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太玄峰前,拂真道人與郭純陽相面而坐,身下便是茫茫山河白氣,兩位掌教也不用茶酒,袖手論道,盡顯仙家氣韻。
拂真道:“眼下輪迴盤重光在即,玄魔兩道修士人人自危,不知郭掌教如何區處?”郭純陽笑道:“輪迴盤之事乃是無數大佬謀劃,計謀深遠,我等縱有些許神通,在其等眼中亦不過螻蟻耳。打不過,只好躲!”
拂真目光閃動,問道:“哦?是如何躲法?”郭純陽一指太象五元宮道:“本門自二百年前封山伊始,便着手打造這件法寶,便是爲了今日,能於大劫來臨之前,帶了門中星火種子,逃出生天,遠離此界!”
拂真遠遠望了一眼太象五元宮,見那宮殿佔地極廣,內中寶光隱隱,確有不測之威,微微搖頭道:“郭掌教深謀遠慮,老道佩服,可惜此寶雖經祭煉,到底靈識未生,怕是難當大用。”
法器之物,唯有生就元靈,騰挪變化,方能稱爲法寶,法器與法寶之別,恰如天壤。要祭煉一件法寶,非得長生級數耗費無數苦功,還要機緣巧合方可,其中曲折艱難實難爲歪人道也,只看拂玉道人成道極早,到如今也無一件法寶傍身,便可知端倪。
郭純陽志向甚大,竟要帶了太玄滿門上下脫離輪迴世界,不染劫數,但太象五元宮祭煉的宏大則已,卻非是法寶級數,妙用不足,怕是難以承載太玄一派氣運,故而拂真方有此言。
郭純陽笑道:“道兄所言甚是,不過離大劫還有些許時日,我們師兄弟幾個聯手,總要拼上一拼。”拂真笑而不語。拂玉侍立於拂真身後,忽然出言道:“聽聞郭道兄的弟子喚作凌衝的,得了太清門符道傳承,如今已是貴爲太清門掌教,本門與太清門素有齟齬,勢不能坐視不理。”
此言一出,惟庸面色陰沉,百鍊道人冷笑一聲,場中氣氛一時尷尬不已。拂真老道哈哈一笑,說道:“我清虛道宗與太清門的仇怨,綿延數千載不曾消解,以老道思來,凌衝那孩子當是誤打誤撞得了太清道統,一時見獵心喜,忍不住修煉起來,原也算不得甚麼。太清門畢竟滅門數千年,出了一兩個傳人,難道便能死灰復燃不成?拂玉師弟未免多慮了。”
拂玉答道:“掌教師兄豈不聞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是那凌衝將太清道統亂傳亂撒,不出數年便會有許多弟子門人匯聚,那時本門處置起來,就要多費手腳!”
拂真裝模作樣思索片刻,問道:“不知那凌衝現在何處,郭掌教可否請他現身一見,難得老道來此,不若與他開誠佈公,免得日後兵戎相見,壞了我清虛道宗與太玄派同氣連枝的情誼。”
郭純陽面上笑容依舊,說道:“道兄卻是來的不巧,凌衝那孩子自入門以來,沒個靜氣,整日在外逛蕩,我也不知他如今跑去了何處。”
拂真老道哦了一聲:“罷了,機緣未至,如之奈何!”拂玉冷笑道:“煩請郭掌教轉告你那個寶貝關門弟子,讓他務要將太清符法亂傳,免得貽害他人,流毒無窮!”
郭純陽小眼一眯,笑呵呵的不答。惟庸道人冷冷說道:“拂玉,此話若是從你師傅絕塵道人口中說出,倒還有些分量。你麼,卻是不成的!”
拂玉面色一變,冷冷道:“惟庸道友之意,是要包庇你那師侄了?如此本門可就要多有得罪了!”惟庸森然道:“凌衝乃是我太玄門秀出之弟子,你清虛道宗若敢打他的主意,莫怪老道出手無情,別人怕你清虛道宗,我太玄派可不怕!”
拂玉面上青氣一閃,喝道:“好啊!你太玄派天不怕地不怕,我倒要瞧瞧太玄劍術有何高妙之處!”上前一步,將手一拂,周身雲氣瀰漫,就要動手!
