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歷一百三十七年。
夏入三伏,日頭驕的緊,這一連半個月的大天氣,讓人好生難熬。
三伏天尚且罷了,可自打今年立夏一個多月來,每日平均氣溫在四十度以上,如此高溫天真是讓人好生難熬。
久旱,少雨,江斷流,大旱災不期而至。
自七月末,青州的旱情日益加劇,水井打沙,湖泊乾涸,滄江斷流,青州萬民難以苟活。
對此,大乾朝中多次撥銀調水,幾近發動了舉國的人力來賑災。可在大旱災面前,世人的生命如同螻蟻一般羸弱。
大旱愈烈,南下雲州,東至莽荒叢林。一時間,小半個東荒陷入大旱災。
此後半月餘,旱災不見衰退。
大乾境內,青、雲兩州旱災不減。大乾境外,莽荒外圍三百里地成了一片焦土,草木枯萎,林地沙化,千萬荒獸無處安生。
八月末,莽荒一聲獸吼,打破大乾國八百年來的平靜。自此,叢林外圍數以萬計的荒獸向東部防線發起了衝擊。
大旱,獸災,如此大災下,民生哀怨,朝野動盪。
不過與東部相比,莽荒深處則一片安寧。
莽荒西靠大海,東靠大乾,位於大陸的最東端。叢林山脈綿延千萬裡,林中百獸生息,毒蟲不絕,其兇險萬分,可謂尋常人的禁足之地。
旱災波及莽荒三百餘里,不過三百餘里對於莽荒不過林外一隅。
再者莽荒西鄰東海,叢林深處有不知多少湖泊沼澤。別說大旱三月,就算大旱一年半載,也就少幾處小河小泊罷了。
不過,三伏天的高溫依舊惱人。
.......
叢林深處,某片楊林下趴一個少年郎。
少年十七八歲,濃眉,虎目,寸頭,古銅膚色。手持黃楊硬弓,腰挎柴刀,脖子掛一塊青玉。
按理說,青州的獵戶一般只涉足莽荒外圍一二百里的山域,沒人會鑽進莽荒中部,更不會有人頭鐵來莽荒深處狩獵。另外,東部的旱災和獸災已經夠叫人鬧心的了,誰還有閒心思出來打獵。
哦,對了,少年名爲拓跋武,至於來歷,日後自會分說。
“吱”
弦響,箭出。
近前的一頭肥鹿應聲倒下,另幾隻鹿驚起,撒蹄逃出楊林。
“嗷吼”拓拔武大步流星的跑出林子。
楊林不遠有一處不大的背陰潭,小潭位於崖北,水源是地底的自涌泉。常年不受日照,外加山林的潮溼,即便在三伏天水溫也不會超過十幾度。
“旱個把月,今終於溜出來了。”
“這鬼天氣能熱死人。”
“林子也沒個啥子,老爺子咋不讓這幾天出林子了。”
“...算逑,算逑......”
自語中拓跋武處理好鹿屍,又掏出一撮乾草藥掩去血腥味。從處理屍體到清理現場,動作連貫的比一般老司機....呸......老獵人還要嫺熟。
“呼,終於弄完了。”
“這鬼天氣.....”
拓跋武三兩下扒光衣服,縱身跳進潭中打起狗刨。
歡樂時光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林間吹起一陣腥熱的海風。
海風的淫-威下,驕橫了一個夏天的太陽像是被吹滅了焰,晌午的氣溫從四十多度的燥熱一下變成四十多度的悶熱。
悶,悶的讓人喘不上氣。
估摸半個時辰後,海風漸強,東海岸浮出一片烏雲,且在海風的吹動下愈發的大。在海風,不,颱風的加持下烏雲無限膨脹,沿東海岸一路向西蔓延。
大風起兮,雲飛揚。
萬里晴空變成一場雷雨。
“轟”
自入夏以來,東荒上空響起第一聲驚雷。銀雷從九天而下,傳遍萬里,如向世人訴說上蒼的仁慈。
“下雨了,可真掃興.....”
“臥槽,下雨了。”
“終於下雨了,哈哈哈。”
聽見雷聲,拓拔武的第一反應是真他孃的鬧心,剛下水耍幾下就要下雨。第二反應當講一聲大槽,這眼巴巴的旱一夏,終於他娘要下雨了。
暴雨雖應景,可下雨待在林子裡,絕對是找死。
拓跋武也沒磨嘰,上岸扛起鹿屍趕回村子。
同一刻,大乾國上下卻是一片歡呼。
東海岸打雷了,這一聲雷讓世人看見了活下去的希望。大旱災熬過去了,巨石關外的獸潮也該退了。
當然,入夏的第一個驚雷,也讓大乾九州大多強者爲之注目。
天州,皇城一個身披五爪龍袍的男子背手看向東方,眼中的金芒劃破虛空。
文州,某湖心涼亭下垂釣的老翁,在雷聲炸響時,老翁手尾指輕顫。恰在此時,釣竿劇烈抖幾下,一尾烏黑的大魚脫勾了。老翁撫須一笑,道:“好一個亂世道,好一個莽荒,不知又出什麼樣的人兒。”
武州,某山巔上一個銀髮老頭睜眼瞥向東方,呢喃道:“哦,九重天罰,難不成獸皇出世了嗎。”
青州,巨石關外,一個金甲大漢仰天大笑。
雲州,浮天城上空......
赤州......
......
