般倒豎而起,天地之間一時猶如被抽乾了空氣一般,以重耳爲中心似形成一個巨大的空氣旋渦,將所有存在於虛空中的空氣、塵土,以及一些看不見的物質全都向劍尖上吸扯,剎那間,整座祠院似乎成了森羅絕域。

吭總管大驚失色,槍勁似乎完全被壓制,以往威力無比的霸槍今天竟有種毫無着力之感,槍劍相交而過後,他掩胸疾退數步,一個踉蹌,霸槍落地。

重耳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知道吭總管是除裡克外,裡府最有權勢、能代替他發號施令的人。遂決定冒險一擊,即使不能一舉殺之,亦要讓他暫時失去發令權。

一羣護院大驚,他們何曾見過有人能一招擊潰裡府總管。即使裡克亦難做到。

其實重耳是取了個巧,利用吭總管搶人心切和急噪的情緒,勝敗只在一線之間,一個志在救人,一個則早有預謀,一進一退之下,即使功力高出重耳亦難逃一敗,更何況重耳目前的實力比他只高不低,雖然差距很有限,但大敗卻早已在他撲過來的瞬間註定。

不過凡事有利有弊,雖然裡府失去了一個發號施令之人,但後果卻適得其反。

失去狼王的羣狼比以前更爲兇狠,在生命關口,一羣護院忘記了重耳背上是他們的三夫人,刀、劍、槍、戟齊聚而發。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了這個搶人的傢伙,不能再因爲三夫人而處處束手,吭總管便是個例證。

重耳暗暗叫苦,剛纔全力一擊幾乎耗空了他的內氣,面對十餘柄兵刃的齊襲,他唯有後退,再後退。

“以多欺少,不要臉!”

院門不知何時出現幾名蒙面人,說話的那個人聲音極爲清脆,似乎是個年輕的女人,但劍出如風,令大多數男人亦感恐怖的劍招橫掃,後面的幾把刀劍亦不遜色,交叉突擊無可克當,片刻間,衝進旋出,所經處波開浪裂,血肉橫飛。十餘名護院甚至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一下便頭飛肢裂,命喪黃泉。

眨眼間的工夫,祠院中的護院非死既傷,已然沒有一個能站直的人。癱軟在地的吭總管正奇怪怎麼沒人過來救援時,驀然發現本該是裡府守衛的幾處暗哨上,卻隱有偷襲的弓弩手。

十二道牆此時已化做十二道飛射的利箭,強弓連發,無一人能靠近祠堂千仞之距。

側方,狐射姑與裘無極擊倒了右牆上的最後兩名護院,“快退!有馬蹄聲……”

“走!”重耳收劍,伸手緊了緊身後的小鳳,驀地斜掠丈外,人已飄過院牆。

季槐與琉璃一左一右跟進。

十二道牆射出最密集的一陣箭雨後,紛紛從樹上、牆上跳落,瞬間消失在夜幕中。

等衆多護院趕至院外時,十餘騎已馳出數丈。

重耳躍馬疾馳,雖然馬上有兩個人的重量,但他的速度卻一點也不慢。耳聽得震天轟地的馬蹄聲愈來愈響,他便明白,裡克回來了。

而且不止是裡克,還有數百的禁衛鐵騎從街道兩頭包抄而來。

衆人皆失色,若被纏住,能活着出去的也許只有介子推。

棄馬,越牆翻院而走。

重耳剛躍下馬來,一道鬼魅似的身影已不可思議的迫近,或者說人未近,一股強烈的罡風已然襲來。

裡克怒道:“又是你們?欺我裡克太甚,上次讓你們逃脫……好!好!這次正好清算總帳。”

“你們先走。”重耳把小鳳交給季槐,突然斜掠丈外,迎向裡克而立,神色莊嚴地手搭劍靶。

“想走,沒門。”裡克一雙閃着火光的眼神猛然一冷,右袖猛地一抖。

一道泛着青幽色亮光的霸槍緩緩刺出,似乎不曾用勁。

雙方相距兩丈,按理,決不可能發生任何異象,但不可思議的現象發生了,熱風乍起,一股令人昏眩的熱流急劇涌動,槍身近體時,罡風勁氣的奔流速度突然間快了十倍不止,槍身破空發出奇異的厲嘯,地面的塵土亦被卷得漫天飛舞,街道兩旁的院牆則似乎有崩裂坍塌的異象。

重耳心神一顫,他不是沒見識過裡克的功力,亦有心理準備迎接,但他實在設想到裡克的功力竟會高明至此,簡簡單單的一槍,彷彿令天地間全部充滿了火焰,這一槍充滿了一往無前的必殺氣勢。

琉璃躍上右邊的院牆,卻陡然停止住腳步,失聲嬌呼:“小心……”

重耳隱隱覺得,如若自己能成功的抵擋住這一槍,爲身後的人能順利的翻牆而走而贏得時間,而如果自己接不下這一拳……

那麼救走小鳳,卻有失去更多人的可能。

想到此,重耳不僅不避,反而勇猛堅定的疾補而上,劍閃華彩,長袖抱袂揚起抖動獵獵有聲。

“啪卟卟!”一陣連珠似的急響劃破了夜空。

一柄劍與一杆長槍。以令人目眩神移的速度碰撞飄閃,地上塵土如被狂風所刮,並非如裡克所想般一擊即潰。重耳竟毫不含糊的擋住了他的接連十招霸王槍法。

裡克心悸的同時,發出一聲冷哼,槍化游龍,一閃欺近劍團中,槍影疾吐。驀地,本來平平淡淡的一杆鐵槍,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轟吟,並不鋒利的槍尖,出現一道若有若無的淡淡黃芒,長度約有一尺左右,映着夜色伸縮不定,時隱時現。

