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寧在那頭輕咳幾聲清了清嗓子,她煞有介事地壓低聲音說:“今天我和椰風那些同事去吃烤肉,忽然聽到一些關於你的八卦。”
是個人,要知道自己被別人在私底下討論,都或多或少心裡面不舒服吧。更何況,我擔心以前那些舊同事八卦的東西並非空穴來風。
禁不住捏起拳頭,我的額頭因爲緊張而沁出了細密的汗,我沉下聲音問:“說我什麼了?”
趙小寧在那頭窸窸窣窣了一陣,她小心翼翼地說:“那些同事,說你剛剛高中畢業就失身,說你年紀輕輕就自己去醫院打胎,說你現在還跟高中小男友搞在一起,總之都是一派胡言的污衊。林四四,這些事我肯定是不信的,我覺得你是得罪什麼人了,你要不要讓你家的輝哥去幫忙查查,或者讓他去警告警告那些八婆?”
循着趙小寧這番話,我整個人僵在那裡,我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捏着,竟然一下子無言以對。
雖然這些八卦不是事實的全部,不過即使是亦真亦假,也讓我嗅到了這是有人在暗中刻意散着這些消息。
再聯想到我今天接到的那個快遞,我的心頭就像是大石頭壓住了那樣,沉甸甸難受得慌。
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跟趙小寧分享我此刻的心情,也可能是人性如此,哪怕趙小寧確實是我的朋友,但我還是怕她會知道我的不堪過去。
我抿着嘴沉默了一陣,最終我只得裝作若無其事故作輕鬆:“嘿嘿,我還以爲多大事呢。現在有些人就是喜歡沒事亂說一通,不要理會就好了。小寧,我有點事在忙,晚點再跟你聊啊!“
掛了電話之後,我生怕蕭炎從我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於是我努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這才慢騰騰地下樓去。
蕭炎已經把碗洗完了,他跟個大爺似的擺開個大大的八字佔據着整個大沙發,他看到我之後,他拿着遙控器的手隨意指了指茶几說:“林四四,剛纔有你的快遞,我幫你簽了。”
順着蕭炎的指向,我一望過去,就看到了順豐的包裝盒。
憑着直覺,我覺得這個快遞和我下午在公司收到的快遞一樣的,都飽含着惡意。
我站在原地,忽然沒能一下子有勇氣去拿過那個快遞,拿到樓上去拆開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
蕭炎見我沉默着杵在那裡,他按着遙控換了一個頻道,他擡起手腕看了看手錶,他慢騰騰地繼續說:“還差二十分鐘就到九點了,看來我得走了。”
說完,稍微起了起身體,推了推茶几上的那個包裝盒,蕭炎又重複了一句說“你的快遞。”
我這才從恍然中回過神來,急急地俯身下去抓起那個盒子,抱在懷裡。
蕭炎徹底站起來,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又是衝蹲趴在一旁懶洋洋的阿達說:“阿達,我走了。”
電梯門關上那一瞬間,我渾身的軟綿綿,好不容易纔把門給關上了。
背貼着大門,我這才細細端詳手中那個包裝盒上面貼着的快遞單。
寄件人那一欄,依然是空白得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顫抖着手指,用指甲摳着打開這個盒子,往裡面掏了一下。
看來是快遞這個東西的人,怕這個東西在運輸途中被壓碎了,這才用白色的珍珠棉包了很多層,還用封箱膠布貼得很是嚴密。
我用手試着扯了幾次都沒能扯開,只得去廚房找來一把小小的刀子,將上面的膠布挑開,將裡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一個嶄新的大紅色的mp3,看樣子,是個高檔貨。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這個mp3,又去細細翻看了一下盒子裡面是不是還有別的東西,卻發現一無所獲。
於是,我將mp3拿過來,找到了它的開機鍵,將它開了機。
不知道我是懷着什麼心態,總之我先是點開了相冊。
然而,我纔不過是掃了一眼,我全身的血液,就像是很難壓制住的火苗那樣一直蹭蹭蹭往上升,我整個人卻如同被我狠狠摔進了冰窖裡面那般,冷得發抖。
這個相冊裡面,不僅僅有着上一次我在曹佳穎家裡看到的那一張照片,另外的一張是餘明輝,蕭炎,以及一個紅色頭髮的男孩子的合照!看來他們之間很熟,我看到餘明輝和蕭炎兩兩站在兩旁,而紅髮站在中間,他們之間勾肩搭背,好不親密!
