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他還在好奇鐸小公怎麼死了,他現在倒要好奇他怎麼活了下來——
而這是鐸小公另一個不願爲外人道的隱情。
鐸小公有一個替身,就是他雙胞胎的兄長。
作爲雙生子中的幺兒,鐸小公被選中爲“獨子”是有原因的——那不是娘爺抓的鬮,每人的概率一半,倒黴的一個永遠成爲影子。——雙生兒的存活率原比正常胎兒的要小,特別在醫療衛生尚不發達的古代。
第一個出生的孩子是健康而正常的。
第二個孩子也生產了下來,卻有一點不正常——他心臟的位置照着常人偏右了寸數:這使得他在出生時比照其它的嬰兒擔了更多風險,但度過了危險之後,他那武功見識並皆卓絕的娘爺一致決意將禍福相依的箴言運用於他的身上,選他來作未來的“尊上”。或許有朝一日,再不幸長劍穿胸而過,他那萬中無一的症候會救得他一命:這一來,他非但不是殘缺的,反而大成若缺、勝出自己的正常人哥哥一籌……
當然,那日去找南罌是他的真身,而非替身。
雖然作爲替身兼下屬的兄長有提過此事,但他首先是一名下屬,而非一位兄長,尊上不用替身,他只能躬身而退。
南罌武功天下第一?那他鐸小公這就來以身試法!
一百五十九招!鐸小公竟然只能接南罌一百五十九招!第一百五十九招時,她倒轉了他的長劍,刺穿他的胸膛。
已經許多年,他沒有看見自己的血了,流血還是極小的時候捱打的事。那一天,他暗暗詫異自己的軀殼裡居然能流出這麼多血來,鮮血汩汩外流,心胸之中居然能漸漸暢快……
鐸小公這次更是隻字未答,天性歡樂的小蔣還是自己尋到了事情的可笑點兒、終於笑將出來:
“南陛下能殺鐸小公本也不算什麼了不起之事,試問不是‘陛下’出手還有哪個殺得…哈哈…只是,真沒想到南陛下居然能教鐸小公心甘情願拜倒石榴裙…哈哈哈,這纔是妙處所在!都聞南陛下凶神惡煞,現在想來竟還是個美人兒……”
鐸小公:“你想一見?”
小蔣連連搖手:“‘陛下’聖顏豈容輕睹,還是不見爲好。”他這才忍住笑,竟見對方忍俊不禁。小蔣問:“你笑什麼,莫非你說的這些都是逗我的麼?”
鐸小公:“不是。只是突然間想明白了一件事。”
小蔣:“我倒有一件事不明白的緊!”
鐸小公:“講。”
故事聽到此處,鐸小公找來他的意圖已經明瞭。只可笑他此行一不要做武林盟主,二不要當天下首富——不過是要去東海上泛泛舟,哪裡就引出這許多事來?他委實跟那位傳說中的南陛下沒的瓜葛啊!
小蔣問:“爲何要害華瞻姑娘?”
當彭老闆提及了南罌,事情就現出了偏離;現下另一波的首腦鐸小公終於現身,反還將事情繞了回來。
可是——爲何要害華瞻姑娘?鐸小公既與南罌有此深仇舊恨,殺人嫁禍原也不足爲奇,但、華瞻真的就非死不可麼?亟風山莊和洞隱門都想殺南罌,儘可以殺去!幹甚你們自己不去好好地殺人,卻反來害死我的華瞻!
終於,小蔣勃然而起。
“木華瞻不是我殺的。”鐸小公答得波瀾不驚。
“那是誰?…南罌?”小蔣笑了。如果天底下連鐸小公都會不說謊,那麼這世上就
沒有騙子了!
鐸小公看着小蔣的眼有些略帶嘲諷地憐憫:“你以爲木華瞻就會愛你?你怎知她不是南罌的人,是她爲你排下的棋子?”
於是小蔣再來憐憫鐸小公一段:“難道鐸小公是江湖騙子的頭兒,就俯瞰天下沒有半個誠意之人了麼?呵,也難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江湖騙子的頭兒?鐸小公教武林人士聞風喪膽,雅呼尊號甚多,唯今之稱纔是一針見血麼!
鐸小公:“騙子頭兒只有在必要之時才編謊騙人。”
小蔣:“那便不編!久聞鐸尊上神功蓋世,現下咱哥倆兒就比劃比劃!”說畢,身已斜出亭外,掌緣卻欺而來。
“哪個與你稱兄道弟!”鐸小公怒,舉左手反格,右手即來擒拿。
鐸小公出手之快,小蔣原有心理準備,一見之下,仍不免訝異。所幸他雙腳臨近亭柱,情急中一搭上柱,憑藉腿上的助力一抽,這才捷如脫兔,甩開對方的擒拿手。
鐸小公一擒不中,右爪變掌,凌空疾推。
這掌招式甚平,但小蔣識得厲害——他卻不避,躍身前欺,對出一掌。
兩掌交未處勁力已接,二人身形倏定,掌力翕忽激渙,一座近旁聳立太湖石訇然四裂、亂石崩飛。
幸而兩人即發即收,兩股勁力尚未膠着。饒是如此,鐸小公連退兩步、身形方定;小蔣則連退三步,他肋下被一塊碎石彈中,流出血來——剛剛拼那一掌用極周身之力,以致連盡日的護體真氣都爲之一竭!
