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1)
“你們確信,張準真的在船上?”
皇太極和下屬見面以後,第一句話就是這樣的。
這個問題非常的關鍵。三十艘漕船的糧食,還不放在皇太極的眼裡。他的地位決定了他要關注更高層的目標。三十艘漕船的糧食,包括糧食,包括船伕,包括船隻,全部加起來,也就是那幾萬兩銀子。出動前鋒營來對付三十艘漕船,皇太極丟不起這個面子。
其實,就算是都胡禪等人,打這三十艘漕船的主意,都是有點自降身份的。在大金國的戰鬥序列裡面,前鋒營是大汗的親軍,是大金軍最精銳的部分。他們承擔的,乃是最艱鉅的戰鬥任務,只有在戰鬥最關鍵的時刻,纔會投入戰鬥。
大金國的前鋒營,是專門爲了張準而來的,不是爲了搶掠而來的。搶掠的任務,有其他的部隊去完成。前鋒營的戰士,是要對付敵人最厲害的部分,是要對付敵人中的精銳。比如說,專門爲了對付這個張準。
滹沱河南部的情況,皇太極已經瞭解到一些了。從死亡的大金軍勇士身上的傷口來判斷,出手的肯定是虎賁軍無疑。從其他一些渠道獲釋,在滹沱河南部活躍的虎賁軍,人數很少,只有百十人左右。皇太極斷定,這股活躍的虎賁軍,正是張準和他身邊的護衛。
因爲虎賁軍騎兵的影響,皇太極對董家堡的監視,出現了小小的漏洞,結果,這個小小的漏洞,就被張準利用上了。皇太極對張準的勇氣和膽魄,還是有幾分佩服的。北直隸到處都是大金軍騎兵和蒙古騎兵,他居然敢帶着一百來人,就到滹沱河的南面去。
這一份勇氣,明國絕對無人能及。要是明國其他的將領,都有這樣的勇氣,大金軍恐怕連在瀋陽立足的機會都沒有。明軍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作戰的決心和勇氣,總是想着消極避戰。結果是越打越弱,越打越沒有士氣。拼人口,拼消耗,大金軍一萬個不是明軍的對手。
要是張準不在漕船的上面,前鋒營這麼積極的對付漕船,是會被人揹後恥笑的。即使都胡禪不介意,皇太極也會感覺沒臉見人。爲了三十艘的漕船,居然折損了幾百名前鋒營的精銳,這件事要是傳出去,皇太極屁股下的位置,就要更加的岌岌可危了。
話說董家堡戰敗以後,皇太極已經隱約能夠聽到,有些對自己不利的傳聞。一些以往非常忌憚自己的人,現在都沒有那麼顧忌了。以前,他們根本不敢公開的聚集在一起商討什麼,即使私底下聚集在一起,也是小心翼翼的不讓皇太極知道。但是現在,他們居然敢公開的出面了,私底下會面的次數,就更加的多了。
在這方面,表現得特別明顯的就是蒙古人。本來,蒙古人投靠大金軍,就是爲了得到好處的。可是現在,非但好處沒有得到,反而損失了不少的人馬。這對於蒙古人來說,同樣是難以接受的。蒙古人的人口,比大金國多不了太多。這樣的損耗,即使是蒙古人,同樣承受不起。
幸好,由於雙方密切聯姻的關係,蒙古人的主力,科爾沁部落,對大金國還是非常友好而忠誠的。在科爾沁部落的壓力下,即使其他的蒙古部落有什麼別的想法,也不敢表露出來。但是,即使是埋藏在心底的不滿,同樣是不滿。這種不滿,在適當的情況下,就會爆發出來,從而造成致命的後果。
特別是哈喇慎部落和土默特部落,在戰鬥失利以後,相互間就加強了聯繫,頗有共同進退的意思。哈喇慎部落的首領哈丹巴特爾,還有土默特部落的首領阿日斯蘭,據說秘密在博野的附近會面。兩人會晤了足足兩天的時間。會晤的內容,不得而知。
這對於一個九五之尊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大金國的大汗,和漢人的完全不同,沒有什麼立長立嫡之類的說法,有的只是能者上,庸者下。你要是沒有出色的戰功,就永遠不要指望能夠坐穩這個汗位。這是大金國立國的基本理念,即使是皇太極,都無法改變的。否則,他也不需要費盡心思的爲豪格創造立功的機會了。
大金軍戰敗,實力受到極大的削弱,要是蒙古人在這個時候又反水的話,皇太極的壓力,就非常大了。漢人唯一的弱點,就是他們不擅長騎射。如果漢人掌握了騎射的力量,大金國的末日就來到了。因此,儘管知道哈丹巴特爾和阿日斯蘭兩人在背後不利於自己,皇太極也只能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目前,還不是找兩人晦氣的時候。
“的確有人見到了張準……但是,我沒有親自看見。”
都胡禪老老實實的說道。
在皇太極的面前,他絕對是誠實的,事實是怎麼樣,就是怎麼樣。
“誰看見了張準了?”