重耳已經接近渙散的內息再也使不出反彈之力,被槍勁衝破護身真氣的同時,槍芒再變,所有的幻像驀然消失,一道真真切切的槍尖破影而出,重重的擊中劍鉉。

“噗!”重耳倒飛而退,內息枯竭。

一擊得手,裡克並沒有想象中的喜悅與歡欣,反而面色驟變,疾退數尺。

他的右方不知何時出現一道人影,臉蒙面巾,青袍迤地,雙袖又長又大。單憑他悄無聲息的接近裡克三尺而不被察覺的本事,可謂功力高絕。

裡克眼神一變,訝然道:“能修至這種境界的人,世所罕見。怎麼會做這種偷香盜竊玉的勾當?”

“不講廢話。”介子推的劍尖緩緩上揚至出手部位:“你不可能退,我亦是如此。來吧,讓我見認識下霸槍之威。”

裡克尚未動手,一旁的兩大家將卻身形疾晃,兩杆鐵槍有如電火流光向介子推飛射而至。

“你們先走,我隨後就來。”介子推說這話時,手中劍輕晃,震散兩道來襲之槍。

重耳看了看介子推,又看到密密麻麻的禁衛鐵騎已然臨近。心中一時難以取捨。

“走吧,再不走便來不及了。”介子推揮劍說話,分外的協調,但不管怎麼移動,他都封死了裡克的追擊路線。這讓裡克大爲惱怒,遂第一次拋棄顏面,挺槍合擊。

若天下間有人能在晉軍的重圍中殺出,那麼介子推肯定是其中之一。重耳又望了望三槍一劍的戰場,介子推並未下風,重耳暗自一嘆,“走吧。”

而這時禁衛也部署完畢,數十名弓駑手齊齊發射。

“嗾!嗾!嗾!”

卻已晚了半拍,十餘道身影已消失在屋頂上的夜幕中。

重耳從地道鑽出來時,城牆上已然火光高照,三尺內飛鳥難以掩蹤。

“好險,若沒有婁族地道,怕是長了翅膀也飛不出翼城。”當狐射姑從地洞裡出來時,禁不住感嘆道:“不知子推能否安然……”

琉璃接口道:“介大哥定然無事,就憑裡賊……還能困住他不成。”

重耳感受到小鳳清晰可聞的呼吸聲,心中頓感輕鬆。他從沒有擔心過介子推,不過當他聽到內城嘈雜的馬蹄和喧譁聲時,心中卻不由一緊。

“大家不必爲子推擔心,以他的修爲,除非是‘劍主’那等級數的高手,否則天下無人能困住他。”

他雖是說得輕鬆,暗地裡卻隱隱有些擔心。若是因救小鳳而落下了介子推,恐怕會讓衆人心悸,自己也會良心不安。

季槐最是瞭解他,聽他一番言不由衷之話,又見他目光浮動,自然清楚他的心思,便微微一笑道:“此刻他們尚在搜索內城,絕沒想到我們已經出城,我們不如在此等候介大哥,順便也可稍作調息,爲即將開始的長途奔波作些準備。”

“狐某贊同。”狐射姑大喜道:“若子推遇上困難,我等還可施與援助,當不能遠離。”

裘無極和一幫護衛亦隨聲附和。

衆人的言談舉止,都落到重耳眼裡,使他心中一動,一邊解開綁負身後的小鳳,一邊道:“誰願與我進城一趟,我們不能在此乾等。”

“啊!在下願隨公子前往。”狐射姑大喜過望,不過稍後他又諾諾道:“公子千金之軀,就不宜輕動,老朽與三護衛前往便可。”

看見衆人眼中的感動之色,重耳自然知道把握良機,目光一凝,斷然道:“重耳得子推降尊屈納,受益非淺,怎可棄子推於不顧,獨自安身呢。”

季槐與琉璃亦是眼放異彩,心道:這纔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這時裘無極從後趨上前來,肅然道:“公子高義,但絕不可輕身犯險,無極願與射姑走一趟翼城……”

“這個……”重耳雖等的就是這話,心中自然高興,但表面上卻絲毫不露情緒,“你們去了有用嗎?”

狐射姑大膽道:“即使多加上公子一人,亦決定不了什麼,我們並非力取,或許可以在翼城隱身三兩日,再找機會離開。”

重耳表情依舊嚴峻,先緩緩掃向狐射姑與裘無極,又悄悄望了一眼抱在季槐懷中的小鳳一眼,心裡暗想:若非小鳳之故,我定陪你們再闖翼城。

久不出聲的琉璃突然婀婀娜娜踏前一步,站在狐射姑身旁,微笑着道:“看看你們,說來說出也沒個主意,豈不浪費時間,不若這樣……由我代替公子前往,再說了,妾身的武功不下於公子,而且有婁族作爲內應,應該是最好人選。”

重耳與衆人齊齊一愣,均想不出反對的理由。

琉璃俏然一笑,道:“既然大家不反對,那我們趕緊出發吧。”

“你們竟如此小瞧於我?”

突然,夜幕中傳出一道聲音,隨着聲音落下,一道人影閃現。

“子推……”

“介大哥!”

