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曉凱在詢問了很多人之後,纔來到了位於老實驗樓的401寢室,這間寢室是高二(九)班男生的住宿寢室。鄒曉凱剛一走進寢室,就看到靠窗右邊下鋪的王小歡的書本和生活用品,雜亂無章地放在牀上,人卻不知到哪裡去了,顯然王小歡也是剛到寢室。
在鋪好自己的牀,整理好自己的生活用品後,鄒曉凱饒有興致地看了一下貼在寢室門上正中央的寢室成員名單。
401寢室成員:王小歡、徐小冬、程明鵬、江楠、馬文樂、鄒曉凱、王興一、郭玉峰、唐江、盧尚軍、陳小鵬。室長:王小歡。
有11個男生的大寢室,這讓鄒曉凱感到一絲緊張。但是,當他一轉眼看見徐小冬與程明鵬的名字後,他的那顆跳動的心又安定了下來,他終於在這個新的環境裡看見了兩個好友,看見了一絲溫暖。
此時寢室裡只有鄒曉凱一個人,他無聊地坐在牀上,翻看着自己帶來的《故事會》。在坐了一會兒後,他離開了新的寢室,朝着食堂走去。
還沒走出老實驗樓,他就遇見了拿着行李的王文豪,鄒曉凱熱情地迎上去打招呼,但是王文豪卻並沒有迴應。並且,他還白了鄒曉凱一眼。
尷尬的氣氛令鄒曉凱無所適從,他只好徑直走出了實驗樓,朝着食堂走去。一路上,他遇見了很多的以前一班的同學,他熱情地向他們每個人打招呼。但是,沒有一個人願意理他,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他說話。甚至,有些同學看見他之後還不停地放聲大笑。
他們肆無忌憚地笑着,他們是那樣地開心。
這樣的狀況就這樣持續了四天,在那四天裡,每一天他都活在別人的嘲笑與鄙視之中。甚至,就連他所不認識的其他班的學生,看他的眼神也是怪怪的。
新的教室,新的班級,新的集體,班主任是一位名叫劉慶江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型較爲瘦弱,說話總是那麼輕聲細語,他的肢體語言與臉部表情是那麼地陰柔而委婉,以至於纔過去了幾天的時間,九班裡的有些男生和女生私底下都開始稱呼他爲“娘娘腔”或者“人妖”。班主任的肢體動作,成爲了九班的熱門話題。然而,坐在後方的一個少年,仍然時時刻刻緊鎖着雙眉。
寧靜的夜晚,安靜的教室。鄒曉凱坐在位子上,旁邊的位子空空蕩蕩,他的同桌是走讀生,沒有選擇住校。他彎着腰低着頭看着地理書,拿着筆不停地在書上勾勾畫畫。他一會兒用手捂着眼睛哭泣,一會兒又開始無緣無故地傻笑,他竭盡全力想使自己平靜下來,但臉上的表情還是出賣了他,他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被坐在不遠處的王小歡看在眼裡。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終於再一次響起,鄒曉凱揹着書包慢慢朝寢室走去,走廊是如此的黑暗而擁擠,學生是如此的喧鬧而歡愉。鄒曉凱站在人潮中的一處角落裡,躲避着前方後方那些令他恐懼而又憤怒的身影。
他是那樣地孤單,那樣地渺小,猶如狂風暴雨的大海里一艘孤獨的小舟,隨時都有可能被滔天巨浪吞沒,消失得無蹤無跡。
老實驗樓的401寢室,隨着寢室成員的一一歸來恢復了日復一日的熱鬧與朝氣,室友們在寢室裡談古論今,講述着各自的人生經歷與風風雨雨。
“小歡哥,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練跆拳道的?”戴着眼鏡的江楠發起了話題。
“小學四年級開始練的,怎麼,你也想練?”王小歡問道。
“是有這個想法,但是你看我這樣子,體質太差了,我擔心自己練不好。”
“沒關係的,有志者事竟成。當初我開始練跆拳道的時候,也吃了很多苦。你可以問問唐江,當初我是和他一起開始練的。”
……
他們圍繞着跆拳道這項運動展開了無數個話題,進而延伸到跆拳道與中國武術的較量、中國武術與泰拳的對抗等話題,他們對於那些古往今來的武林高手充滿了敬佩,他們對於那些在校園裡打架鬥毆的格鬥高手是那麼地仰慕,他們渴望自己也能成爲同齡人尊敬愛戴的校園傳說。
但是,在他們熱烈交流的同時,一個瘦弱佝僂的少年正孤單地坐在自己牀前,把自己的整個上半身向下彎曲至九十度,並且用衣領將自己的頭全部包裹起來,默默地在那裡哭泣。
他不停地在回憶,回憶着自從讀高中以來經歷過的所有侮辱與委屈,回憶着初三那年同學對他的謾罵與打擊,回憶着其他班的學生對他的欺辱與傷害,回憶着老師對他的蔑視與無奈,回憶着那漫天的流言與蜚語,回憶着這麼多年來母親的艱辛與自己的不爭氣,回憶着這些年來所有的苦難與痛苦。
“你們看那個九(二)班的草包兒,哈哈!”
