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所有的攻略都見鬼去吧!
寫下這句話之前,得先把旅遊寶典──《孤獨星球》系列叢書埋到棉被裡,抽成真空,以免它聽到我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
所以,親愛的《孤獨星球》:你是我人生旅途的明燈,你是我的真理,你是我永遠不會背叛的聖經。你不是攻略書,正如孔子不是人而是聖賢。
我極其痛恨攻略,正因爲我是個愛煞了攻略的人。這句話充滿了自己和自己較勁的哲理和玄機。就像《理髮師的情人》裡面那個女人那樣:我死是因爲我太愛你,我怕自己以後不那麼愛你了,所以只好在最愛你的時候死掉。
我就是那種人,會捧着攻略,從里斯本的最東邊一直走到最西邊,就爲了找“傳說中全歐洲最美味的蛋撻”。
在尋找的過程中,我絕對不吃任何一個旁的蛋撻,不吃任何食物,甚至不喝任何水,就是爲了怕任何到達舌頭上的東西會毀壞“全歐洲最好吃的蛋撻”的美味。
那一天很適合行走。溫度正好,陽光明媚,鞋子合腳,食慾旺盛。我從早上10點一直找到下午4點,在路過了124個蛋撻店之後,發脹的小腿和扁平的胃部一起對手上的攻略發出怒吼:
“現在就去吃一點兒!管它是蛋撻還是燒餅,現在就先去吃一點兒!”身體向我發出命令。我幾乎是掙扎着走向街邊的一個熱鬧的糕餅店。它看起來很不錯呀,明亮的櫥窗,香味從店裡一直飄到外面,裡面每個人都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但是被印刷成鉛字之後的攻略簡直變成某種咒語或者蠱。它咬牙切齒地散發出巨大能量,讓人相信如果不找到這個蛋撻,葡萄牙就白來了;不爬上長城,你這輩子就是孬種了;不住到甘南的武裝部招待所,你簡直就是民族的罪人了。
所以我牙一咬,腳一跺,理智戰勝了。信攻略,得永生。
所有寫攻略的人大抵都是沒有考慮過看攻略的人的智商的。他們認爲只要寫上“深圳市福田區上步路1021號南方都市報社”的字樣,人們就一定能找到這個地點。而事實上如果加上“這是一棟又矮又破的小樓,與深圳的光鮮亮麗極不相稱”的描述字樣,對於尋找者能有更大幫助。
這些人沒想過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人看到這些字眼就會暈厥過去,喪失方向。他們沒有想過有些人爲了尋找“華萊士大街4號”,會在華萊士大街3號和華萊士大街5號之間尋找30遍,搜索了那方圓一公里的道路,甚至還充滿想象力地爬到華萊士大街27號樓頂的那個小閣樓上,並且即便這樣都找不到該死的4號到底在哪裡。是的,我就是這種人。
信攻略,得永生。這句話不假。但並沒有人告訴過我“信攻略,得蛋撻”呀。所以我到離開葡萄牙也沒吃上任何一個蛋撻。雖然它們出現在大街上,出現在攻略書上,出現在我落寞的記憶上。
更令人落寞的是,當我向某個好心的葡萄牙人傾訴自己無法找到傳說中的蛋撻時,他顯然露出了不以爲然的表情。他言之鑿鑿地告訴我:“葡萄牙的每個蛋撻都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寫攻略的人一定都希望“後人沿着他的步伐前進”。他們認爲一切的迷失都是浪費時間和極其危險的。可是另外一種危險是:他們只要一寫“阿里斯區除了同性戀之外什麼都沒有,而第五大道的建築簡直是美極了”,你就錯過了阿里斯區那滿街都是的肌肉美男以及他們開的極有格調的小店,而陷入到第五大道擁擠的旅行社人羣裡去。
他的砒霜是你的芝士蛋糕,而他熱愛的榴蓮,你只需要聞一下就會暈厥在地。所以,你怎麼知道攻略撰寫者和你的口味完全一致?
而萬一你不幸看到了關於一個地方的38份攻略,其中18份認爲它很有意思,20份認爲它狗屁不如,轟的一聲,你的價值觀就變成貓抓過的毛線球,比大都市的交通還混亂。
被攻略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我後來就不看攻略了,採取“走哪兒算哪兒”的不求甚解旅行法。
“那萬一你路過一個餐廳,吃完了之後,回來才知道那是畢加索曾經吃過的‘四隻貓’,不會後悔自己沒有在之前多瞭解它,更好地享受它嗎?”鄰居小雷這樣問我。
纔不會呢,如果真發生了這種事,就把它當做旅行中無意間撿到的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這是需要多好的人品才能得到的邂逅啊!
“那如果你路過一個摩天輪,並沒有去坐它。到後來才發現那就是《泰坦尼克號》裡面露絲最後跟傑克說想去坐的那個摩天輪,你不會後悔自己都到腳跟下了都沒去坐嗎?”小雷不甘心地問。
纔不會呢,那就讓它變成我下一次重返洛杉磯聖莫妮卡海灘的理由就好了啊──前提是,如果我真的覺得不坐會死的話。
於是,執行了“讓攻略見鬼去吧”策略的我簡直身輕如燕,說去哪裡就去哪裡,之前既不看書,也不上網。
終於有一天,我到了北京。一從北海公園出來就驚喜地發現一棟飛檐小樓,我像撿到了一個不爲人知的大美景那樣雀躍着指着它問一位看自行車的大爺:“那是什麼?”
在夕陽下,它簡直美豔不可方物啊。它那麼小,一定沒多少人知道吧?一定是一個很偏僻,說出來很能體現我“發現城市之美”能力的東西吧?說不定老大爺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吧。
大爺順着我的指頭看過去,大吃一驚,非常鄙視,勉強吐出幾個字:“姑娘,那就是我們北京城的角樓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