“哈哈!我說過,天下間誰能困住子推。”重耳大笑着迎了上去。

“子推謝過公子!”介子推突然一揖到地。

“快起,快起來,這是爲何?”重耳心如明電,他明白介子推是聽到了他們的一翻對話,這才行此大禮,但是他卻不露聲色的作出驚訝之狀。

重耳沒想到的是,他前一翻表演,爲他贏得了一個終生不二的良將,此後更是視他爲真正的主公,致力輔佐。且他甘爲下臣家將闖虎穴的事蹟亦爲他的德賢證明,使之衆多賢臣良將追隨其漂流列國而忠心不悔。

介子推一雙炯炯灼人的目光直直的盯向重耳,正想說話,突然間他的耳朵豎立起來,似感覺到某種危險的氣息。

重耳眉頭一皺,轉頭投向夜幕下的城門。

“轟隆隆!”數道城門開啓的聲音傳來。

狐射姑臉色大變,“他們竟夜開城門……”

一陣轟隆隆的聲響過,緊接着是愈來愈響亮的悶雷,那是一種讓人呼吸不暢的聲響,那是數千只馬蹄以同樣的步伐踏在地上的聲響。

“禁衛軍出城……”季槐眉頭一皺道:“恐怕我們這個白天的日子得在馬上過了。”

重耳瞧了一眼她懷中的小鳳,苦笑道:“看來獻公對裡克真的很好,竟讓禁軍夜出翼城。”說着,他走向季槐,伸手解開小鳳的穴道:“點了睡穴,恐經不起馬上顛簸,讓她和我共乘一騎吧。”

小鳳微微發出一聲低吟,緩緩睜開眼睛。先是驚慌中將身體往後一縮,緊接着眼睛適應了黎明前的微光,”是你嗎?還是我又在做夢?”

“是我,是我!”重耳幾乎顫抖着輕輕撫摸她背脊,一股迷人的芳香,從她的臉頰、鬢邊、秀髮裡傳將出來。又聞到這熟悉的味道……一瞬間他心中有種翻江倒海似的喜悅,

“天啊!真不是夢。”小鳳奮力緊抓住重耳的衣袖,大半個身子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帶着哭腔嚷道:“你……終於來了……妾身……”可能是驚喜過度,使得小鳳惶恐緊張的情緒稍稍鬆懈下來,身子一下子像脫了力一般軟倒在重耳的臂彎內。

“先離開這裡……禁軍就快趕來。”季槐輕嘆着撫摸着小鳳的秀髮。

話猶未落,正北方向隱隱傳來馬蹄的轟鳴,雖微不可聞,但他們腳下的大地卻已然發出輕顫。

重耳一言不發的抱起小鳳便往馬匹走去,小鳳倒也乖巧,什麼也沒問,伸出一雙素手,緊抱住重耳的腰部,玉臉緊貼,像似周身沒骨骼一般,軟綿綿的伏在他身上,彷彿怕如無數個夢境般,眼前的一切突然消散。

直到馬匹狂奔跑一陣,身後的轟鳴漸失之後,小鳳似乎恢復了點力氣,緊貼着重耳後背的悄臉才擡了起來,先是向不離重耳左右的兩騎上投去疑惑的眼神,季槐與琉璃見知趣地揮鞭躍前,她的一行熱淚不由自主從烏黑的眸子中流了出來,顫抖道:“旬生……妾身對不起你……”

重耳把手移上她臉頰,溫柔地替她輕拭着眼淚,低聲道:“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能保護好你,讓你吃那麼多苦。”

“不怪你,都是妾身不好,不該隨便離開倩姑娘身邊……”小鳳說着低下頭,喃喃道:“你不會嫌棄我的……我知道你不會……”

“不會,我們再也不離開,我發誓不再讓你吃半點苦。”

“妾身本想一死,可……又捨不得你,怕你一人在世上受苦,怕你凍着、餓着……是以下決心怎麼也要見你一面再……那樣妾身也可放心離開。”

“傻瓜!”重耳一聲輕嘆,眼睛似乎進了沙子般,瞬間紅了起來,活動的手亦停了下來,死死反摟住她。小鳳柔順的任他摟着,伏在他背上一邊抽泣一邊斷斷續續講起她離開歐陽倩後的遭遇……

重耳愈聽愈是氣憤,愈是緊摟着她。

小鳳突然咬牙切齒道:“那個姓裡……如此可恨,妾身從來沒有如此恨一個人,真想把他碎屍萬段,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重耳忍不住道:“我一定讓你親手殺了他,哼!等事情平息,我們再潛入翼城。”

“啊!隨便說說的……你別當真。”小風臉都嚇白了,旬生拿什麼與權視擎天的裡克相比呢,還回翼城找裡克報仇,不是在害旬生丟掉小命嗎。

“你不能拿老眼光看人,待我說些事你聽。”重耳前後觀望一陣,突然轉頭向小鳳靠近。

小鳳含羞的垂下眼簾,她以爲重耳是想親吻自己,卻沒想重耳卻是俯耳低述着離開後的諸多奇遇。

小鳳聽得目瞪口呆,加之又爲他的遭遇擔心,是以忽兒捂嘴欲呼,忽兒輕拍自己心口,愈聽,眼睛張得愈大,直到重耳說完,方做夢喃喃道:“難怪……難怪……你像變了個人似的,妾身還以爲你只是認識了幾個有武功的朋友。”

重耳低聲又道:“他們全然不知我是假冒的,所以你在言語間千萬別露了破綻,以後稱我重耳公子,若有人問起我們如何相識的,你便告訴他們是在一家酒樓。”

小鳳疑惑的瞪大眼睛,怔怔地望了重耳半晌,方猛然醒悟般的連連點頭,“嗯!小旬……不,公……子……重耳……公子。”

見到小鳳如此善解人意,彷彿又回到了從前的歲月,重耳心中一熱,眼中掠過一絲甜蜜的笑意,回頭怔怔望了小鳳半晌,遂緩緩低頭吻下。

小鳳”唔!唔!”的迴應,嘴裡含糊不清的問道:“我們這是去哪裡啊?”