“要是我生出像鄒曉凱這種草包我一定把他掐死!”
“連班主任都說你是一個傻子!”
“我都想喊你滾出九(二)班!”
“這個廝兒他媽的倒憨不癡的!”
“名字可以人不行!”
“人長得又醜又傻、成績差、體質也差、字也寫得醜、走路姿勢都是那麼搞笑、動手能力也差,簡直就是一坨白色的屎!”
“喲,鄒曉凱,還有人幫你說話唉?!”
“不要理鄒曉凱這個草包!不要和他講話!”
他的身體開始顫抖,他的眼淚不停地落下。突然間,他不哭了,他又開始了無緣無故地笑,他的眼睛隨着他的笑容變成了兩條線,他是那樣地開心,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可以令他如此迅速地忘記悲傷。他的臉部表情是那樣地多變,那樣地喜怒無常,那樣地令人無法理解。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憶,一遍又一遍地強迫自己撕開那些原本已經好了的傷疤,他在黑暗裡默默撫摸着自己早已遍體鱗傷的心,他在淚水中靜靜等待着自己即將徹底崩潰的那一刻。
終於,鄒曉凱這幾天的喜怒無常與此刻的怪異行爲引起了正在與其他室友聊天的王小歡的注意,王小歡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不再壓抑自己心中的困惑,停下了與別人正在談論的話題,轉而問道:“鄒曉凱是怎麼了?”
其他人聽到王小歡突然這麼一問,也紛紛朝鄒曉凱看去,只見鄒曉凱拉着衣領將自己的頭全部裹起來,將上半身彎着坐在牀上,在那裡不停地莫名發笑,行爲舉止與一個精神病患者沒什麼差別。
王小歡被鄒曉凱的這種極爲怪異的舉動搞得一團霧水。他再一次問道:“鄒曉凱,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你今天是不是見到鬼了?”
這時,坐在王小歡對面的唐江說道:“鄒曉凱這幾天心情都不好,不知道是因爲什……
“啊!!!!!!!!!!!!!!!!!”
只聽唐江的話還沒說完,鄒曉凱突然發瘋似的大叫一聲,隨後站起身子,朝着401寢室門外的走廊外側牆體跑去,他很快就跑到了牆體邊,雙手放在牆體上,身子向下準備往下跳。
王小歡看見鄒曉凱這一舉動,在震驚之下立馬反應過來,他馬上對離鄒曉凱最近的盧尚軍大聲說道:“鄒曉凱要自殺!盧尚軍你趕快攔住他!”
還沒等王小歡把話說完,盧尚軍早已飛奔至鄒曉凱身旁將他抓了下來,鄒曉凱拼命掙扎,但自己的那點力氣實在是無法與健壯的盧尚軍相比,他很快就被盧尚軍連拖帶拉的帶回了寢室。
王小歡見鄒曉凱及時地被拉了回來,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然後將寢室門關上,大聲問道:“鄒曉凱,你這是做什麼?!有哪樣想不開的嘛?!說出來,大家幫你一起解決!”