同一時間,荒林更深處也在發生驚變。
東海岸一片綿延幾十裡的山脈,雷雲便從此而聚。山脈上空的雷雲呈螺旋狀擴散,在正空形成一個十多裡大小的雷眼,仰看如同上天怒目。
雷眼正下方是一座百丈高山。
高山上光禿一片,沒樹,沒草,也不見蟲蟻。唯獨山頂擱一青石。青石呈梭狀,形如一個放大的橄欖球。
當下風雨欲來,漫山的海風肆虐,雷聲不絕。
可是此山卻不同,海風在山前十多丈處便會無故消散,雷聲亦是如此。更讓人咋舌的是山上的氣溫足有七八十度,且越向上氣溫越高。距青石左右一丈有餘,氣溫更是高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地步。不過高溫離青石半丈左右就開始驟減,且越靠近青石溫度越低。青石表面幾乎達到凍裂空間的奇寒。
高溫,奇寒,兩種矛盾的形態在山頂形成一種詭異的平衡。
半刻雷雲勢頭漸停,當空聚成一個十里大的雷眼。
雲不涌,風欲烈。
山間的海風更大了。
“轟”
某一時間點雷雲達到飽和,一道銀雷落下。
銀雷直奔青石而去。
當高溫、奇寒、雷電三者碰撞,所產生的效果遠遠要比小三來的猛烈。
“嗡”
山頭白芒乍現,一道肉眼可見的蘑菇雲升起。
一時間亂石橫飛,煙塵中夾雜着不滅的雷火,洋洋灑灑小半時辰才塵埃落定。
禿山幾乎被炸碎,只剩破碎的山基座和一個幾十丈大的深坑,地縫中冒出滾燙的岩漿很快填滿深坑,並沿裹挾着亂石向山腳蔓延。青石也隨岩漿飄起,不過如此大的破壞下青石只掉了一層石皮。
石皮脫落,青石露出原形。
整個石頭上覆蓋一層黑紋,像刺青,又像雕刻。石腔一股墨色氣體沿着黑紋流動,乍看像在吞息一般。
黑紋出現後,雷雲變的更狂暴了。
“轟”
又一道銀雷落下。
銀雷形如龍獸,粗如水桶,其威力遠是第一次銀雷的十幾倍。
“咕嘟”
銀雷擊中青石,沒有青石炸裂的場景,只有一聲怪異的迴響,雷火就被青石給吞了.....吞了。沒錯,青石像吞金獸一樣將銀雷吞下去,臨了還不忘吐口黑氣,更像是打飽嗝的亞子。
黑氣如霾如鉛卻又靈性十足,幾經沉聚凝成一個惡骷顱頭。
骷顱頭不安分的仰天咆哮,空洞的臉竟然還生出對雷雲不屑一顧的意思。
“轟”
銀雷輕易將骷顱頭炸碎。
青石也應聲一分爲二,一半沉入岩漿,一半懸在半空。只見懸石上躺着一位赤身少年。
少年眉如劍鋒,臉如刀削,七尺身形,乍一看是個冷俊的人兒。細看才知小哥嘴脣青黑,鼻息全無,皮膚白如死屍。
許久,少年睜開雙眼。
黑瞳,沒有眼白的眼球宛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泉。
“咚”
少年胸腔一震。
全身大片黑紋浮出,一個暗淡人影從黑紋中走出。
人影凌空而立,昂首直視雷雲深處。這一刻風停雲止,十里之內草木皆枯,蟲蟻走獸無不伏地臣服。
“道古,這一別億萬年,你可還好......”
這一聲天地失色。雷雲發瘋一般的匯聚,漫天雷火不絕,東海捲起百丈巨浪,山地發生大範圍的地質坍塌,岩漿從地縫中噴涌而出。
雷暴、海嘯、颶風、岩漿無一不向禿山碾壓過去。
“天罰,地劫,九重又奈我何。”人影沒去理會天地的變化,從容的繞青石順時針走九步,又逆時針走九步。每走一步便在半空畫一個符號。
作罷仰頭高呼:“魂歸來兮”
原本沉入岩漿的半塊青石應聲破碎,碎石自主聚成一個繁雜的陣法,十八個符號化成一道流光散落在陣法之上。少年正好處於陣法中央。
“轟”
同一時間,九重天罰成型。
正空九道雷龍齊落,山下九股岩漿火龍騰空,東海百丈巨浪砸向禿山。
“聒噪”
人影一手握拳朝天,一手持掌對地。
虛空隨之動盪,山上方凝出一個巨拳,山下方凝出手掌。
雷龍撞上巨拳。
手掌蓋向岩漿火龍,也橫在海浪前面。
“嗡”
二者相遇那一刻,天地失聲。
銀雷泯滅,岩漿平息,巨浪憑空蒸發。沿海一帶的虛空漣漪,動盪下大山脈夷爲平地。
WTF???
咱第一次見被一招平的九重天劫哈。
這威力,老天爺您灌水呢。
“轟”
“轟”
被人一招碾壓,老天好像也感到屈辱了。深空雷雲急速收縮凝成一個宛如實質的雷眼。
人影凌空靜立,昂首傲然直視雷眼。
雷眼也不見下一步動作。
人與天對峙,氣勢上卻不輸一分一毫。
許久後,人影率先打破僵局:“道古,我若執念不滅則一直永存。你奈何不了我,何苦執着於此。”
“轟”
深空傳來一聲悶雷像是迴應他的話。
“也罷,你我各退一步如何。”人影似乎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出,揮手從少年體內引出一團黑血說道:“你我共同掌棋,是成是敗且看本事。”
“轟”
又一聲悶雷過後,黑血憑空消失。
十幾息後雷眼散去,地縫中岩漿冷卻,海嘯歸於平靜。老天爺像是默許人影提的要求,也像是做出妥協。
“轟隆”
入夏的第一場暴雨終是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