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摸空,睡夢驚醒,揉揉眼,見一束曙光投在胸前,他連腦袋帶枕頭懸在牀外,發出“咯吱、咯吱”磨牙聲,正欲撫摸他的背,發現上面有雞蛋大小一片紫紅,隨即想起昨晚的偷襲,驚訝氣憤竟讓自己失去理智,難怪盛怒之下他要斷交。
朝傷處輕輕吹氣,心裡暗潮涌動,過去經常吵,糾纏一處也撕扯,從未想給他致命一擊,昨晚像中了魔,自服務員開門進屋起,渾然不顧他死活的衝動一直盤旋,甚至有照他腦袋掄一下的念頭,令她惴惴不安的是,不知道這種歹念狠勁從哪冒出,蛇精附體?還是真有虐待傾向?
一時思緒紛紜,爭端因他而起,至少要負大半責任,口無遮攔不說,動不動就跑,自己又不是妖怪。
她屬單細胞情商的女人,與高智商風馬牛不相及,沿着一條情感線走到黑,三年前的她,從未想過喜歡上一個男人,且過程充滿自我摧殘,相當於在情感荒漠中種植一棵小幼苗,不知何時,內心掀起風暴,**幼苗的同時,也試圖用狂沙埋掉他,她原來一直覺得,他就像天葬時的屍體,是那隻天外飛鷹利爪下的祭品,要用一個異性的情感來祭奠一直飄忽在頭頂上空的同性幽靈。
後來,她想弄明白是什麼改變了一切,除了他與女人截然不同的行爲,還有他身上分泌出的神秘氣味,或許品嚐到做女人的真味,報復性的接受到喜歡,再到迷戀,一寸一寸地引向深入,當渴求他更深入時,那個幽靈被逼進內心角落,奄奄一息中只能發出痛苦的啜泣。
從此,她有了另外一根情感線,沿着它不是走進永無止境的黑暗,是要穿越陽光步入生命的盡頭,對他一言一行,保持着極爲敏銳的嗅覺,就像當年那個女人的一顰一笑能牽動她的神經一樣,忙着爲異性情感烙上鮮明的性格特徵,不擁有,就摧毀。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死過一回的人,爲誰瘋狂,也將爲誰死亡。
堅信再次瀕臨死亡時,不會再有某個人來挽救,因爲自己會拒絕,拒絕另一個人的味道深入自己的睡夢、生命和靈魂,願意爲他戴上沉重的枷鎖。
她含淚輕吻他的傷處,盼望世上有個桃源能屬於彼此,陪他老去,再用黃土埋葬他。
左手拎着兩隻金絲絨圓筒進入“星際大廈”大廳,何青屏忍住背部疼痛,挺直腰。
沈鴻濱在電梯口悄悄問:“用攙嗎?”
“背都可以。”他扶住她的肩,要她蹲下。
她笑着躲閃:“公共場合,舉止要文明。”進入電梯。
“你救死扶傷,人家只會投來讚頌目光。”他曾查閱資料,知道大廈在地面共有89層,最上面6層是觀光層。
她耳語道:“誰能想到是本女士致你傷殘,多文靜的……”
“中年婦女。”他搶話,快速上升中微感眩暈。
“回家再收拾你。”升至56層,她示意跟上,“整個樓層三千平,這層共有六家公司。”
“平均五百平,不小。”右轉至走廊盡頭,他透過玻璃門看見“濱崎公司”字樣。
前臺小姐見是她,打開自動門:“沈總,有你的快遞。”眼神不離何青屏
她在領取簿上籤完字,擡手在她眼前晃晃,“瞧什麼?我男友。”
前臺小姐捂住嘴,笑道:“還以爲他們捕風捉影呢。”又從頭到腳掃描他。
“會議室正好裝了展示櫃,所以先展展他,裡面沒人吧?”她朝左走。
“你吩咐過的,上午沒人敢用。”前臺小姐看着背影,拿起手機。
途經隔斷辦公區時停下,她拍拍手:“都聽清了,一項重要工作,記住我身後這個人的臉,老闆未婚夫,誰記不住,罰款一百,即刻執行。”
立時一片譁然,有的趁機舉起手機一頓亂拍,甚至有人喊擺姿勢。
何青屏笑道:“《花花公子》封面就免了,點贊超過一萬次,沈老闆發獎金。”
又是一陣鬨笑,幾個年輕女人直奔他們面前,被沈鴻濱擺手制止,扭身把“嘰嘰喳喳”扔在身後。
“至於嘛。”他覺得誇張,察覺她跟員工關係並不緊張。
“太至於了。”她從包裡取出一串鑰匙,打開一扇暗紅色木門,“你經常來,說清楚後,沒了滿天流言。”
“倒也是。”他見會議室約四十平,靠三面牆壁擺着一圈酒紅色單人或雙人沙發,中間放着形狀相同的木製茶几,房屋中央是三隻串連一起的長方形桌子,每個角落有一個花架,上面的時令鮮花或含苞或怒發,頂頭牆壁排着三隻玻璃櫃,櫃裡擺着他帶來的古董,瓜棱瓶、藍釉瓶位列其上,大多是張鬆的藏品,包括三個“緣分”,那條司馬相如鞭懸掛於牆的正中。
“原來的會議桌太大,配的是靠背椅,烘托不出輕鬆氣氛,索性全換了,這桌子下面有輪,任意組合,推至客人面前方便看字畫。”她指着空牆,“缺一幅字畫,要不借唐虎用幾天?”
