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漸的降臨下來。
由於是三月中旬,月明星稀,圓圓的月亮早早就迫不及待的掛在天上,將月光毫不吝嗇的灑落下來,將大地渲染成一片的銀色。要是沒有戰爭,在這樣的月光下,帶着三五佳人,一壺小酒,席地而坐,賞月遊玩,那當真是人生樂事。
這可惜,這一切,在今晚,在濟南城東面三十里的地方,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這裡是戰場,還是激烈死殺過以後的戰場。在荒涼的原野中,還有大量倒斃的人員屍體和戰馬。偶爾間,還能聽到依稀的傷員的呻吟。
夜風吹散了血腥味,月色籠罩了原野,遠遠的看過去,一切都彷彿沒有發生過。只有曾經處身其中的人,才能感覺到黑夜的可怕。白天虎賁軍已經如此的兇悍,不知道晚上還會如何發狂?今晚的月色越是明亮,眼前的一切,就彷彿越是磣人。
就地紮營的明軍,佔據了偌大的一片原野,方圓起碼十里。大量的白色的棉布帳篷,在月光的照耀下,就好像是一個個的蒙古包。事實上,由於受到元朝遺俗的影響,明朝軍隊的紮營,的確很像是蒙古包。從住人的角度來說,蒙古包要比一般的營帳,舒服多了。
現在是乾旱季節,三月份又是非常涼爽的氣候,最適合在野外露營了。大部分的明軍士兵,都開始穿着單衣,外面罩着齊腰甲。有的士兵甚至嫌齊腰甲累贅,乾脆脫掉了。從白天的戰鬥來看,齊腰甲根本無法阻擋虎賁軍騎兵的火銃射擊。一槍過來,照樣掛掉。既然沒有防護效果,有和沒有一個樣,他們乾脆就捨棄了。
朱大典的心情,卻好像是冬天一樣的寒冷。從鳳陽府回來時的雄心壯志,現在遭受了巨大的打擊。這幾天的時間,發生的所有和張準有關的事情,對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他終於明白楊一鵬爲什麼當時會有那樣的表情,實在是這個張準,不好對付啊!難怪連韃子都要栽在他的手裡。山東的地面上,怎麼就會有這樣的梟雄呢?
朱瀚悄悄的進來,看到桌面上的飯菜,一動都不動,只好悄悄的叫人進來,將飯菜拿下去,重新熱好了再送過來。朱大典的心情,朱瀚也能理解。真的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啊!剛剛出濟南城,就被張準堵住了,動彈不得,進退維艱。現在,他們距離青州城,還有至少二百七十里的路程,路上還不知道要遇到多少的困難呢。
朱大典慢慢的從營帳裡面出來,看着四周的原野。今晚的月色,非常的迷人,正是吟詩作對的好時候。若是在以往,朱大典興許已經有靈感涌上來了。此時此刻,朱大典根本沒有吟詩作對的心情。他總是感覺,在這明亮的月光下,虎賁軍騎兵,可能又要在策劃什麼樣的行動。潛意識裡,危險,好像在一步一步的靠近。
幸好,今晚的月色是如此的明亮,讓明軍可以清楚的看到周圍的動靜,虎賁軍騎兵應該無法發動大規模的偷襲。但是同時,月色也讓虎賁軍騎兵可以自由的機動。顯而易見,虎賁軍騎兵,是不會輕易讓明軍安安穩穩的過夜的。至於他們會採取什麼樣的方式來襲擾明軍,那就不好說了。
“砰!”
“砰!”
“砰!”
