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氣是如此的酷熱難耐,盛夏的氣息蔓延在整個紅陽縣,刺眼又令人窒息的陽光照耀在紅陽一中的校園內。一眼望去,身穿藍色迷彩服的少年少女們正在以班級爲單位,進行着他們在升入高中前的軍訓時光。下午三點的操場上,炙熱的高溫與教官的口令拷打着每一個浮躁的靈魂。在靠近實驗樓的高一(一)班的方陣,全班正在練習齊步走。在最後一排從右邊數的第二個男生,臉色蒼白、高大瘦弱、目光呆滯,他的每一次練習齊步走時,總會比別人慢一拍,他那單薄的身體在訓練中不斷地搖晃,給人一種莫名的喜感。
“最後一排從右數第二個男生,你的步伐沒有跟上隊伍。”
“最後一排從右數第二個男生,你走路是同邊手。”
來來回回訓練了三次,男生依舊走不好,不是慢了一步就是姿勢不對。原本很有耐心的教官也被他的遲鈍與木訥給惹怒,大聲呵斥道:“你是怎麼搞的?全班都走得好就你走不好,就因爲你的失誤全班已經一起陪你走了三次。”
男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教官繼續發口令,男孩努力調整好自己的步伐與姿勢,眼角泛出了一絲淚光。
在一班方陣的前方里,兩個女生見教官暫時無暇顧及她們這邊的隊伍,便回頭一邊看着男生笨拙的步伐,一邊講起了悄悄話。
“真倒黴,又和他分在一個班,和這種草包在一起讀了三年的書已經夠了。現在還得和他在一起讀高中。哎,我的命真苦啊。”
“可不是嗎,這種傻子居然也能考進一班,真是一個奇蹟啊。”
“這種草包,連個齊步走練習了這麼久都走不好,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考進一班的?”
“肯定是花錢或者託關係進來的。”
“李紅,咱們以後儘量別和他說話,離他遠一點。”
“嗯,知道了,悅姐。”
“對了。小陳濤今天下午要打籃球班賽,你要去看嗎?”
“當然要去了,他打籃球打得這麼好,一定不能錯過的。”
“對了,等會兒把王庭珺和孫林秀也叫上。”
“好的,待會……”
“那兩個女生,誰允許你們在隊伍裡開口說話了!”
不經意間,在一班方陣的前方出現了另一名教官,兩個女生嚇得趕緊閉嘴。
這另一名教官注視了一班方陣約二十秒後,才緩緩離開。
又過了將近兩分鐘,在教官盡最大耐心的教導下,高大瘦弱的男生終於算是勉強地走好了齊步。他沒有注意到,站在他旁邊的幾位男生,眼睛裡早已露出極度的不耐煩。
“哼……”
“唉……”
三個小時不快也不慢地過去了,對於這些平日裡嬌生慣養的學生來說,無疑是一種煎熬。這僅僅是軍訓的第二天,就已經有許多學生中暑暈倒,許多學生的皮膚都被曬脫了一層皮。任何的防曬霜,對於這34攝氏度的氣溫而言,都是無效的屏障。
“解散!”
一聲令下,所有的方陣瞬間鬆散,衆人等了這句話就像等了一個世紀,人羣立馬四散開來,有的成羣結隊往宿舍與食堂的方向走去,有的結伴回家,有的抱着籃球跑到籃球場上選好場地。在靠近教學樓的一處塑膠籃球場上,高一(四)班正在與高一(五)班進行籃球班賽,球場上一個濃眉大眼,皮膚黝黑,身高大約有180公分的男生正在運球進攻。在場外,三個來自一班的女生正在大聲朝着這個男生呼喊着。
“小陳濤加油!”
“小陳濤,你最帥!”
“小陳濤,我愛你!”
“小陳濤,你是紅陽一中的科比!”
這樣的助威聲令四班與五班的女生也爲之側目,而這樣的助威聲也總是在操場上隨處可見。他們是如此的朝氣蓬勃,充滿了歡聲笑語,總是有講不完的話與發泄不完的精力。籃球場上的追風少年,他們精湛的球技與帥氣的面孔總是能夠贏得很多人的掌聲與關注,總是能夠贏得很多女生的愛慕。他們是每個班不可或缺的體育力量,更是同齡人中的寵兒。
與此同時,那個高大瘦弱的少年正孤零零地往校門口走去。一路上,男生孤單落寞的背影在身邊同齡人的歡聲笑語中不斷穿梭。每一天軍訓結束後,他都儘快離開學校,儘快回到家中。因爲在學校待得越久,就越有可能發生不愉快的事。少年加快了腳步,從遠處看,他那瘦弱的身體神似一根跳動的竹竿。
在回家的路上,少年總是會時不時地回頭看一下四周,確認周圍的環境是否安全。今天看樣子還挺幸運,他沒遇見那兩個男生。少年不由地感到一絲高興。
少年已經走到離家不遠的一個十字路口了,他此時心想這下能平安到家了。這時,一對身穿軍訓服裝的男女騎着自行車突然從路邊閃過,其中個頭較高的女生見到他,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問道:“咦,這不是鄒曉凱嗎?聽說你考進一班了,真是令人意外啊。”
“考進一班又怎麼樣嘛?!還不是一個草包!”旁邊的男生大聲說道。
“哈哈……”女生大笑道。
鄒曉凱呆立在原地,目光隨着那兩人的漸漸遠去的方向久久地注視着,拳頭緊緊握緊,但很快又鬆開,淚水在眼睛裡不停打轉,過了一分鐘才稍微平靜下來。
邁着沉重的步伐,鄒曉凱回到了家中。一進家,滿臉皺紋,頭髮花白的母親的訓斥聲便接踵而至。
“怎麼這麼晚纔回來?說,是不是又被叫去搬東西了?”