他搖着頭:“不用借,那幅無題跋的畫,找人重新裱過,掛上就不用動了。”到玻璃櫃前左敲右摸。
“那最好,不過還缺東西。”她拉開窗簾。
“我儘快補充,到時找人送一趟,每層兩件,五層,一共需要三十件。”他發現玻璃的透亮與普通玻璃略微不同,像水晶,“我擔心安全,大廈保安工作肯定強,但公司員工多,透露消息也容易,加上總來人,別被惦記上。”
她到他身邊,出其不意地掄拳砸玻璃,只聽“咚咚”悶響:“你找磚頭或錘子試一下,除非是尖嘴消防錘,還要不斷重擊,纔會破裂,但不會碎散。”
他暗暗吃驚:“防彈玻璃!”
“沒錯,我都想到了,這三隻櫃子,花了近二十萬,這櫃架,特殊鋼板,屬裝甲板,外面用的是特種漆,耐高溫,有隔熱作用,櫃裡有三根鴿蛋粗細的鋼栓,穿透牆壁,專家告訴我,即使請美國電影中的著名盜賊來,必須扛着穿甲彈發射裝置,或者扛着乙炔罐,這麼大動靜,那他們也別出去了,樓層所有門都有自動關閉裝置,誰惦記,誰找死,電影,只是哄人玩的。”她指司馬相如鞭,“牆上東西有點麻煩,會議室,得讓人用,除了前臺,只有我有鑰匙,幸好那鞭柄上用兩隻精鋼環箍着,一般取不走,真把唐虎掛這裡,我也提心吊膽。”
“這櫃子,其實是三隻保險箱,那邊辦公室裝修時,也得參照你的辦法,加強安保。”他坐沙發上,體會客人欣賞藏品的感覺,“手機。”
“定是朱子敬。”她接聽,“……正說你呢,到了嗎……我也剛到,直接上來……好的。”
“他一個人?”他四下尋找菸缸。
“具體沒說。”她到跟前踢他,“不抽不行啊,樓裡唯獨你抽菸。”從茶几下面取出一隻玻璃菸缸。
他接過:“那就不抽,別招來保安。”
“警報器改裝過,沒那麼靈,就知道你憋不住。”她指門外,“我回趟辦公室,你想抽就抽,別弄得到處煙霧繚繞就行,思路不清,損失就大,還是抽的好。”
他掏出煙盒,猶豫再三,又把它裝回包裡,到窗前遠眺,右側一幢像手鋸一樣的大廈遮去部分視線,混濁的清江靜靜向東流,那著名的歐式建築羣盡收眼底,整座城市綿延擴展,一望無際。
這時,傳來敲門聲:“先生,你有約嗎?”低沉的男人問話。
“等人,他馬上就到。”何青屏見他四十開外,西褲粉衫,領帶考究,沉穩帥氣。
他表情疑惑,語氣乾脆:“我有二位重要客人,請你到斜對面會客廳等吧。”
“說好在這裡等的,到了後,我們再過去。”何青屏知他定是高管,說話暗含指令。
外面有人講英語,他打個請的手勢,轉身迎出,何青屏正遲疑,朱子敬在門口現身,身後跟着一個戴着耳機的小夥子。
“鴻濱呢?”朱子敬話音剛落,那個男人領着兩個金髮老外進來,邊說邊坐下。
何青屏朝朱子敬遞個眼色,拎起兩隻圓筒:“我們到對面去。”
“爲啥?老外比我們重要?”朱子敬深明其意,故意大聲問。
“過去再說,人家業務洽談優先。”何青屏打量那個小夥子,看不出他們的長相有相似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