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9:30分,沈鴻濱照樣送何青屏到“重洋天地”樓前,囑咐完,她驅車離開。
他把黑色揹包掛在胸前,從旋轉門進入富麗堂皇的大廳,在電梯旁見到幾位拖箱拎包的,他猜他們也是來鑑定的。
到19樓,他隨他們身後朝佳緣公司走,門口、前臺、沙發上已擠滿人,多數人身邊或背上都有大箱或揹包,其中一位帶着撂在一起的四個大紙箱,他想,敢情慕名前來看二位專家的真不少,要是跟這些行家一起被騙,至少會好過一點。
他從資料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精緻的畫冊,上面全是佳緣公司以前銷售過的藏品,以瓷器爲主,還有字畫、玉器和古玩雜項。
正翻閱,身後傳來小楊的熱情聲音:“何大哥,您好。”
握手後,何青屏問:“專家鑑定開始了嗎?”
“嗯,我帶你去取號。”小楊前頭帶路,邊從人堆裡穿插邊介紹,“今天人特別多,現在已排到十多號了,鑑定幾樣?”
“就昨天說的那三樣。”他見人們都在欣賞壁櫃裡的珍藏,有四個老外正把玩鑑賞一把東洋刀。
轉過二道彎,小楊指着一扇敞開的窗戶:“在那交錢。”
出納員問過何青屏,一共收取六百元,遞給他收據和一張19號紙牌,提醒他收好。
小楊道:“已到8號,還得一會兒,陪你先轉轉。”何青屏心想昨天進出匆忙,根本無空開眼界。
從另一端進入展示走廊,一塊石頭吸引何青屏的眼球,它天然橢圓形,周邊呈淺黑灰色,圍着不規則的一片純白色,無需端詳,看出那片白色是一隻超現實的下山猛虎,活靈活現。
他問:“這是石雕嗎?”
小楊搖搖頭:“這塊石頭是純天然的,沒有任何加工。”
“哦。”他湊近再觀賞,“值百萬?”
小楊的腦袋搖得更歡:“儘管我也不理解,它的起拍價是五千萬,保留價一個億。”
“五千萬?”何青屏吃驚不小,才知道自己有多孤陋寡聞,感覺在尺寸和質量相當的情形下,世上除了鑽石,沒任何東西比這塊石頭更值錢,小楊不理解,他也不理解,但它真實的存在於眼前。
“是的,天然有形的東西價值都高,獨一無二,無可替代。”小楊接電話,“您再轉轉,我接一個客人。”
何青屏緩緩地行進品賞,透過眼前實物,再次看見那個機遇的影子,摸不着,但更清晰,
他意識到古玩市場是人爲堆砌出來的,基礎是墓穴和家傳,框架是富貴和奢侈,頂部是專家的一言九鼎,牆壁是無數參與其中的人,這樣一幢半現實、半虛擬的巨型建築,橫跨陰陽兩界,介於生死之間,唯有所謂的專家知道兩個世界的行情,歷史和專業知識牽出一條線,再轉換成能夠真切感受到的價值,建築裡面處於半封閉狀態,不存在物超所值,價值體現在是否吻合某些人的內心期望值,變幻莫測的價格伴隨着**和財富不停地流轉,也伴隨逝者的長眠之器被無休止地挖掘出來,而和平,爲這幢建築上了最大的保險。
瀏覽約一小時後,小楊過來拍他的肩:“快到了,我們過去。”
當保安叫到19號,何青屏舉手示意,拉開揹包拉鍊,推門而入,終於見到二位專家真人。
他快速取出綠釉盤、藍釉瓶和酒壺放在桌面,一句話沒講。
頭髮花白的專家拿過藍釉瓶,另一位中年專家捧過綠釉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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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十秒鐘,花白專家微笑道:“東西不錯,保存完好,清早期的,花了多少錢?”
何青屏略微欠身:“老爸用根雕換來的。”
花白專家又接過綠釉盤,中年專家道:“前不久,也見過這麼一件,很相似。”
花白專家推一下眼鏡:“這上面是玻璃釉,所以色彩光亮豔麗,不是銅作顏料,屬於清仿明,真東西,沒問題。”
待二位看過酒壺,花白專家指着壺口說:“這件跟那件藍釉瓶的年代相近,也是清早期的,北方器物,唯一有欠缺的地方是這條裂紋,上下一致,影響它的價值,保管時一定要當心。”潛臺詞是不要參加拍賣。
何青屏雙手扶住桌面低頭察看,還真有裂紋,自己看過多少次,硬沒發現,途中碰過了?