拂真喝了一聲:“放肆!還不退下!”拂玉面上肌肉抖動,終究不敢抗命,又自後退一步,滿含冷笑,拿眼去瞅惟庸。
拂真向郭純陽道:“我這師弟脾氣火爆,出言不遜,得罪了惟庸道友,還望郭掌教海涵。”郭純陽笑呵呵道:“無妨,無妨。修成純陽之輩,哪個不是心高氣傲?出言不遜還算剋制,出手不遜也是尋常,不過相打無好手,大家還是化干戈爲玉帛的好!”
拂真老道離郭純陽極近,忍不住微微用法力試探,只覺那小眼道人周身氣機綿密如珠,無有斷續處,竟是深不可測,暗叫怪哉:“這郭純陽分明未曾證道,如何能有純陽戰力?難道太玄派中還有甚麼機密不成?”
拂玉被拂真帶來,自知要扮黑臉,因此出口不遜,頤指氣使,故意激惟庸動手,如此一來,袁劍去殺凌衝也算師出有名。不知拂真如何打算,半路喝止,也只得如此。
拂真與郭純陽盤桓半日,暗自盤算,袁劍去殺凌衝,有百劍圖在手,盡也足夠了,太玄峰不可久留,遲則生變,含笑說道:“老道今日乘興而來,興盡而歸,勞動諸位法駕,感佩五內,若是諸位有暇,可來我清虛三山之中盤桓,老道必掃榻以待。今日天色已晚,就此告辭!”
郭純陽出言挽留,拂真搖手轉身,與拂玉回至飛宮雲闕,拂玉一聲斷喝,起了法壇,動用禁制,飛宮周遭涌起朵朵祥雲,托住雲闕慢悠悠飛去。
惟庸與百鍊面面相覷,摸不着頭腦,拂真二人來的詭異,去的匆忙,怕是有甚詭計,偏偏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任由其等離開。
郭純陽始終笑眯眯的不曾說話,遙望飛宮雲闕破開虛空,就要一閃不見的當口,驀地開口大喝道:“拂真!你遣人暗害我的弟子,當我不知?既然你不要麪皮,老子總要給你留個教訓,叫你知道我太玄派非是好欺侮的!”
一番話如連珠炮般發出,惟庸與百鍊同時色變,齊聲喝道:“掌教,凌衝如何了?”郭純陽喝罷,面色紅潤之極,長舒一口氣,似是十分爽利,擺手道:“拂真派個了練劍練得不到家的傢伙去爲難凌衝那小子,我早有算計,自有高人出手破局,凌衝如今安然無恙,你們不必掛念。”
百鍊喝道:“怪不得拂真親身來此,原來是防備我等援救凌衝!清虛道宗如此不要麪皮,掌教怎得放了那廝回去?”百鍊道人執掌太玄刑堂,素來冷峻孤傲,但清虛道宗竟然費心設計凌衝一個小小弟子,是可忍孰不可忍,連這位素來清冷的二長老也自動了殺心!
郭純陽眼巴巴望着雲闕飛宮破開虛空之處,漫不經心道:“我在那雲闕飛宮之中用了些小手段,讓拂真那廝嚐嚐滋味,想來他不敢掉頭回來尋仇,只會先回山門,再想毒計。”忽然揚聲喝道:“爾等弟子聽真!本門自今日起封山閉門,不見外客!太玄峰上許進不許出!違令者以門規論處!莫要看熱鬧了,都給我滾了回去!”
太玄峰上峰下一干弟子俱都張大了口合不攏來,想不到堂堂清虛道宗掌教,竟也不要麪皮,暗害太玄同門,自家掌教又自頒令封山,令出如山倒,無人膽敢置喙,靜了片刻功夫,又自吵吵嚷嚷起來,當下便有許多劍光騰起,往九國而去,卻是出身九國的弟子趁山門未關,先回本宗料理後事去了。
郭純陽喝罷,陡見一處虛空泛起道道漣漪,接着如滾水汆沸,似有一尊龐然大物要擠將出來,但過得半晌,虛空又自緩緩平復,全然沒了動靜。
郭純陽目中露出失望之色,冷笑道:“有謀無用,可笑可笑!”轉身道:“請兩位師兄往五元宮中敘話。”將手一擺,一道光華閃過,三位純陽老祖已挪移至掌教大殿之中。
惟庸迫不及待問道:“凌衝之事究竟如何?”郭純陽道:“大師兄不必急躁,聽我細細說來。凌衝得了太清道統之事,瞞不過清虛道宗,絕塵那廝便從域外星河中召回一位弟子,那弟子並非人身,乃是老猿得道,修煉的劍術亦非清虛道宗嫡傳,由其出手斬殺凌衝,此事我早已算定。”
百鍊道:“既是早已算定,爲何不出手攔阻,反讓拂真尋上門來,還陪他閒聊半日?”郭純陽不以爲意,說道:“大劫將起,我等這些老骨頭能否渡脫劫數還未可知,太玄道統終要落在二代弟子的身上,我命乘風去往天星界開闢道場,紫宗落身大明朝中,便是未雨綢繆。”
“我門下只向天與凌衝兩個弟子,倒也都成器,不過向天出身異類,又不願承繼太玄道統,只求做個護法的長老。如此一來,太玄掌教之位唯有令凌衝繼承,不過本門正值多事之秋,以凌衝那點修爲,怕是擔不起這般重任,我只好用了些小手段,助他一助!”