零星的槍聲不斷的傳來。
有時候,槍聲非常的密集。有時候,槍聲稀稀落落的。誰也不知道,虎賁軍騎兵的槍聲,到底是在射殺什麼。按理說,除了軍營的裡面,四周應該已經沒有明軍的存在了。判斷不出槍聲在哪裡,卻又偏偏能夠清楚的聽到槍聲的響起,一種很古怪的感覺,在每個明軍士兵的心頭泛起。這種感覺時時刻刻提醒明軍,在他們的周圍,有一羣惡狼的存在。這樣的感覺,能讓一些心理承受能力低的士兵崩潰。
在入夜之前,朱大典就召集兩個總兵官,還有其他的副總兵官、參將、遊擊、守備等軍官,要求他們採取一切的得力措施,嚴格防止營嘯的發生。由於白天的戰鬥連續失利,部隊的傷亡比較傲,朱大典很擔心,在虎賁軍騎兵造成的巨大心理壓力下,明軍營地產生營嘯,從而導致自己的崩潰。
營嘯的情況與監嘯類似,一旦發生,後果非常嚴重,極有可能導致整個軍隊崩潰。中國古代軍營之中營規森嚴,別說高聲叫喊,連沒事造造謠都有生命危險。而且軍營是地道的肅殺之地,中國傳統的軍規有所謂“十七條五十四斬”,當兵的都是提心吊膽過日子,經年累月下來精神上的壓抑可想而知。
另外一方面傳統軍隊中非常黑暗,軍官肆意欺壓士兵,老兵結夥欺壓新兵,軍人中拉幫結派明爭暗鬥,矛盾年復一年積壓下來,全靠軍紀彈壓着。尤其是大戰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自己什麼時候一命歸西,這時候的精神簡直處於崩潰的邊緣。
在寂靜的黑夜中,要是有人突然精神崩潰,從而大喊大叫,大家都有可能被感染上這種歇斯底里的瘋狂氣氛,徹底擺脫軍紀的束縛瘋狂發泄一通。一些頭腦清楚的傢伙開始抄起傢伙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由於士兵中好多都是靠同鄉關係結幫拉派,於是開始混戰,這時候那些平時欺壓士兵的軍官都成了頭號目標,混亂中每個人都在算自己的帳,該還債的跑不了。
在大戰的前期階段,尤其是在戰鬥開展不利的情況下,營嘯是最容易發生的。朱大典統兵多年,不得不小心謹慎。他的部隊,白天基本上是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士兵的內心,不知道積聚了多少的緊張和恐懼,卻又得不到有效的發泄。這些緊張和恐懼,要是同時爆發出來,他麾下的幾萬人馬,說不定要同時完蛋。營嘯,實在是統兵者的大忌。事實上,大規模的營嘯,已經可以叫做是譁變了。
由於有超過四萬的人馬駐紮,明軍的營地很大,朱大典爲此將部隊分成九個小營,互相連接。所謂的九宮連環,就是這個格式。他自己在中軍,在中間的營地。在他的營地所在的八個方向上,都有各自的小營駐紮。攤分下來,每個小營是五千人左右,剛好合適。
按照朱大典的部署,衛所兵在最外面,然後是戰兵,以巡撫的親兵和騎營作爲核心,炮兵在營地的最核心區域,隨時可以支援每個小營的戰鬥。通俗的來說,朱大典是準備用衛所兵來充當炮灰。他當初將衛所兵調出來,就有這樣的目的。這些垃圾的衛所兵,無論損失多少,朱大典都是不會心痛的。他們死了還能夠節約大量的錢糧。
有親兵和戰兵的彈壓,朱大典也不擔心衛所兵起來造反。只要戰兵能夠穩住,朱大典甚至不擔心引起營嘯。只要這些衛所兵的消耗,能夠支撐到青州城就好了。關鍵是,此時此刻的張準,又在琢磨些什麼呢?虎賁軍騎兵,又會有什麼新花樣呢?
……
在那塊孤零零的岩石面前,張準蹲在地上,咀嚼着隨身攜帶的三頁餅和馬宋餅。在他的身邊,還放着一個大葫蘆,裡面裝滿了清水。看他吃飯的樣子,十足就是一個暴發戶,沒有絲毫的禮儀。經過一天的廝殺忙碌,張準的精神也顯得有些疲憊,吃飽喝足以後,總算是好了一點。
山東的糧食中,最多就是各種大餅,物美價廉的各種大餅。平時虎賁軍戰士都是以大餅、大蔥之類的充飢。虎賁軍標準的軍糧,就是各色各樣的大餅。這些做工精緻的三頁餅和馬宋餅,自然是雲裳給他準備的,不屬於軍糧的行列。
當然,有機會享受這些三頁餅和馬宋餅的,肯定不止張準一個,軍官們都是見者有份,放開肚子吃就是了。甚至路過的戰士,只要你有膽子上來拿,張準也毫不吝嗇的給他們一個。結果,雲裳本來準備了可以給張準吃五天的三頁餅和馬宋餅,一頓就吃完了。戰爭時代,這樣的伙食已經算是不錯了。
沒辦法,戰士們每天吃隨身攜帶的大餅,都已經吃膩了。爲了儘可能的延長保存期,後勤司在製作這些大餅的時候,儘可能不放油。因爲放油容易腐爛。沒有足夠的油水,自然無法充飢,即使是飯量很小的戰士,一頓飯也要吃好幾張才頂肚子。
繳獲到的戰馬,都已經被張準安排人送回去萊州府了,在原來聚攏戰馬的地方,大部分的騎兵戰士正在休息。勞累了一天的他們,早早就睡下去了。但是,軍官們還不能休息,他們還要和張準一起,總結白天戰鬥的經驗和教訓。這種戰場上的總結,要比在課室裡的總結,印象深入得多。張準是斷斷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的。
隨時隨地給大家講解戰術,乃是張準的一貫風格。虎賁軍沒有大學堂,他只有爭取每一分時間,提升軍官們的水平了。好像白天的戰鬥,就有很多可以總結的地方。有些悟性高的軍官,好像馮偉、陳興國等人,都能捕捉到其中的要點了,反應比較慢的謝志友等人,經過大家的解釋,也慢慢的能夠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