“媽,我沒有……”
“沒有?!”
“真的沒有。”
“好了好了,快吃飯,吃完飯好好預習,高一的書我都給你借來了,好好看。”
狹小的出租屋內,母子二人正在吃飯。客廳的牆上,一幅遺像掛在牆的上方的正中央,遺像裡的男人目光嚴厲,令人畏懼,頭上的軍帽、身上的陸軍軍裝與胸前的勳章令人肅然起敬。
夜幕落下,月光灑在這座位於西南腹地的縣城上。出租屋外,外面的世界依舊燈火通明。夜晚下,處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狂躁中夾雜着不安,囂張下隱藏着痛苦。在這個縣城的某一角,總會上演着兩幫叛逆少年因爲幾句言語不和而大打出手的故事,而這樣的故事,往往會上升至學校與學校之間的對立與仇視。多少年來,無數叛逆少年前赴後繼,爲了本校的名譽與其他學校的叛逆少年血戰到底,無所畏懼。
房子將鄒曉凱與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來,或許這種隔離,對於鄒曉凱而言是最好的保護,讓他能暫時逃避外面世界的風風雨雨。夜深了,鄒曉凱躺在牀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腦海裡不斷浮現出這幾天所遭遇的很多事與很多人。那些人令他感到無比的恐懼卻又無可奈何,憤怒、膽怯與哀傷在他心中相互碰撞,平靜的面孔下掩藏着一顆瀕臨崩潰的心。這樣的日子,他已經經歷了一年。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每一天的隊列訓練讓鄒曉凱感到無比緊張,他害怕自己會成爲衆人的笑柄;只有當教官組織拉歌時,他才能感到一絲的快樂。五天後,鄒曉凱終於在短暫而漫長、渴望儘快結束而又逐漸不捨的等待中迎來了軍訓的最後一天,高一各班在一中足球場進行了檢閱儀式。在《運動員進行曲》的指引下,一班作爲最後一個方陣出場,他們整齊劃一的步伐與響亮的口號聲引起了很多班級的關注。但與此同時,其他班也有很多人對於他們有着很多偏見。
“呵呵,一班有什麼了不起的嘛,一羣傻子。”
“一班一班,真的憨。”
“不就是成績好嘛,媽的,一羣書呆子。”
“我也覺得。”
這些話,一班的人沒有聽到,而此時處於一班方陣中最後一排的鄒曉凱,此時心中卻無比的提心吊膽。因爲,他害怕那些人認出他,嘲笑他,辱罵他。
好在他處於最後一排中間的位置,左右都有人擋着,其他班級的目光被他的左邊的人給擋住,這使得鄒曉凱的心稍微安定了下來。
然而,他那極爲緊張的情緒讓他不經意間變成了同邊手,頓時引起了其他班的人注意。
“你們快看,一班最後一排有個男生走路是同邊手,哈哈。”
“哪兒?哦,看見了,真傻。”
“一班真是出人才啊。”
在這樣令鄒曉凱提心吊膽的環境下,在火紅的太陽與校領導冗長的演講的雙重考驗下,高一各班終於迎來了期待已久的高中軍訓的結束。鄒曉凱拖着疲憊的身軀緩慢地離開學校。
學校外,身穿藍色迷彩服的學生隨處可見,他們或三五成羣、或兩人並行,他們開心地商量着軍訓結束後的這個晚上去哪裡玩;他們激烈地討論着在各自新的班級中哪個女生最漂亮、該不該去追、怎樣去追;他們激動地講述着那些同齡男生中的追風少年、那些紅陽一中裡的校園傳說、那些令每個處於青春躁動期,骨子裡流淌着爭強好勝的血液的男生都想結交的最強王者。
……
凌晨一點的屋內,鄒曉凱躺在牀上靜靜的睡着,此刻他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七天的軍訓,對於他而言,有着太多的苦澀回憶,教官的訓斥與初中同學的漠視,令他身心俱疲。而等待他的,又將會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