與此同時,被鄒曉凱的自殺舉動嚇得不輕的徐小冬也開口說道:“鄒曉凱,你這是怎麼了?我和你讀了三年的初中,我一直把你當朋友,沒想到今天你居然要輕生,你這幾天到底是遇到什麼事了?如果你相信我這個朋友的話,就說出來,有什麼不能說的?”
“對啊,鄒曉凱,你太嚇人了,我和你讀了一年的高一,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子,你到底是怎麼了?不會是因爲張小萱吧?”程明鵬也說道。
鄒曉凱重新坐在自己的牀邊,不停地大聲哭泣,淚水止不住地流淌,哭聲瀰漫在整個401寢室裡,迴盪在所有人震驚而又困惑的心中。
鄒曉凱強忍着悲傷,一邊抽泣一邊說道:“我……我的……我的人緣……太……太差了。以前所有的同……同學與老師,都……都瞧不起我,每個男生都……都欺負過我,大半部分的女生都罵過我。以前,我不僅被本班的男生欺……欺負,還經常被……被其他班的男生欺負。徐小冬都……都知道的,他可以作證我說的話。”
鄒曉凱斷斷續續地將這段話緩慢地說了出來。那一刻,整個寢室是如此地安靜,他們靜靜地看着這個可憐的男生,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在經過了將近二十秒的沉默後,徐小冬開口說道:“是的,他說的都是事實。我以前和他讀了三年的初中,他在我們九(二)班是全班公認的……除了我和幾個男生之外,沒有人願意理他,願意與他講話。而且,他還經常被九(一)班的有個叫陳健雄的男生欺負,可以說是見一次罵一次,見一次欺負一次。他又不敢還手,又打不贏別人,又沒有幫手。他真的可憐得很。”
王小歡聽完徐小冬的話後,開口慢慢說道:“曉凱,沒事的,都過去了。你真的沒有必要還對那些人耿耿於懷。你看,你的成績這麼好,對軍事知識又有這麼深厚地瞭解,無論是讀書還是做人都很踏實,你都不知道你的身上有這麼多的優點嗎?所以,真的沒有必要這麼在意那些過去的事。”
“是啊,曉凱,真的沒有必要去想那些事。”唐江也開口安慰着鄒曉凱。
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之後,鄒曉凱又開口說道:“其實我知道你們終將會從別人的口中知道我的過去,我想與其等到那一天的到來,還不如我自己親口告訴你們。現在在紅陽一中讀書的高二年級的學生中,有太多的我的以前的同學,有太多知道我過去的人,我努力想避開他們,我努力強迫自己不去想過去的事,但是每一次我遇見他們的時候,他們都要笑我,每次都這樣。現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難道我一個人平平靜靜地讀書,不去招惹任何人也有錯嗎?現在我都覺得自己在這個學校混不下去了。”
他一口氣說完這麼多的話,頓時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如釋重負。雖然,他的內心深處還是那麼地痛苦;雖然,前方的路依舊那麼模糊。
王小歡聽了鄒曉凱的心裡話後,開口說道:“其實我讀初中的時候,我們班上也有像你這樣的人,是個女生,後來她實在受不了別人對她的欺負,轉學了,現在聽別人說她好像已經因爲得重病走了。唉,也是一個可憐人啊。”
此時唐江接着說到:“不要想太多了,鄒曉凱,好好地讀書,好好地與現在的我們班上的同學相處。”
“是啊,鄒曉凱。”坐在一旁的程明鵬終於開口說話。
鄒曉凱沒再說話,依然低着頭,茫然地看着地板。
在經歷了剛纔的那次自殺未遂的事件後,401寢室的氣氛顯得異常的沉重,鄒曉凱在得到了衆多室友的安慰後,情緒漸漸平復下來。但是,其他人已經沒有了繼續聊天的興致,各自漸漸脫衣睡去。
鄒曉凱躺在牀上,臉上還有着淚水的痕跡,這一天,這一夜,無疑是他人生之中最絕望的時刻。今後的學習與生活,到底該怎麼走下去?
夜,還很長。
路,還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