“將他帶過來!”
皇太極皺眉問道。
他要親自確定張準的存在。否則,他是不會輕易下令前鋒營發起進攻的。前鋒營的性質,乃是大汗本人的親兵,只聽大汗自己的話,和別的旗主都是無關的。換言之,即使所有的旗主,都起來反對自己,他只要掌控着前鋒營,就有和旗主們對抗的能力。
皇太極上臺以後,一直致力於削弱各旗旗主的權力。他將各旗的精銳,都集中到了前鋒營裡面,直接脫離旗主的掌控。即使是多爾袞掌管的正白旗,最精銳的戰士,也不屬於多爾袞指揮,而是屬於皇太極自己。到後來滿清建立,更是直接廢除了旗主的統兵權力。
正是因爲這個原因,皇太極對於前鋒營的兵力,是非常愛惜的,不會輕易讓前鋒營遭受損失。即使他是大金國的大汗,想要從別的旗主手裡,將精銳集中起來,也是需要時間,需要技巧,需要耐心的。換言之,前鋒營的損失,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彌補回來。
因此,如果張準不是在漕船的上面,皇太極會立刻掉頭離開,然後調遣別的部隊前來對付這些漕船。唯一能夠讓前鋒營大力發起進攻的,只有張準本人。就算是別的虎賁軍隊伍,都沒有這個資格。
就在這時候,有人急匆匆的進來,在皇太極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皇太極立刻揮揮手,皺眉說道:“不用了!”
跟着就立刻縱馬向前,向運河邊上飛馳過去。
都胡禪等人微微一愣,出了什麼事了?他們急忙翻身上馬,跟在皇太極的背後,也向運河邊上跑過去。片刻之後,他們就來到了運河邊上,距離張準的船隊,只有五六百米的距離。
只看到皇太極縱馬靠近運河邊,舉起千里鏡,仔細的打量着那些漕船。剛纔有人向他報告,說是張準在漕船上出現了。皇太極現在要搜尋的,就是張準的身影。他要親自確認,張準是否真的就在運河之上,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張準!”
忽然間,皇太極狠狠的說道。
沒錯,出現在漕船上面的人,的確是張準。
他其實沒有親眼見過張準。但是,他相信,漕船上的那個人,就是張準。這沒有什麼理由,純粹是皇太極自己的判斷和直覺,一種爲人上者的直覺。他相信,張準要是同樣舉着千里鏡的話,一定會在人羣裡面發現他皇太極。
“張準的確在船上!”
皇太極臉色陰沉的說道。
周圍的人都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幸好皇太極親眼看到了張準,否則,還真是有些麻煩,不知道如何的解釋清楚。前鋒營和其他的大金軍不同,不是隨便可以用來試探的。前鋒營的戰士,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戰死一個,都是巨大的損失。都胡禪之前的損失,已經讓前鋒營非常的受傷了。
但是,在鬆了一口氣之餘,大家又感覺到了一個巨大的問題。當大金軍蜂擁而至的時候,張準居然公開的露面了。這是什麼意思?媽的,這不是露臉,這是故意挑釁啊!明知道皇太極來了,張準還故意顯擺一下自己,這不是要故意刺激皇太極嗎?
一瞬間,大金軍所有的人員,都憤怒無比。這個張準,在董家堡的時候,就坑了大金軍一把,讓所有的大金軍,對他都有幾分的忌憚。現在,張準又出現在運河裡面,無論怎麼看,好像都有點古怪。難道,張準又準備坑大金軍一把?話說,之前都胡禪的確是被坑了一把了。前鋒營戰死幾百人,這是非常大的損失了。
“誰有辦法將張準攔截下來?”