鐸小公雖不若小蔣之狼狽,也絕不輕鬆!一掌試過,他深知想除掉小蔣也甚棘手。
於是,二人振衣歸座。
小蔣喝了口白水:“爲何選我?我的功力尚不如你,你若殺不了南罌,我更殺不了。”
鐸小公:“你來助我殺她。”
小蔣:“這不可能。華瞻——” www●тт kān●℃ O
鐸小公:“說過不是我殺的。”
小蔣:“把‘天魔解體’打入玲童子體內的——”
鐸小公:“是我。”
小蔣:“你既然會‘天魔解體’,爲何自己不用?一個鐸小公殺不死南罌,兩個、三個也殺她不死?——是鐸尊上自己捨不得死!”
因爲暗道出身的緣故,鐸小公原也不甚捨不得,但他死過了一次,遂有了捨不得的體會。鐸小公:“你便捨得?”
小蔣:“捨不得!所以你別想着把‘天魔解體’用在我身上——我若是功力陡增三倍,第一個就先殺你。”
鐸小公還真沒這樣想,因爲“天魔解體術”的實施有其限制:雖然“解”的是別人的“體”,也是要調用自己的內力來“解”別人:玲童子武功與自己天差地別,“解”他自不費力;小蔣雖然打不過自己卻也相差無多,“解”了小蔣他要在很長的時間內連玲童子都打不過——何況在此之前他還要先制住小蔣。
小蔣:“‘秘魔傳音’的也是你?”
鐸小公:“是。”
小蔣:“鐸小公,你的未婚妻要你憎恨了全天下的女人麼?”
鐸小公:“?”
小蔣:“那你欺侮繡蓉究底是爲何?”
鐸小公:“欺侮?”
小蔣:“你把她從江陵擄到潯陽,再關到這苾園之中,你—意—欲—何—爲?”
“意欲何爲?”鐸小公一手拈着酒杯,意外地想起一個問題,“你說…她被人強暴過麼?”
小蔣臉色陡變。
鐸小公:“隨口一問。”
眼見這傢伙又要拍案而起,鐸小公不禁苦笑:“你放心,憑我這點微末道行還奈何她不得!”
——什麼叫做“還奈何她不得”?他用了什麼“道行”?今日繡蓉見到宋韞後的反常表現一幕幕閃過心頭,一時小蔣的心肺都要炸開!
二人中間的石案平地浮起——他料小蔣會出手,先運力逼起石案作隔。小蔣一掌中正石案,鐸小公亦一掌拍上,抵住來勢:石案懸空夾在兩掌中間,成了受力的靶子。微響窸窣,這塊白巖天成的石案終不能支,龜裂、塌陷,落下竟流成了石粉!案上的茶具失了依託,卻平坦坦地落地,連一滴的酒水也沒有蕩溢出來——只是不能再喝了。
白光倏起,切流粉而過,鐸小公身形急閃,險險擦身——白光插入亭柱,正是一柄韭葉劍。鐸小公左手探出,三指翻扣另一團白光——這一舉實在險着,稍有挪捏不準,手就廢了。因二人方纔對掌所用皆是右手,正自後力未繼之息,雙方不約而同、均用了左手。饒是左手,竟也不差分毫,鐸小公舉重若輕、拿定另外一柄韭葉劍的劍臘。而他的臉色卻無甚喜色——小蔣居然還有第三柄劍!
鐸小公急出右手擒劍,小蔣右手即撒劍、卻反向了鐸小公的右手迎繞而上:纏絲手。四隻手一時膠着難解,而小蔣的劍——手雖然鬆開,劍的去勢猶在:
凌空的劍身沒能沒入鐸小公的身體,僅差了寸許;因爲他的護體真氣受到引發,於關鍵之機阻滯了劍勢。但,
依舊兇險——
風中細響忽聞,轉眼看時,淥波亭四下居然人影森森:
十人,不多不少,就像是於此瞬間憑空而生。——現在的他,還如何也鬥不過是個十個冥司使!
只未料,小蔣尚未開口,鐸小公已沉聲叫了退下。
不知是太過服從尊上之號令還是太過相信尊上之能耐,話音落處,人影退盡。——畢竟此時此勢,小蔣已勝出了三分,而鐸小公倒有七分難保周全!
“你會錯意了。”鐸小公這句是接了上面的話頭說的。
“那你來作解!”小蔣擡膝抵住劍柄,意下:你最好給我個對頭的解釋,不然咱們就是看看我的劍能不能破你的真氣護體!
鐸小公:“你何時會犯困?”
——?小蔣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我想睡時。”
鐸小公:“要是別人呢?要如何做?”
小蔣:“這不太好辦。”
鐸小公:“‘甫離魂’可以麼?”
小蔣:“若由你來施出就可以。”
修習內功第一要調控精炁神,能葆精炁神完足,人不倦不困。如小蔣、鐸小公的內功修爲,是絕對足以令自己在不想睡的時候保持清醒…而要論被別人催眠,那須要施術之人的內功強過自己才成。“甫離魂”是一種不太常現江湖的催眠別術,但小蔣知道它。“術”如其名,可令受術之人在一段較短的時間內陷入睡前的神智迷離恍惚,要妙在“不着痕跡”、讓人只是覺得自己打了個盹兒。這種機巧法門施展來無疑是要需要難度的,往往又作用武林高手身上、那施術之人的內功就必須過硬…是以此術太過吃力不討好,幾將絕跡。
鐸小公:“你何時犯過困?”
何時犯過困?——這個直似無理的問題教小蔣心頭一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