而這個紅頭髮的人渣,正是那一年涉及輪姦我的主犯蕭小智!
當年他的態度有多囂張,我還歷歷在目!
我記得最深刻的就是,在派出所對峙的時候,他玩世不恭滿不在乎漫不經心,他的嘴裡面還吐着泡泡糖,他先是朝着我們一家人豎中指,然後又玩味地朝着我們做了一個切脖子的動作!
記憶如同潮水,翻涌而來,越演越烈,我渾身顫抖得更是厲害,拿在手上的mp3也被我一個失手,摔在了餐桌上。
即使沒人有親口跟我說,我那些所有不堪的過往都跟餘明輝有關。即使如此,我在這一刻也不得不這樣想,兩年前的餘明輝,曾經在我的人生裡面扮演過特別不好的角色。
就像是淚腺被人戳破了一樣,我的眼淚在一瞬間就模糊了自己的眼睛。
在一派的視線模糊裡面,我像是瘋了一般伸手去摸索起那個mp3,我像是徹底瘋了似的不斷地用手按着按鍵翻來翻去,我最後翻出了一個音頻文件。
我渾身沒有多少的力氣了,我像是將所有的力氣都匯聚在了手指上,才按下了那個播放鍵。
混雜着機器的一些雜音,我聽到餘明輝說:“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你都要在我和林四四扯證之前,在我們搬離湛江之前,阻止蕭小智回國,阻止他出現在林四四的面前。”
緊接着,是蕭炎的聲音,他說:“紙包不住火,林四四沒有那麼蠢,她有時候不說不問,不過是因爲那個傻姑娘對你一條心,她纔會小心翼翼謹言慎行。在我看來,你應該告訴她真相讓她選擇。而不是你自作主張非要與全部人爲敵,非要娶她,非要許給她一個未來。這對你對她,都不是什麼好事。”
接下來,是長達兩分鐘的沉默。
在這死寂的沉默中,我捏着拳頭,我那些指甲差點就鑲嵌得戳入了手掌的皮肉裡面,可是我卻渾然不覺得痛,而是拼命地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又是一陣的窸窸窣窣的吵雜聲之後,餘明輝的聲音裡面帶着濃重的悔意糾葛,他越到後面越是無可控制的激動和語無倫次:“蕭炎,是我間接毀了林四四,是我當時被恨意衝昏了頭,是我因爲恨着丁展波的爸媽,遷怒到了丁家小子的身上,想要給點顏色給丁家小子瞧瞧,是我默許你弟弟小智和他那些同學去找丁展波和林四四的茬。如果那一晚,我哪怕對陌生的林四四動過一絲的惻隱之心,哪怕我動過一絲的惻隱之心而去叫停,那麼她根本不用承受生活中那麼慘無人道的毀滅!而她爲此付出了代價之後,我們又做了什麼!爲了包庇小智,我們指使人投毒,還動用了關係,去對付處在弱勢受害了的林四四一家!蕭炎,是我毀了林四四!是我毀了她的生活毀了她的一家。她現在始終只能以局外人的身份遊離在她的家庭之外,她有家不能回!是我虧欠了她!在那一晚她對我坦白,我在知道原來她就是那個被我傷害過的女孩子之後,我就知道,我的債主來了。我欠下的債,我得還給她。她讀書那陣不是英語好麼,我得讓她把這些東西撿起來,她確實對英語很有造詣和天分,她學得越來越得心應手,她的心情越來越好,可是她越是這樣,我的負罪感卻越重了。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我除了用一生去彌補,除了用婚姻來捆綁彌補,除了重新給她一個家,我找不到更好的贖罪方式…“
錄音到這裡,戛然而止。