皇太極放下千里鏡,臉色陰沉的問道。
和其他人一樣,皇太極覺得,張準的突然出現,也是在向自己挑釁。在董家堡,張準都不敢這樣向大金軍發起挑釁,在運河這條小小的河溝裡,他居然敢這麼做,可見,他是真的沒有將大金國,大金軍,乃至是他皇太極放在眼裡。
因爲是急匆匆的趕來的,生怕張準從德州城飛走,所以,皇太極沒有攜帶大炮之類的重武器,投石機之類的自然也沒有。沒有這些重武器,就無法直接的擊沉漕船。騎射之前都胡禪已經嘗試過了,根本沒用,反而白白的搭上自己的性命。
但是,眼睜睜的看着張準在這小小的運河裡面肆虐,皇太極是心有不甘啊!以前,張準是在大海上,大金國的騎兵奈何不了他。現在,就這麼一條小河溝,和大海差遠了。虎賁軍的漕船,也不是純粹的戰船。要是這樣都奈何不了張準,他這個大金國的大汗,的確是有點憋屈啊!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濟爾哈朗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想不出有什麼好主意。大金軍最拿手的就是騎射,要是騎射完全沒用,別的方面肯定會更加的糟糕。
周圍的前鋒營軍官,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樣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在這之前,只怕是誰也想不到,這麼一條小小的河溝,居然讓大金國上下,如此的爲難。
上萬的前鋒營戰士,眼睜睜的盯着運河裡的三十艘漕船,只等着上面的命令,然後就發起兇猛的衝擊。但是,他們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等到任何的命令。在這一瞬間,所有的大金國高層,彷彿都全部啞巴了。
長生天是不懂得水性的,這導致他的信徒,也同樣的不懂水性。對於大金軍來說,只要是涉及到水的問題,都有巨大的麻煩。在悠久的歷史上,北方的鐵騎兵,到了江南水鄉,戰鬥力都會嚴重削弱的。可見,水這東西,的確對騎兵不利。
但是,就算再不利,也得將張準這小子給生剮了。否則,連這樣的小河溝,都讓大金國的勇士沒有辦法越過去,以後的仗,還要不要繼續打下去了?現在已經確認張準的確就在船上。爲了消滅張準這個禍害,即使是前鋒營付出一定的代價,那也是值得的。
“都沒有辦法嗎?”
皇太極臉色更加的陰沉了。
真是要命啊!這樣都奈何不了張準?
良久,前鋒營正紅旗都統慕成額才說道:“大汗,或許將木頭扔到水裡,可以阻擋張準前進?”
濟爾哈朗鼓勵的說道:“怎麼說?你詳細的說說。”
慕成額急忙解釋說道:“咱們暫時想不出個更好的辦法,先用這個法子,遲緩一下張準船隊的速度,讓他在船上逗留更多的時間,不能迅速的縮回去德州城裡面。或許,一會兒我們就能想到更好的辦法了。”
前鋒營鑲紅旗統領李三保說道:“不是有鐵鏈嗎?漢人的那個啥說的……”
濟爾哈朗皺眉說道:“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李三保咧嘴說道:“對!就是你這句話!”
濟爾哈朗皺眉說道:“我們現在去哪裡尋找那麼長的鐵索?”
李三保無奈的說道:“我就是提個建議,不行就算了。”
濟爾哈朗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其他的韃子高層,都不吭聲。
對於他們來說,動手打仗是沒有問題的,即使對方的銅牆鐵壁,只要上頭有命令,他們都會發瘋似的撲上去,直到將敵人殺死,又或者是被敵人殺死。要動腦子,就麻煩了。在場的那麼多奴酋,懂得用腦子的,可能還不到一成。
濟爾哈朗有點無奈的看着皇太極,看到他目光微微閃動,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便低聲的說道:“大汗,還是先扔木頭,阻擋張準前進再說吧。”
運河的兩邊,並沒有太多的木頭,必須到附近去找。準確來說,是要將民房的橫樑什麼的拆下來。只有這些巨大的木頭,才能對張準構成一定的威脅。一般的小木頭,和普通的運河垃圾沒有任何的區別。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抓緊時間。
其實,這個建議最大的難度,是如何將木頭扔入運河裡面。大家都知道,只要靠近了運河,肯定會被虎賁軍槍擊的。前鋒營都是寶貝蛋,皇太極可捨不得受任何的損傷。如果爲了扔木頭,被虎賁軍打死打傷的話,那也是非常令人心痛的。
慕成額補充說道:“我們在前面扔木頭,在張準船隊尚未到達的地方,應該沒有大礙的。張準的船隊要是靠上來,我們就謹慎的退遠一些。要是木頭的數量不夠,石頭磚塊的也好。”
張準的船隊,距離德州城還有大約十里左右。這十里的路程,船隊緩慢航行,大概需要兩個時辰的時間。兩個時辰的時間,足夠前鋒營的大金軍做很多事情了。當然,時間必須抓緊。
“都去搜集木頭!”
