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到這片西學的專區之後。
白貴纔有了恍惚之感,這是新學與舊學交替的清末,科舉之道仍舊有許多人在專研,一些有學之士則開始變作開明士紳,學習西方思想,擁抱西方政體。
不少人棄詩書禮樂,學自西洋,圖救國之道。
也有人抱殘守缺,汲汲於舊知識,想要從故紙堆裡找出一條圖強之道。
晉商的落寞何不曾也與清廷衰弱有關。
覆巢之下無完卵,輸在弱國不在商!
“嚴復的天演論……”
白貴深吸一口氣,目光幽幽。其他書籍或許有人會陌生,但學過基礎教育的人一定不會對這本書陌生,裡面說了一句著名的話,震耳發聵的話,“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可惜啊。欲革新時弊必先革新政體,實學雖重,清廷卻非壤土……”
他看了一眼嶄新、賣的脫銷的《天演論》,目光轉移到了那些《化學闡原》、《植物學》的實學上面,精緻的封面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用潔淨的袖子拭去灰塵,他立刻整頓精神,將目光放到了舊學之上。
科舉之道,纔是他目前應該考慮的。
唯有科舉,纔有出身!
邁步,移身,他落腳在了朱熹所寫的《四書章句集註》上面,翻看了一下,裡面有很多新的註解,對朱子語句的註解。
說來也是可樂,朱子註解四書,將《大學》、《中庸》中的註釋稱爲章句,將《論語》、《孟子》中的說法集合衆人說法,稱爲集註,統稱爲《四書章句集註》。然後人又根據朱熹的註解,再加以註解……
“額選好了,就要這支玉筆……”
白孝文捨得給自己姑夫送禮花錢,挑選了一支價值二兩一錢的玉筆,以美玉爲筆管,狼毛爲毫,非常精緻。
隨着白孝文的催促,其他幾人也不再猶豫不決,選擇困難,拿上價格在中游的硯臺或者幾錠好墨,花費也都在三四錢左右。
這並非是他們手上無錢,買不上貴重的禮品。
他們不是白孝文,與朱先生非親非故。
如果送禮重了,顯得他們阿諛奉承。
“既然你們選了筆、硯、墨,那麼額就送本書吧。”白貴笑了笑。
文房四寶的筆墨紙硯除了紙以外都可以送。
再珍貴的紙也會被使用,而筆、硯、墨可以當做珍物儲存。一方上等的好墨,可是價值上百兩銀子,堪比黃金。一些制墨大師身家極爲豐厚。例如《康熙徽州府志》記載,說吳去塵“生平制墨及漆器精妙,人爭寶之,其墨值白金(銀)三倍。”
白貴也無意爭花鬥豔,選擇送拜師禮只需盡心就可,想着力壓同行幾人的風頭,以此博得他人喜愛,一旦被明眼人看出,定會覺得他功於心利。
而朱先生恰恰就是這個明眼人。
他頓了頓步,從舊學徘徊片刻,取了一本李時珍的石刻印本《本草綱目》。
古人常言,不爲良相便爲良醫。
如果送四書五經,未免家中太多,擺放不下,也顯得自己不盡心。如果送實學典籍的話,萬一朱先生是食古不化的老夫子,就會生氣。而這時的西醫典籍,雖較中醫開明不少,但也無法與現代醫學相提並論。
送醫書雖不見得能讓朱先生心喜,卻也不至於心生厭煩。
……
朱先生從小聰靈過人,十六歲考取了秀才功名,二十二歲赴鄉試又中了頭名文舉人,也就是鄉試解元。次年赴京參加會試的時候,因爲父親病逝,爲父守孝沒有上公車。
秦省巡撫方允愛其才,登上門想要委以重任,但被推辭。於是朱先生便住進了白鹿書院。
白鹿書院位於滋水縣城的西北方向,亦名四呂庵。
之所以叫做四呂庵,則是因爲一個姓呂的小吏家中四個兒子齊齊在宋朝考中了進士,因此宋朝皇帝欽定爲其修祠以紀念他們的功德。
一行人到了書院門口,擡頭望去,就看到兩人高的門樓上是白鹿書院四個大字匾額,嵌版上雕刻着白鹿和白鶴的吉祥圖案。
耳中傳來書院裡的郎朗誦讀聲,聲聲不絕。
白嘉軒美滋滋的向衆人說道,這匾額是巡撫方允題的。
他爸白秉德和白友德是一個想法,當初趁着朱先生還沒出名的時候,和朱先生他爸許下了親事,大女兒嫁給了朱先生作爲妻子。
他們幾人是內眷,沒有遭到門房的阻止,而是在門房的帶領下,端直穿過庭院,來到了書院後院內宅的起居室。
朱白氏見到白嘉軒,照例先問起孃親白趙氏的安康,聽到老人家最近抱着三兒子牛犢在村裡炫耀後,就露出欣喜而又喜悅的笑容。
白貴和其他人一同低着腦袋,不敢亂看。
不過他還是打量起了朱白氏的模樣,一身布衣,靛藍色的大襟衫,青布褲,小腳上繫着白色絲帶的織布鞋襪,應該是纏了小腳,正常女人的腳沒有那麼小且尖的,有若弦月。
相貌雍容華貴,眼裡透着一股子持重,一種溫柔,和一種恪守着什麼的嚴峻。
標準的晚清讀了詩書的婦女!
白貴心裡頭給朱白氏打上了標籤,這種女人是好相處的,只要不惹到禁忌。
纏了小腳的女人,他在白鹿村和白鹿鎮見過不少,大多都是富戶家中的女兒,貧苦人家的女孩子是要下地幹活的,纏腳還是少見。
一些妄想着將自家女兒送入大戶爲妾的人家,也將女兒纏了腳。
因爲大戶人家是不可能娶大腳女人的。
“這就是孝文吧,想不到都長這麼大了?”朱白氏和白嘉軒姐弟談了一會,就打住了話茬,他們不想冷落了站在一旁的少年,這是有家教的做法。
朱白氏率先打量起了白孝文。
她是小腳,走不了山路的,回孃家是不太可能的。
基本上一輩子都要束縛在家裡。
“是的,姑媽!額是孝文。”
白孝文露出笑容,甜甜的叫了聲姨媽,要說他對朱白氏有什麼感情那是不大可能的,但要說沒什麼感情也不太可能,血緣的紐帶天然賦予了感情。
他小跑幾步,到了炕邊,讓朱白氏好生打量他的長相。
男耕女織的家中,上了年齡的女人因爲每天操持紡織,普遍眼睛不好,近視,白孝文是知道自己奶奶白趙氏不便的,所以體貼的湊了上去,讓朱白氏瞧得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