“去犬戎族地,你還記得雪丹清嗎?被抓的犬戎聖女。”

小鳳輕輕點了點頭。重耳看了看她有些微腫的眼睛,便憐惜地吻去她眼角的淚水,柔聲道:“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今後便讓我好好的疼你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重耳任馬匹跟隨大隊散漫的跳動,他則靜靜地把小鳳摟到懷裡,四目相粘,再也分不開。連天已大亮也渾然不覺,還是膽大的琉璃策馬馳了過來,重重的咳嗽幾聲,這才驚醒了他們。

看到重耳滿臉的不快,琉璃則裝作沒看見般,笑吟吟地對小鳳道:“小鳳姐餓了吧,我們姐妹去弄點東西吃。”

琉璃不提則已,剛說完,小鳳的肚子便“咕唧!咕唧!”的叫了起來。

“你餓了一夜,又顛簸這麼久,是該吃點東西了。”重耳輕輕地把小鳳放下馬來,擡頭看了看天,便叮囑琉璃要照顧好小鳳,然後策馬向介子推奔去。他得找人商量下前往犬戎的路線,若有偏差,便容易和晉軍相遇,到那時,在這一馬平川之地,縱使是介子推,怕也難逃噩運。

朝陽初升,晨風微拂,柔和豔麗的陽光,照射着枯黃的野草樹梢上,泛出金黃色的光芒。

重耳正與介子推、狐射姑討論着去戎族的路線。驀地,季槐香汗淋漓的走了過來,手中似用衣帛端着什麼東西。

裘無極的鼻子重重的嗅了嗅,喜道:“好香,姑娘給我們送吃的來了。”

幾名護衛不待重耳出聲,便跳着迎了上去。

而季槐的目光在早到重耳後,便再也沒離開過,“公子也餓了吧,這是我們三人煮的一些食物,山野之地,也弄不出什麼好的味道,請大家湊合着……”

狐射姑連忙打斷季槐的話,“哪裡,哪裡,有吃的就不錯了,大家還會挑麼。”

重耳心疼的看着季槐日漸消瘦的臉龐,心中不由微微一痛。是啊,季槐自跟了自己後,不是東躲西藏便是風餐露宿,以前大貴小姐的嬌態全然不復,雖則她的美貌和氣質依舊。數月不見,她還是美得叫人心悸,就連一舉手一投足,皆是如斯地動人心扉,無時無刻都在展示成熟的風韻。重耳自領略過琉璃的豔姿後,還道這世上再無一人比得上她!豈料再見到季槐時,便又全然推翻,若單論像貌,她與琉璃不相上下,正是白雪遺音,梅雪爭妍,可謂各有千秋。不同的是,季槐即使在和他親熱中,亦顯露出一股凜若冰霜的冷豔之氣,雖然不那麼明顯,但重耳還是能分辨出來,她和琉璃的那份刁蠻嫵媚,全然判若鴻溝。

“還是槐兒好,那像那個野丫頭。”重耳接過食物時,不忘誇上幾句。

季槐美目一亮,嬌聲道:“公子可是白誇了,這食物可是琉璃妹妹做好並吩咐給公子送來的。”

重耳眼珠一轉,一股懷疑之色,“不會吧,那丫頭也知道照顧人?”

太子自殺,重耳、夷吾逃亡,奚齊理所當然的成爲晉國太子。

只是這位新太子文才武功均無法與申生相比,德賢與名望更是難與相較。驪姬自是着急,但亦只能望天保佑。獻公卻是坦然處之,他覺得自己身體還壯實,至少可坐十年君位。十年時間,足夠他除滅重耳、夷吾以及一切可能威脅奚齊的敵人,也有充足時間將奚齊培養成光大晉國,稱霸天下的賢君。

不料想上天不作美,令他陡生心痛之疾,幾次險些病發身亡。驪姬心中恐慌,除了不停的砍御醫的頭外,便是日夜禱告神靈,求賜國君早日病癒。

獻公更是感動,費盡心思爲奚齊盤算日後大事。

爲了消除重耳與夷吾在晉的影響力。他下令盡逐與兩族走得近的公族。又誅殺了許多同情重耳、夷吾的大臣。雖是如此,他仍是不放心。

他明白,晉國素重武力,以兵戈治國,朝臣極爲強悍,非暴烈之君,不能壓服羣臣。而指望奚齊成爲暴烈之君,顯然不切實際。國君若不能壓臣,則必爲臣所殺,這在“禮樂崩壞”的中原極爲尋常。

可臣子不是公族,獻公無法盡數驅之,更無法盡數殺之。

一個強大的諸侯,必須擁有無數的賢能之臣,如此方能富國強兵,立不敗之地。獻公若將臣子盡數殺之,那麼晉國必將爲強鄰所亡。國家滅亡,國君又豈能獨存?