而曾經被我拿在手上的mp3,以特別快的速度往下墜落,與冰涼的大理石地板強烈撞擊在一起,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這些聲響,卻不足以將失魂落魄的我拽回來,我的腰狠狠地頂在餐桌的一角,才能勉強站穩。
我的腦海裡面不斷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想到我第一次遇見餘明輝,想着他當騎士幫我擋下金銀蛇的撕咬,想着他在椰風包場要聽我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想他給我送花向我表白,想他曾經我在痛失親人的時候陪伴我,想他幫我拿回來奶奶給我的戒指,想想我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觸中全心全意的交付,我以爲我遇到了良緣,卻原來是孽緣噩夢一場。
我還想起我痛哭着向他袒露我的過去,想着他不嫌棄我熱切地牽我的手,想着我們第一次的肌膚之親,那一晚星空閃耀。再想想他曾經那麼多次表現得那麼迫切地想要娶我,他曾經對我那麼溫柔和體貼,他曾經對我那麼深情款款濃情難自禁,他所有對我的好似乎還在眼前,他對我說過的情話猶在耳邊,他給我展現了一場關於愛情的美得不能再美的夢,而在這一刻我才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救贖和被救贖的殘酷遊戲。
原來,在兩年前賜給我噩夢一場,毀掉我毀掉我一家的安定平寧的人,是餘明輝!
是無數次給我施以援手的餘明輝,是看似有着騎士風度的餘明輝,是陪着我回家在我奶奶彌留之際答應要好好照顧我的餘明輝,是信誓旦旦跟我媽保證要好好對我的餘明輝,是給了我無數溫暖看似愛我愛到骨子裡面也被我深深愛上難以割捨的餘明輝!是一個我一直以來面對他會自卑會覺得自己哪怕窮極一生踮起腳尖也無法與他並肩舉高的餘明輝!
我也曾經好好想過我媽那番話,我媽說他有錢有貌,要找什麼樣的女孩子都很簡單,他知道了我那一段過去還願意跟我在一起,他到底圖我啥。我當時盲目樂觀,我覺得愛情來得沒有理由也犯不着受控於太多的條條框框,更不需要想配與不配,我那時候是真的認爲,餘明輝他是深愛我,纔會絲毫不介懷我的過去,將我放在心尖上捧着愛着,我以爲他是因爲愛我啊!我以爲他愛着我林四四這個倒黴蛋啊!我以爲他是心無旁騖地愛着我這個殘花敗柳啊!可是我以爲我以爲我以爲,都是我以爲!
而在他餘明輝看來,他是虧欠,是贖罪,是還債!
我覺得我實在太他媽的悲哀了!
在跟丁展波把話說開了之後,在發現我曾經的悲劇不是意外而是人爲的之後,我曾經無數次想要知道真相,可是在這一刻,真相攤在我的眼前時,我那磅礴恢弘奔騰而下的眼淚,卻不是爲了這個殘酷真相而流,我是因爲發現,原來被我深愛的男人,他可能不愛我,他只是虧欠我彌補我。
我才發現,原來對於我而言,最殘酷的不是因爲餘明輝曾經摧毀了我,而是他可能不愛我。
再也沒有力氣支撐我站着,我的後背貼着餐桌的犄角蹲坐下來,我旋過身去抱住餐桌嚎啕大哭。
我坐下來的幅度太快,以致於我放在口袋上面的摔了出去,與那個mp3貼在一起,這兩個冷冰冰的電子產品就這樣漠然地看着淚流滿面的我。
就在這時,我的忽然尖銳地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