皇太極迅速的下了決心,緩緩的說道。
慕成額的這個法子,其實不好。對張準的船隊,無法起到根本上的阻擋作用。但是,眼前沒有其他的更好的法子,他只好暫時採取這個。將木頭扔水裡,的確能有效的降低漕船航行的速度。搞不好,還能撞壞一兩艘漕船。或許,的確可以給張準製造一點點的麻煩。在這個時候,不管什麼辦法,只要是能用的辦法,都是好的。
一聲令下,前鋒營所有的士兵,立刻行動起來,他們從附近的村鎮,拆毀大量的民房,將橫樑什麼的都弄下來,然後搬運到運河的岸邊,再狠狠的砸入水中。大量的木頭被砸入水裡,平靜的運河水,很快變得激盪起來。當張準的船隊到達時,大運河的水面上,已經飄蕩着不少的木頭了。
航行中的漕船,船頭不斷的撞擊在木頭的上面,發出嘭嘭嘭的聲音。話說韃子前鋒營的積極性,的確是很高的,幹活也很有效率,在很短的時間裡,就有幾百根的木頭,被扔到了運河裡面。幸好運河水的流淌,是非常緩慢的,木頭的流動也很慢。要是在長江,滾滾而下的木頭,早就將船頭給撞爛了。
王時德雖然有幾分的戰略眼光,學識也比其他人豐富,卻是沒有絲毫的實戰經驗。發現運河上大量的木頭阻擋船隻前進,他情不自禁的開始擔心起來,有點不安的說道:“大人,水裡面都是木頭,這如何是好?”
張準淡然自若的說道:“沒事,讓韃子折騰一下也好。”
木頭都漂浮在水面上,對漕船的確有一定的影響。但是,要說有很多的影響,那也不見得。畢竟,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韃子扔進來的木頭,數量是有限的。而且,這些木頭都不固定,漕船隻要小心一點,就能夠將木頭推開。
“砰!”
“砰!”
“砰!”
當然,對於韃子的行動,虎賁軍要堅決的還擊。
想要舒舒服服的往運河裡面扔木頭?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你丫的千萬不要在虎賁銃的射程範圍內出現,否則,你就等着挨槍子吧。你沒有攜帶大炮前來,絕對是你們的失策啊!
最當頭的高宇、章印等人,不斷的開槍射擊,射殺任何試圖靠近運河岸邊的韃子。虎賁銃的射程,還有準確性,確保了這項任務的圓滿完成。凡是靠近運河兩岸的韃子,都毫不猶豫的遭受到米尼彈的攻擊。有的韃子運氣不好,被當場就撩翻在了地上。
皇太極在後面看的心痛,卻又無可奈何。虎賁軍的火銃還是太厲害了,大金軍的弓箭,完全不是對手啊!想到一旦虎賁軍的人數瘋漲上來,大金軍日後可能要面臨的挑戰,皇太極的心情,就更加的鬱悶了。想要漢人龐大的人口基數,源源不斷的兵源數量,皇太極甚至有點絕望的感覺。
“撤回來吧!”
皇太極無奈的說道。
木頭戰略沒有湊效,再繼續僵持下去,只會讓前鋒營的死人更多。
張準的船隊,行進的速度固然很慢,好像是蝸牛一樣。但是,船隊畢竟是在前進。結果,前鋒營可以投擲木頭的機會越來越少。在虎賁軍的槍口下,他們根本無法靠近運河。沒辦法了,只有等待張準靠近德州城的時候,才發起拼命的一擊了。
然而,即使張準上岸的時候,前鋒營想要發起攻擊,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德州的西門,距離碼頭,大約是一百五十米的距離。換言之,城頭上的虎賁軍,完全可以用米尼彈掩護港口的虎賁軍上岸。
如果大金軍在這個時候發起攻擊,將要受到來自城頭和運河裡的雙面夾擊。不用問,傷亡肯定是很大很大的。前鋒營是皇太極的心頭肉。都胡禪喪失了幾百人,他都已經心痛得不行了。要是前鋒營繼續承受損失,他的汗位,真的有太大的危險了。
遠遠的監視着張準的動靜,皇太極感覺自己的內心,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狠狠的撓他。看得到,摸不着,這樣的感覺,真的是太難受了。早知道,無論如何都要拖一兩門的佛郎機火炮過來啊!
“大汗……”
濟爾哈朗忽然低聲的說道。
皇太極的臉色,非常的陰沉,就好像是暴風雨即將到來似的。
因爲,他在千里鏡裡面清晰的看到,張準,大搖大擺的上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