就在獻公萬般無奈之際,傳來周室厚賜齊王的消息。

獻公立刻被這個消息吸引住--周太子本無法保住儲君之位,但因有齊國的強大,結果順利登上王位。

他隨即推算--若奚齊也能得到齊國的,君位必可保之。晉國的重臣與重耳、夷吾等諸公子則不敢輕易謀逆。

當然,晉國太子要依仗齊國才能保住君位,未免大失晉國的威望。但除了這個辦法,獻公便再也想不出更好的保護之法。

晉國一向強橫,結仇太多,任何鄰國都難以相信。齊國自然也非獻(手機閱讀.)公信任的國家,可齊國畢竟是盟主之國,畢竟打出了“尊崇周室,扶助弱小”的口號。而且事實證明,齊國也還守信,像一位公證的盟主。

雖說齊國也曾滅了許多“昏暴之國”,但那都是小國。公認的大國,齊國都很“禮敬”,縱有機會送到手上,也不動心。魯國、宋國、燕國、衛國等諸侯都是在齊國的扶持下才得以登上王坐的。相比之下,他晉獻公在這方面差得太遠。他只知道滅國,從來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滅國的機會,爲此什麼手段都可以使出。

他沒有扶持過一個陷於危難的諸侯,反倒是趁火打劫,從中漁利。他也從沒有想到會有求助別人的一天。在他眼裡,求助別人,就是自取滅亡,是天下第一號的傻瓜。

但是現在,獻公卻不得不伸出手來,求齊人相助,做一回“傻瓜”。

也直到這時,獻公才承認--齊國的確比晉國強,不愧是號令天下的盟主。

獻公打聽到齊王將在葵丘會盟天下諸侯,便急忙率領衆從者,前去會盟。臨走之前,將國政託於裡克、旬息兩位大臣執掌。

剛走了兩天,獻公便感覺身體不適,難以快行。因此大隊只能緩緩行駛,三天都未走完一天的路程。

而晉內,獻公剛走,裡克便“病倒”牀榻,不再上朝。

一衆大臣均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如此輔佐幼主的良機,竟白白放過?

豈不知這正是裡克的妙招。他深知獻公爲人高傲,難以屈居齊侯之下,會盟必將空手而歸。而獻公自知不能久活,臨終前肯定會將奚齊託於他和旬息。對於獻公的重託,他不能拒絕。否則,將會落個不忠的罪名被誅殺。他只能接受獻公的託付,盡力輔佐奚齊。可是奚齊卻不是個可以輔佐之人。無論是重耳、還是夷吾,都絕不會坐視奚齊等上王位。

才德皆落下風的奚齊,還有更大的隱憂--他是“惡母“之子。失盡臣下之心,很難是重耳、夷吾的對手。想來思去,奚齊必死無疑。按慣例,主死臣亡,他作爲輔臣,一樣難逃一死。當然,他也可以做一個不忠的輔臣,在適當的機會出賣奚齊。但他身爲輔臣,卻不盡忠,重耳與夷吾豈可信任,不殺他已是萬幸。

因此,裡克剛送走獻公,便“不慎”從高車上摔落,“跌傷”了雙腿,只能臥牀靜養。

國政大事均落到旬息的身上,忙得他整天團團轉。他也曾探視過裡克,盼其能上朝幫襯,豈知裡克“傷勢沉重”,神智亦昏亦迷,連來客都無法辨認,只好作罷而退。

獻公因傷勢所限,路上行走較慢,以至於趕到葵丘時,已是人煙皆散,只得怏怏而回。

離開晉國的時日不短,他有些不放心,打算先回國中四處巡查一番,然後派遣使者入齊,與齊盟好。

不料他剛回翼城,病勢陡然加重,竟至不起。

驪姬驚慌失措,伏在獻公榻前失聲痛哭,“重耳、夷吾勢大,倘若主公不測,我孤兒寡母,還能依靠誰?”

獻公勉強提起精神,咳嗽幾聲道:“夫人不要擔憂,朝中有裡克、旬息,俱是足智多謀之人,可保奚齊。”

言畢,立遣內侍,飛傳裡克、旬息入宮。

裡克傷勢未愈,只來了旬息一人。

這個裡克,怎麼在這個時候傷了呢?獻公心裡滿是疑惑,卻也不及細想。他只來得及指着榻前的奚齊,拼盡最後的氣力,喘着粗氣道:“寡人素知大夫……忠信爲本,今以儲君託之,勿負……勿負寡人之意。”

旬息哭倒在地,死命磕頭道:“臣當竭盡全力,報答君恩。”

“殺裡……殺裡……”獻公的聲音愈來愈弱,無法把“殺裡克”三個字說完。

“主公,主公!你還有什麼話要交代啊!”驪姬淒厲的大聲喊叫。

可惜獻公已聽不到他心愛的美人說話了。

驪姬彷彿正行走在冰河之上,腳下突然裂開。

獻公一去,等於權利旁落,雖說旬息還算可靠,但他畢竟年衰,膽力亦不夠。而故太子申、重耳、夷吾黨徒甚多,看看重耳帶走的一幫人,個個能文能武,皆非池中之物,若起事……誰人能敵。憑奚齊嗎?孤君一個,黨羽不衆,必難坐穩王位。

所有的局勢,皆對他們孤兒寡母不利。夷吾已進入秦境,若他聯繫上秦穆公的夫人,亦是晉國前公主,到那時……剛傳來的消息,重耳已到達犬戎之地,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端。