中年專家問:“就這三件嗎?”
何青屏點頭,中年專家說:“可以跟公司商量訂價了,到外面能開鑑定書。”
何青屏裝好寶貝,對專家連聲說謝謝,拉門出屋,心想這倒挺利索。
小楊迎上前:“我們去找空閒的洽談室。”
二人左擠右拐,碰巧只有A08號閒着,何青屏坐下後琢磨,佳緣公司在19層,自己拿個19號,昨天是這間,今天又是這間,這是上佳緣分的預兆嗎?不得而知。
“還可以開鑑定書嗎?”何青屏問,又拿出三件瓷器放桌上。
小楊伏低身子,悄聲道:“開一張,要五千元。”接着說,“何大哥,我去請公司毛總,他親自與你商量。”
“好。”何青屏已然領悟小楊前面的話,是暗示不用開,而自己壓根也不會開,想開也沒錢,如果不開,拍賣不成功,今後拿什麼來證明懷裡瓷器的價值呢?除了合同,還有什麼能證明?一時想不出結果。
這時,小楊陪着一位中年人進來:“我們毛總,公司股東之一。”
相互問候完,毛總對小楊說:“你去接待其他客人吧。”看過桌上藏品,和藹地問,“準備出手幾件?”
何青屏定定神:“由於種種原因,剛開始就先拍一件吧。這喜鵲盤,專家斷爲清仿明,與昨天曾總的鑑定有一點出入,暫時就不考慮了,您看這件藍釉瓶如何?”
毛總拿起藍釉瓶把玩一會兒,誠懇地說:“清早期的藍釉不多,那時的東西也比較值錢,起拍價訂二百萬,怎麼樣?”
何青屏頓時猶豫,覺得起拍價訂二十萬都太高,他一上來就喊兩百萬,莫非真看重的是前期費用?
“覺得高還是低?”毛總追問。
“是太高。”何青屏果決地說,“我第一次接觸古玩和拍賣,什麼都不懂,就是覺得高。”
“是這樣,清早期的東西拍到數百萬的很多,訂二百萬,就有機會翻過三百萬的坎,我是根據市場情況來建議的。”毛總不斷地鼓勵。
何青屏沉吟片刻:“毛總,訂八十萬吧,我是希望成交率高一些。”他心算能拿出來的現金,前期費用超過一萬,連回家路費都將沒了。
毛總靜默一會兒,拍拍桌子:“好,就這樣訂,我去拿合同?”
“好的。”趁他離開,何青屏腦袋裡像放電影似的,又把到佳緣公司的前後細節濾一遍,整體印象挺好,唯獨對毛總的訂價感覺不舒服,畢竟人家是行家,萬一爲省幾千費用,而少收入幾十萬呢,轉念又想,即來之,則安之,無論如何得過這第一道溝,即使拍賣失敗,只要自己繼續做,全過程參與的本身就是價值。
待想法豁然貫通,籤合同時不再猶豫,僅用五分鐘,他已簽字畫押,並在藍釉瓶底部留下自己的食指印,等小楊簽過字,他甚至沒有完整讀過合同條款,十分清楚合同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合同失效以前,遇上某幾個買家慧眼識珠,能對自家寶貝進行報價,擔心佳緣公司會讓藍釉瓶蒸發,純屬杞人憂天。
當毛總離開,他和小楊繼續商量付款細節,當場先交二千元,剩餘的六千元於第二天中午前補齊。
再次來到出納員對面,何青屏看着數鈔機的飛速旋轉,心早已飛回到鳳凰城。
此行任務已完成,剩下的就是對沈鴻濱費口水,不管怎樣,都要儘快走,爲了支付前期費用,須取出所有銀行卡上的錢,還必須透支信用卡取現,根本無法再住下去。
他更不清楚的是,在沒有錢的情況下,將如何開始鳳凰城的收購準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