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昏下的通往紅陽一中的道路上,一個揹着沉重書包的少年,手裡拿着剛買的籃球雜誌,一邊走一邊看。
“鄒曉凱!鄒曉凱!”一個厚重的聲音傳到了鄒曉凱的耳朵裡,鄒曉凱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戴着眼鏡,長相酷似尹相傑的胖子正微笑着看着他。
“徐小冬,你也住校?”鄒曉凱微微一笑,眼前的這位男生,是他以前的初中同學,更是他爲數不多的朋友。
“我沒住校,我只是來上晚自習,你又買籃球雜誌了啊?”徐小冬回答道。
“嗯,你也知道我有這點愛好。”鄒曉凱笑道。
兩人在路上邊走邊聊,好不開心,一直走到學校食堂才分開。幾個月沒見的朋友,對鄒曉凱而言是那麼地親切。
鄒曉凱回到寢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就去上晚自習。今天他的同桌龔燕因爲生病沒來,他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寫着數學作業。
這一天的晚自習,原本是一班班主任蔣健來負責監督,但他臨時有事所以委託四班班主任來監督一班的晚自習。
這位戴着眼鏡,身形高大健壯的四班班主任正坐在講臺上,看着講臺下的一舉一動。
鄒曉凱正聚精會神地做着數學題,但這時一道有關三角函數的題目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試了很多方法卻仍然做不出來。他停下了筆,眉頭緊鎖。
身邊的同桌沒有來,他主動去問了前後兩排的人,但他們都說不會。鄒曉凱眼光一掃,將希望放在了坐在右前方不遠處的肖文翰身上。
今天肖文翰的同桌也沒來,他的旁邊正好空了一個位子,鄒曉凱見到前排有個女生走到其他的位子上問問題老師都沒管,就壯着膽子走到蕭文翰旁邊的位子上坐下。
鄒曉凱小聲地問道:“肖文翰,你看一看這道題該怎麼做?”
肖文翰看了一眼這道題,說道:“這道題應該這樣做……”
這個時候,前排的女生早已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那位四班班主任看到了鄒曉凱的舉動,說道:“這位同學,請你回到你自己的位子上。”
鄒曉凱聽到這句話,心裡也不知怎麼想的,雙腿就是邁不開,這道題已經快解開了,他想等個十秒鐘再走。
那老師見鄒曉凱沒有反應,突然揮起右拳,一拳極爲用力地砸向講臺上,大聲罵道:“我從沒見過這麼不遵守紀律的學生!!!”
頓時,整個原本被翻書聲充斥的教室安靜了下來,鄒曉凱雙拳握緊,低着頭看着題目,不顧旁邊同學看他的眼神,雙腿就是不離開座位。
那老師見鄒曉凱還沒反應,竟徑直走下講臺,朝着鄒曉凱走來。
那一刻,他的內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之中,他竟然恐懼到沒有了任何的反應,仍然呆坐在那裡。
全班同學都朝着鄒曉凱這邊看了過來,就在這時,肖文翰輕輕推了推鄒曉凱的肩膀,他方纔如夢初醒,低着頭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鄒曉凱至始至終沒有擡起頭看身邊的人和那位老師一眼,整個晚自習他都低着頭寫着作業,心裡面既羞愧又害怕,心裡想着要是剛纔肖文翰沒推自己一把,自己會怎麼樣?會不會被這位四班班主任暴打一頓?會不會被開除學籍?
那天的晚自習結束後,鄒曉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寢室的。
一連三天,鄒曉凱都沉默不語,上課吃飯都低着頭,也沒和寢室裡的人說一句話。
四天後的清晨,鄒曉凱因爲感冒早早地起了牀去學校外面的藥店買感冒藥,雖然他起牀洗漱、整理被褥的聲音已經很輕很輕,但是仍然把聽覺靈敏的肖文翰和孟建書吵醒了。他走出寢室,輕輕地把門關上,目光和被他吵醒而回頭來看他的肖文翰對視了一眼。
鄒曉凱還沒走出五十米的距離,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肖文翰光着上身,首先開口說道:“你們說鄒曉凱是不是一個草包?”