此尚是郭純陽首次提及掌教大位傳繼之事,甚而明言凌衝便是下任掌教,惟庸與百鍊忍不住對望一眼,俱是心頭一震!一門掌教之人選乃重中之重,關乎門戶氣運,君不見多少門戶只因前代傳位不甚,各弟子相互不服,兄弟鬩牆,反目成仇,就此衰落。就算太玄派自上代荀真人兵解轉世,若非郭純陽手段精妙,壓服了四位師兄,怕也要變起肘腋。
郭純陽續道:“凌衝乃是脫劫級數,本來劫數一重一重而來,若有章法,但耗時既久,我便暗中矇蔽天機,以秘法將他劫數提前,甚至幾重劫數合一,如此雖然劫難兇險,但若過得去,則收穫更大!”
惟庸與百鍊只聽得直了眼,從未聽聞竟有手段能干擾天機,左右劫數,惟庸口張了張,終究不曾出言。百鍊想了想,道:“師弟所用手段,想來與當年讓我避開待詔級數,直入純陽如出一轍了?”
郭純陽頷首道:“此乃小道,並非正途,偶爾爲之尚可,師兄當年那一場劫數不也驚心動魄?收穫雖多,反噬亦大!不過凌衝福緣深厚,我此舉亦是逼的藏身九天仙闕之中的尹濟不得不出手,不然凌衝若是遭劫,他太清門的道統也要就此斷絕!哼哼,讓我的徒弟擔起這般重任,他尹濟不出幾分力來,如何說得過去!”
惟庸道:“結果如何?”郭純陽道:“尹濟確然出手,助凌衝過了此劫,如今凌衝正被姬冰花護送而來。”二位長老聞言,俱都鬆了口氣。
郭純陽道:“我欲傳位之事,兩位師兄莫要外傳,更不可與凌衝說之,免得那小子學他師兄一般撂挑子走人,小弟可就難辦了也!”
惟庸笑道:“這是自然!本門歷代掌教必然出自前任掌教弟子之中,從無例外,師弟既然屬意凌衝,我等亦無異言,我等門下弟子亦當輔佐凌衝,絕無二意!”
雲闕飛宮之中,拂真好整以暇端坐,忽然郭純陽大喝之聲自宮外傳來,此時正當飛宮撞破虛空,抵禦亂流,往清虛本宗而去之時,正可謂渡河未濟,不上不下。
拂真聽罷,面色狂變,還未有所動作,心頭已然警兆大起!就見所在大殿之中,陡然現出一點碧綠之色,跟着一分爲三,猶如劍光分化,尖嘯聲中向他刺來!
拂玉要御使飛宮,不克分身,再者那暗算之物來得也快,只有靠拂真自家抵擋,拂真道行深厚,幾與惟庸不相上下,須臾之間手中已多了一柄拂塵,手臂劃了一個半圈,拂塵擺動之間,已在身前修築了一道清光法壁。
那清光柔潤如水,卻是堅實到了極處,畢竟他所修《三清妙化經》乃清虛道宗鎮派絕學,傳自九天仙闕,爲氣道至高傳承,真氣運用之妙,已入仙家莫測之境。
清光一出,大殿之中肅然一靜,就連飛宮之外無數虛空亂流亦受了他法力激引,變得溫馴非常。三道碧綠光華來勢絕快,一頭扎入清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