然而裡克不是冷眼旁觀,便是裝病不出,他亦是主持軍務的司馬大夫,手段穩健而老辣,更嚴重的是--他一直是太子申的堅決擁護者,主公最後的話,驪姬是猜了出來,可偏偏旬息像個木魚腦袋,或者有意裝傻,她一介女流,又怎能憑空幫獻公說完那最後一句話呢。老天不長眼,若再給獻公半年的時間,形勢便會盡握手中。

其實她最擔憂的只有一點--羣臣對儲帝的不信任,諸多謠言如同冰河下的暗流,在朝臣中間涌動。

對驪姬而言,這也許是比重耳夷吾等人更大的危機。

驪姬明白,在那股暗潮的背後,隱藏着一隻無形之手,不動聲色間將她們母子拋離晉國中心。

而她又全無對策。

想到這裡,一陣天旋地轉,她昏死過去。

獻公去世後,旬息奉奚齊即位,設立靈堂,以主喪事。

驪姬以先君遺命爲名,拜旬息爲上卿,執掌國政。又拜樑五、關東五爲左右司馬,執掌禁軍。同時升優施爲內宮總管,盡選內宮高手,日夜不離奚齊,嚴加護衛。

又撥數百高手,交於寺人披,令他前往犬戎之地,不管用什麼方法,務必提重耳的人頭回晉。而夷吾那邊,驪姬也沒有落下,她親派大臣內侍,攜禮盒百箱,珍寶無數入秦,除了秦穆公的一份厚禮外,幾乎所有秦國重臣都有份。正是遣其所有,也要斷絕夷吾回晉之路。

而裡克依然在家納福,一副不聞世事的模樣。

晉大夫丕鄭父看似與鄭國走得近,實則爲拓王在晉佈下的一道棋子。獻公大喪過後,他便前來拜訪裡克。

見到裡克便疾聲哭道:“旬息貪戀權位,竟以昏君亂令立“罪婦”之子爲王,取死有道。吾聞夷吾欲皆力秦國,謀取君位,先生當有主張。否則晉亂即將發生,毀我數代賢王之經營。”

令丕鄭父吃驚的是,裡克竟若換了個人般,病前的威武與雄姿不再,甚至氣勢亦平如常人。他看人的眼神,好像是位超脫世外的旁觀者,靜靜地望着塵世中人,就像望着戲臺上粉墨登場的戲子。

而這個時候,丕鄭父又不由膽寒,他隱隱覺得,也許裡克心中早有定奪,或者他什麼都看得很清楚。

裡克不露聲色道:“大夫以爲何爲。”

丕鄭父試探道:“若想振國,還須正統,在下以爲,應請回流亡公子,不論何人,皆高出那罪夫之子。”

“重耳與夷吾……”裡克冷靜的眼神出現一絲的波動,“大夫覺得誰更合適?”

“這個……”丕鄭父還沒弄清楚裡克的心思,因此不敢輕言,想了半晌,他額頭冒汗道:“重耳年長,又有賢名,且武略驚人;夷吾年輕氣盛,頗有計謀,也是一個振國之主。”

“若行廢立之事,必先誅滅罪夫,方可得到朝臣之心。”裡克微微一笑道:“至於請那位公子回來,我看等大事已定後,由朝臣羣議決定。”

這番話使得丕鄭父大失所望。他以爲,裡克素來不喜夷吾,選必重耳,因爲兩人一向走得近,又因有太子申這層關係,怎麼可能會選夷吾呢。

兩人都明白,若想保住自己,須得趁奚齊腳跟未穩之際出手,否則等他羽毛豐滿之時,以前與外逃公子有過來往的大臣夫子均落不到好下場。

當然,他心裡所想,嘴上卻說出另一番話來:“先生之言,正是我心中所想。”

“好,既然大夫不反對,那我們就早作圖謀。”裡克突然間神情倨傲起來,眼眸深處都彷彿暗藏一柄殺人的利劍。

丕鄭父則小心翼翼地掩藏諸多疑惑,告退而出。

當晚,裡克即刻召來兩名心腹家臣--亦是他的族中刺殺好手。

“給我殺了奚齊。”

兩名身背霸王槍的中年男子領命消失。

雖說驪姬被朝臣稱爲罪夫,但卻不得不承認她是世間少有的睿智女子,弱點是野心過大。遺憾的是,她的智慧沒有半分傳給兩個兒子。

而優施天生有奉承主人的本領,卻缺乏保護主人的本領。嚴格的說,他的武功十分的高明,大道可行,無奈他自幼便在宮中,對於外部世界的瞭解少之又少,加之他沒有膽識約束奚齊,因此當奚齊踏出內宮,至外宮尋歡時,業已註定是個死人。