孟建書也醒了過來,回答道:“他本來就是一個草包,你看他那樣子,就是一個智障。”
肖文翰繼續說道:“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及時推了他一把,這個廝兒不知道要被四班的班主任打成什麼樣子,媽的都快走到他面前了才知道回去,這個廝兒反應太遲鈍了。”
王金聽着他們的談話,加入了進來,說道:“可不是嘛。人又傻又醜還想出風頭。”
“我也這麼覺得。人長得醜,字也寫得醜,腦子反應又特別地遲鈍,還沒有運動細胞,你看體育課上他每次長跑都是男生裡面的倒數第一,你說他成績好吧但是我看他的成績也不怎麼樣嘛,而且人緣也差,我就從來沒見過他有朋友來找他玩。你們說這樣的人不是草包是什麼?”肖文翰說道,語氣裡透露出極度的不屑與不滿。
“老翰講得對啊,我也是這麼想的。上個學期有一次我和他打籃球,那個廝兒什麼也不會,連運球都不會,還一天到晚看籃球雜誌,看NBA新聞,他也有資格看那些東西?”孟建書說道。
“我跟你們講,前幾天晚上,你們都睡了,我在牀上看小說,那個廝兒突然講夢話,說什麼學好數理化,走遍宇宙都不怕,你們說哪裡有這麼憨的一個人嘛?”劉正華也說道。
“哈哈哈哈。聽我說,以後我們就稱呼這個草包爲‘凱哥’。他自尊心強得很,聽不得別人說他壞話,又特別希望得到別人的尊重,我們這樣叫他他還真以爲我們拿他當大哥,哼哼。”孟建書笑道。
“好主意,老建,就這麼定了。”王金在一旁隨聲附和道。
從那一天起,鄒曉凱有了個新的稱呼,“凱哥”。當他每次遇見寢室裡的人時,在鄒曉凱還沒來得及打招呼時,他們都會說上一句“喲,凱哥,去哪兒?”沒過多久,一班大多數男生都這樣稱呼他。鄒曉凱起初被這個稱呼弄得一團霧水,漸漸地也聽出了這個稱呼裡的鄙視與侮辱。但是,他又不敢反駁,也不知道怎麼去反駁。
在文理科分班前的最後兩個月裡,鄒曉凱孤獨地在一班學習生活着。一班裡的大部分男生都很少跟他說話,偶爾他能與程明鵬、趙國樑說上幾句話。在女生這邊,他的那幾位初中同學,一如既往地對他沒有任何好感。偌大的教室裡,坐着一顆孤獨的心。
又是一個寧靜的黃昏,初夏的氣息悄然而至,一中校園裡的荷花池是那樣地美,好幾個學生正在爭先恐後地拿着手機拍照。在通往食堂的路上,身穿國際米蘭主場球衣球褲,腳穿耐克足球鞋的肖文翰滿頭大汗,一邊走着一邊踢着足球,眼裡面充滿了疲憊與歡喜。在剛纔的半場足球練習賽上,他完成了帽子戲法,成爲了場上最令人矚目的明星。
肖文翰走到了二樓的食堂,買了一碗熱氣騰騰地蛋炒飯,正要找個位子坐下。這時,他的右邊兩三米處的一個男生說道:“肖文翰,過來坐。”
肖文翰往右看去,只見一位濃眉大眼,氣宇軒昂,目光似電,不怒而自威,帶着不可抗拒的強勢的男生正看着他。 肖文翰連忙收起笑容,畢恭畢敬地走到那位男生面前坐下,小聲說道:“小陳濤,濤哥,好久不見。”
陳濤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踢足球回來啊?”
“嗯嗯。今天我踢進了三個球。”肖文翰說道。
……
兩個小學的同班同學見了面後,一邊吃飯一邊說笑,有着說不完的話題與分享不完的喜悅。講着講着,肖文翰突然問道:“濤哥,我問一下,鄒曉凱以前是在你們二班讀書吧?”
聽到肖文翰說起鄒曉凱,陳濤說道:“你說他啊?呵呵,那個廝兒以前是我們九(二)班公認的草包。”
肖文翰頓時聞到了八卦的味道,繼續問道:“他以前在你們二班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嘛?”