獻公大喪,天下諸侯莫不遣使者弔喪,其中有小國者,爲奉承巴結這新晉王,更是用盡心思,厚贈各族美女,珍寶無數。俱藏在晉宮的偏宮之內。

一般守禮弟子,均要等服喪期滿,才能接近女色。而奚齊早已是心癢如麻,天一黑,便帶着數十名護衛前往藏香殿。

兩名刺客不到半個時辰便探明一切,遂套上內宮侍衛服裝,趁天黑禁衛換崗之機,混入晉宮。

他們並不困難的找到了藏香殿。由於奚齊已是晉國新君,故君王行苟合之事,侍衛與內宮侍女均遠離丈外,不敢聽,更不敢看。

當奚齊的嬉笑聲驟變爲哀號時,衆護衛才發現不妙。等到他們衝入殿內時,已爲時已晚,奚齊的胸腹各中一劍,喉管亦冒着鮮血。

宮中頓時大亂,到處都在呼喊“拿刺客”,而兩名有意舍槍不用,而改用短劍的殺手早已在護衛進殿前隱入帳幕的暗影中,等宮中大亂時,他們已悄然消逝。

旬息聞變大驚,急忙趕往偏殿,撫奚齊之屍大哭:“微臣受命輔政,卻沒能保護好主公,罪該萬死!”言畢,一聽向柱上撞去。

關東五樑五亦趕至內宮,見狀死死拉住旬息。

驪姬聽聞噩耗,雖悲痛欲絕,卻尚存有一絲理智,令人傳話旬息:“奚齊雖亡,尚有桌子,亦爲先君所喜,望上卿輔之。”

旬息強忍悲痛,將當值內侍盡數殺死,接着大會羣臣,立桌子爲君。

和上次旬息離奚齊爲君時一樣,裡克仍是“傷重”不能入朝。

樑五、關東五聯名進言旬息道:“敢弒君者,非強臣莫屬。晉之強臣,莫過於裡克,殺新君者,裡克也。”

旬息聞言,眉宇間閃起一股不堪重負的疲態。然而,沉默半晌後,他卻推翻了兩五的判斷,似對已來臨的危機毫無覺察。

“裡克,良臣也,不可誣之。二位大夫可對其小心防範,但不可捕風捉影,言其弒君,這可不得隨意談論。”

關東五、樑五聽了,口中雖未反駁,心中俱都不服。

旬息雖忠於先君,卻隨着年齡的老逝,謀略膽量俱都盡失,老而昏憒矣。

兩人越想越擔心,若桌子與驪姬再有差池,恐自己也不保,覺得不能再依靠這個曾經可於裡克爭雄的旬息,須得自謀存身之道。

“裡克一日不死,吾輩一日不安。少君發喪之日,衆大臣俱須相送,裡克黨徒少在城中,可派遣禁軍攻破其府,擒而殺之。”關東五待走出宮門,便臉色激動對樑五道。

樑五亦贊成道:“殺了裡克,旬息亦無大用,可將其逐出朝堂,而桌子年少,驪姬雖有計謀,卻是婦人之身,這大晉的江山便盡握我們之手。”

可說起來容易,卻怎麼做才能盡毀裡克與其黨徒呢。兩人均是沉默不語。

其實他們看錯了旬息,當旬息一聽奚齊被殺時,便知是裡克所爲。他與裡克雖無深交,可畢竟在朝堂共事多年,深知裡克爲人。裡克作夢都想獨掌朝政,壓服所有大臣。

並不是驪姬一番話,才使得他再立新君。他清楚的知道,裡克弒君,無非想將他壓服。只有將他踩在腳下,裡克才能欺幼蒙婦,獨攬大權。

刺殺奚齊,是裡克給他的一個暗示與警告--我能不動聲色間殺了新君,自然也能刺殺你旬息。

而裡克只所以沒有對他下手,是因爲他還有可用之處,畢竟是先君指定的輔臣,國內局勢動盪,有很多大小事都得靠其理順。一旦局勢平穩,他就沒有利用價值。裡克當然希望他能”悔過回頭”,廢了”罪婦”之子。投奔到正人君子的行列。如此,旬息雖須列裡克之下,卻仍可保住榮華富貴。

“哼!我身爲輔臣,只應聽命令於國君,豈能屈服於你裡克的淫威之下。”想到這裡,旬息的鬍鬚無風自飄,一股豪氣漫上心間。

太子申固然死得冤枉,然人死不能復生,爲臣者,應先救於時而非先補往日之過。而念念不忘補往日之過者,無非是心懷叵測之臣的藉口罷了。桌子雖年幼,然本性善良,若臣下盡力輔之,可爲賢君。如因“罪婦”而廢掉桌子,非得迎回重耳、夷吾之一。而他們兩人均黨徒衆多,手段毒辣,若迎爲國君,必是昏暴之君。到那時,我只怕仍是難逃一死。與其死在重耳、夷吾手中,我不如拼了這條老命,扶持桌子爲君。

旬息打定主意,欲以裝作”老糊塗”之法來應付裡克。一旦時機成熟,再謀其欲逆者。

不過,他更是明白,裡克的勢力太過強大,朝臣差不多有一半出自其的門下,更有重耳的勢力延伸其間,如大將狐突,歐陽家族等以前並非其近的公族士門。

硬以武力爲謀,不是良策。

他想到一個不是主意的主意,利用執掌朝政的有利地位,慢慢將裡克手下的臣下都拉過來,削弱其勢。再逐漸穩固桌子的勢力,給予更多的權利與實惠,將尚漁的家族從純商業過度到擁有兵權,發展壯大禁軍及王城軍隊,再利用好與諸大國間的關係,待桌子的君位穩固之後,再施擠壓之術,迫使裡克貿然謀反,再一舉殺之。

然後,天不助晉。樑五與關東五卻破壞了他的苦心之計。

他們不知天高地厚,竟趁新君發喪之際,公然領禁軍攻打裡克的府邸。

早已張開大口的裡克輕易擊敗“兩五”,將兩人當場斬殺。

幾乎才傳出消息,丕鄭父與大臣賈華等率數千家丁攻進朝堂,宣稱“兩五”乃旬息指使,欲滅盡朝臣,獨自坐大,使“罪婦”孽子永霸晉國。

滿朝皆怒,俱投向裡克,各出家兵,撞破宮門,亂箭射死桌子,擒住“罪婦”驪姬。旬息力敵數十人的圍攻,以他的功力,縱使是裡克在場,亦很難困其突圍。然衰大莫如心死,晉亂開始,作爲輔臣,他無心逃生,更無臉見地上的獻公。

擡頭仰望那矗立在血色中的晉王宮,旬息長劍橫向脖頸,此刻他的心情,已然飄離這亂宮的嘈雜喧囂,像是架上一片烏雲,肅穆而陰沉。

他甚至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那片陰暗的天際有一雙眼睛,正穿過黑暗的雲層,溫柔的向他招手。

東周時期,位於中原各諸侯國稱“諸夏”,居於四周的戎、夷、蠻、狄等族,統稱爲“四夷”。由於周邊地區發展落後於中原,四夷在語言、習俗,禮儀等制度方面有明顯的區別。因此這他們被概稱“東夷、南蠻、西戎、北狄”四大部族。

每一個族羣都有不少分支。其中戎族位於西北,稱爲”西戎”。因受環境與多次頻繁的遷移,內外戰爭和族羣的增多與滅亡,逐漸演變爲犬戎、蠻戎等族。

而犬戎亦分爲東犬戎和西犬戎。其中以聚居在晉東南部的東犬戎最爲強大,經常與毗鄰的晉、魯、齊、鄭等諸侯國發生小規模戰爭。並一度強盛至攻到邢、衛兩國的王都,若非魯、鄭等國派兵解圍,兩國滅亡指日可數。

由於周邊各諸侯國的相互猜忌,均是不敢投入全力清剿,以至於犬戎族坐大。形成一個你進我藏、你退我擾之局,雖是讓諸多國家惱恨不已,卻也別無它法。

若非犬戎族自生內亂,恐怕周邊小國早就被其滅亡。

雪丹青便源自東犬戎。亦是犬族三聖女之一。

她的家族便聚居在這六百里橫川之內。橫跨晉、魯、鄭、齊等國;而這連綿不斷的橫川之中又以孤嶺山脈爲至高點,巍峨高聳,峰頂常年白雪皚皚,峰底更是雲綜霧繞,寒雨朦朧。汾水流域饒谷而過,峽谷底部的廣闊平原便是犬戎族的遊牧區域。雖則慢慢融人中原文化,逐漸從遊牧脫離,轉至耕種,但依然有數量不少的族人仍然沿襲這古老的傳統。

孤嶺山脈更是緊扼西南諸國的咽喉之地,乃西南諸侯欲爭天下的必奪之地。

時直初冬,孤嶺峰底已是白霧濃濃,黃葉枯枝上凝結着一層厚厚的冰霜,在片片昏暗的濃霧之中泛起點點銀白,甚是慘淡,給人一種詭異而又透人心肺的冷。

峰底並無雪飄,但是霜風漫天,霧遮人眼,冷雨更是不斷下涌。偶爾捲起一陣透人心肺的勁風,颳起無數枯枝黃草,伴着漫天細雨上飄下蕩,橫飛亂舞。

遠看卻又好似無聲無息地躺在風雨交會的霜霧之中,顯得出奇的寧靜--

“得噠,得噠,得噠!唏唏唏……”驀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與嘶鳴聲,打破了山谷的寧靜,峽谷內回聲蕩蕩,似乎驚醒了霜雪。

隨着”啪啪”的馬鞭聲急促的響起,一羣騎手自山腳下馳向谷底小道。馬蹄踏向道中的水坑,濺起一竄竄渾濁不堪的水花,飛散四濺。

“趕往谷中避避,這鬼天氣……”

說話的是一個極爲美豔的女子。一身雪白的裘皮斗篷隨風飄蕩,閃出鼓鼓的胸脯和正面曲線,隨着駿馬的奔馳,那對也隨之上下搖晃。而讓人驚訝的是,斗篷之下竟是一層單衣。如此寒冷的山谷,縱是久居此地的獵人牧者亦得裹上毛皮。

另一個與她並排而騎的女子嬌笑道:“璃妹妹的功力都到了寒暑不侵的境地了,還會在乎天氣。”

“好天氣人的心情也舒暢啊。”琉璃明亮的眼珠輕轉,偷偷瞟了一眼身後,小聲道:“槐姐啊!你說犬戎族會歡迎我們嗎?這麼多人,豈不吃窮他們。”

季槐一襲黑色勁裝,與這個白色的世界全然相反,再加上深黑色的及腰長髮,若似在白色天地裡嵌上的一塊黑玉。寶石般的雙瞳在高挺的鼻尖上閃爍着智慧的光芒,“這你可就錯了,你以爲戎族如你想象中那般貧窮嗎?雖說戎族絕沒有中原之地奢華,但吃喝還是足以自保的。”

身後傳來狐射姑的聲音:“其實戎族並非你們想象的那樣,靠的是遊牧和搶劫周邊國家,他們的耕種業非常的發達,甚至每到災年,好些大國還得找他們換糧食穀物。”

琉璃伸了伸舌頭,俏聲道:“一千多人哩!”

季槐微微一笑道:“你以爲公子會在此久住嗎?雪丹清又是戎族三聖女之一,戎族總得給她面子吧,況且公子又給戎族送回失落已久的鎮族心法--‘易天’的上部,戎族長老會不喜翻天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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