陳濤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說道:“那個廝兒又蠢又笨又醜,幹什麼事情都幹不成。他讀初一的時候有一次老師叫他到黑板上畫幾何圖形,他連個幾何圖形都畫不出來;他讀初三的時候有一次做化學實驗把試管都弄碎了。他的動手能力太差了,身體素質也非常差,誰都打不贏。全班所有同學都瞧不起他,甚至,就連我們二班的班主任都在背後說他是一個傻子。”
肖文翰沒有說話,繼續聽着。
陳濤緩緩說道:“雖然說他還算是一個比較老實本分的人,別人叫他做什麼他都會去做,學習成績也不算差,有一次半期考試還考得過全班第五名,但是他永遠都不知道他在別人的眼裡有多麼地討厭。他的情商太低了,甚至可以這樣說,他根本就沒有情商,他的爲人處事的能力是零。很多事情他根本就不會看,也很少主動和人打招呼,每一節的歷史課與地理課,只要老師提問題,他都會回答,他覺得好像只有他曉得那些事情我們都不曉得似的,他總是喜歡去炫耀自己知道好多好多的歷史事件,就算引起了大家對他的討厭他都不會改變。”
“是的,我也注意到每次上歷史課、地理課的時候,他都喜歡回答問題。”肖文翰回答道。
“那個廝兒在我們班經常被其他的男生女生欺負,那個廝兒太令人感到討厭了,我以前都扇過他一巴掌。有一次還有人在他的校服背後寫上‘草包’兩個字,還有人經常拿書打他的後腦勺,他不僅被我們班的人欺負,還經常被你們一班的陳健雄欺負,可以說是見一次欺負一次,這些都是我親眼看到的。”陳濤冷笑着說道。
肖文翰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笑意。
陳濤繼續說道:“後來,在讀初三下學期的時候,那個廝兒會在上課的時候無緣無故地笑,無緣無故地哭,他已經被欺負得有點瘋瘋癲癲了。我看他那個樣子實在是太可憐了,我就給那些欺負他的男生女生講,叫他們不要再去欺負他了,不要再罵他了,他在我們二班的日子才稍微好過點。要不然的話,哼哼,我都不知道他要被欺負成什麼樣子。”
“上學期我和他是同桌,我也是經常發現他會無緣無故一個人傻笑。”肖文翰急迫的說道。
“在初三那一年,我們二班裡關於他的流言很多,那個時候班上有很多人說他經常吸毒,看他那樣子一天到晚都沒有精氣神,就像是一個快死的人;還有人說他有精神病,在家裡面發瘋亂叫;還有人說他是個孤兒,爹媽死得早。反正講什麼的都有。”陳濤說道,這時他的眼神裡流露出同情與內疚。
“這個是真的還是假的?”肖文翰瞪着眼睛,問道。
“我不曉得,應該是假的,要是真的他還能在一班讀書?”陳濤回答道。
肖文翰說道:“原來他的過去是這樣的啊。我跟你說,那廝兒現在在我們寢室也是公認的草包,和誰都處不來。”
“哼,就他那副樣子,就他的那種性格與能力,和你們處得來纔是闖鬼呢!”陳濤說道。
……
此時的鄒曉凱,正躺在牀上睡覺,夜色朦朧,他不停地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又過了將近十分鐘,肖文翰回到了寢室,他面帶譏諷地看了鄒曉凱一眼,爬到自己的上鋪靜靜地躺下。
兩天後,整個1-13寢室的人都知道了鄒曉凱的過去,他們暗地裡大笑不已。
沒過多久,一班大部分人都知道了鄒曉凱的過去,甚至,連張小萱都知道了。他的過去,成爲了一班大部分學生聊天時的最佳談資。
“我聽說鄒曉凱讀初中的時候是全班公敵。”
“你們覺不覺得鄒曉凱就是一個傻子?”
“你們忘了,上次在上晚自習時差點就被四班的班主任打了,四班班主任都要走到他面前了他才反應過來,真是一個傻子。”
“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弱智。”
張小萱看着身邊的人對他的種種議論,沒有任何的參合與議論。她緊緊皺着眉頭,搖了搖頭。
而深陷流言蜚語漩渦中心的鄒曉凱卻對此一無所知。或許,這種一無所知,是一班的同學對他最後的一絲尊重吧。
在高一下學期還剩下一個月的時候,一班再一次調整了座位。這一次,沒有人和鄒曉凱坐在一起,全班61名學生,他成爲了唯一一位沒有同桌的人。
高一(一)班的教室內,一個孤獨的少年,孤獨地面對着這個對他不停指指點點的世界,孤獨地面對着這個已經將他孤立的班級。雖然,這種孤立與他在初中時遭受到的待遇相比已經很好了。
前方的路,依舊是那麼地艱難與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