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立馬就給老子動身,去置辦東西!”
孔老爺指着門口上氣不接下氣地吼。
“這就去!這就去!”
孔大偉愁眉苦臉地應了聲,趕緊朝門口竄了去。跑起路來的時候,那塊鐵疙瘩硌得直難受。這會兒,他連把槍放回山雞籠子的機會也沒尋着。
讓爺爺給趕了出來,孔大偉屁巔巔地往縣城的路上趕。
孔大偉說不想當這個村長當然是不可能的。可問題是經過莊夫那件事一鬧,他知道自己跟林學濤和劉強結下了莫大的樑子,糟蹋金鳳的這黑鍋,他孔大偉算是背定了,本身就理虧,這會兒再趁機冒出來坐上村長的位子,那不是給林學濤他們火上澆油嗎?
那天晚上強子帶來的三十幾個弟兄,手裡明晃晃的砍刀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不止一回,他都夢到過自己給人按在地上砍刀猛砍,跟剁豬排骨似的零零碎碎一地,嚇得他半夜驚醒了起來。所以,孔大偉聽說山杏辭職,自己得到當上村長的好機會時,卻是深深地陷入了猶豫之中。他知道,現在的村子裡,村長的寶座底下就插着刀子,誰上去誰倒黴,可老爺子卻一門心思讓他往這個村長的寶座上湊,他能有啥辦法呢?現在唯一能讓他有點兒安全感的,就是褲腰裡這柄鐵疙瘩了。
想到這兒,孔大偉下意識地摸了摸褲腰。現在,他先得找個地方把襠裡的那個寶貝藏起來,他可沒那膽兒帶着這玩意去縣城。
就抄了條小路到了後山,來到村口小河旁邊,找了處乾草堆子,四下瞅瞅沒人,三下兩下刨了一土坑子,把槍扔了進去,又拿土蓋好,上面再拉好草叢,看上去一切沒異樣後,這才拍拍手,轉身走了。
孔大偉叫上幾個孔家的後生,帶上足夠的錢,叫了輛拖拉機,直奔縣城採辦酒席的東西去了。臨了的時候,孔老爺子還不斷叮囑,一定要買最好的,多買點兒,酒席得辦得風風光光。
孔大偉唯唯諾諾地答應了。跟着拖拉機一路突突而去。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對這個村長,他可是膽戰心驚,一路上不斷囑咐拖拉機師傅開快點兒,彷彿作賊似的,生怕給他看出來孔家要大張旗鼓拉攏人心。
採辦東西的事兒辦着,可孔大偉的心裡卻一直在後山小河邊,那裡藏着他的寶貝,彷彿那就是全部的身家性命。這一陣子以來,他每天都摩挲把玩過那寶貝,這會兒卻離了身,讓他心裡始終惴惴不安。
從縣城買完東西回來,已經到了傍晚黃昏,孔大偉心裡掛着事兒,當時爲了儘量保險不讓人覺出異常,埋的地兒也沒做記號,要等天一黑,那就更難尋地方了。心裡急急的,剛一跳下拖拉機,吩咐幾個孔家本家後生往屋裡卸貨,自己就大步往後山奔了去。
這會兒太陽早已經下山,後山本就人煙稀少,外頭田地裡幹活的村民們這會兒大多也已經收工回家吃晚飯去了。孔大偉一路不停四下望望,並沒有遇着半個人影,心裡頭漸漸有些慶幸。沒一會兒功夫,就到了小河邊。
夏季漲了不少水,嘩嘩淌着。孔大偉小心地邁了過去,一雙眼睛就跟着腳下小心地移動着,打起精神回憶着當初埋的地方。興許是當時的僞裝做得太好了,沿着河邊走了一路,放眼望去,青草地上卻都是一模一樣。
孔大偉正皺起眉頭,忽然驚覺眼前十幾米外地面有些異樣,擡頭看去時,那頭的草地上,一小塊地面給挖動過,草皮底下的泥土也翻了出來,還黑黑溼溼的。
孔大偉心頭嗡地一下,猶如捱了當頭一棒,越看越像當初埋槍的地方。心口一頓劇烈的突突,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了過去。
沒錯了……就是這兒!
他看到了被挖過的地面,旁邊扔着用來掩蓋的枯草,這個他記得很清晰,這
草是他當初特意摻合了幾種拔下的……
而被挖動的土坑子裡,也正像自己預料的那樣,已經空空如也!
孔大偉的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一種強烈的慌張感壓得他透不過氣來。渾身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絲絲繃緊,擰得他背上冒出一陣陣冷汗。
“槍……丟了?”
孔大偉心底裡喃喃了句。崩緊的神經下意識地催促着他立即站起身,目光焦急地四下望去……
沒有半個人影。
他不甘心,重又仔仔細細地用目光搜尋了一遍,這回,在不遠處半人高的草叢裡,總算看見了頭水牛的影子。那牛這會兒正悠閒地啃着青草,尾巴不時地撲騰着,趕走聚上來的牛蝨子。
“有牛就該有人……”
孔大偉腦子裡靈光一現,急切地擡起下巴四下張望而去,功夫不負有心人,果然,就在水牛不遠處,低矮的草蓬子裡,他看到了一顆光溜溜,玩得正起興的圓腦袋。
孔大偉躡手躡腳地靠近前去,生怕驚動了對方。
十幾步開外,他看清了,背對着自己的,是個衣裳破爛的半大小子,瘦骨嶙峋,十一二歲模樣。這會兒正蹲在地上,津津有味地擺弄着啥玩意兒。
孔大偉再往前湊了幾步,依稀看見一柄黑黑鋥亮的東西的一角從那小子手裡顯露出來,正好讓他看見那小子稀裡糊塗地把手槍的保險給弄開了。
孔大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驚又喜。嚥了嚥唾沫,悄悄走到那光頭小子背後,慢慢伸開手臂,趁着光頭小子不防備,突然下手……
嘩啦一身,只是一眨眼兒的功夫,那柄沉甸甸,黑亮亮的鐵疙瘩就重新回到了孔大偉的手裡。
“狗日的!幸好!天不絕老子哩……”
孔大偉寶貝失而復得,在手裡掂了掂,格外踏實。
緊跟着,就傳來一陣啊啊的叫嚷聲音,兩根細麻桿一樣的手臂朝孔大偉抓來,這是突然給人搶了東西的光頭小子伸來的。孔大偉當然不讓,把槍從左手換到右手,又高高舉過頭頂。不讓那光頭小子壓回去。
“幹啥!幹啥!當心老子斃了你!狗日的……”
孔大偉一通嚇唬,作了個惡狠狠的臉色,這才讓那光頭小子停止了折騰。
孔大偉瞪眼一瞧,覺得眼前這小子有些眼熟,湊近了一看,良久,不禁慢慢咧了嘴。
“這不是啞巴鐵牛麼……嘿嘿!老子當是誰呢!”
孔大偉心頭徹底地長長呼出了一口氣,把槍在手裡晃了晃,大模大樣地插進了褲腰裡。伸手在鐵牛那光光的腦袋了狠狠框了一巴掌,框得鐵牛一個趔趄,捂着腦袋憤怒地瞪着孔大偉,嘴裡哼哼啊啊的。
“小兔崽子,這都讓你刨出來了!挺能耐啊!”孔大偉咧開嘴,又在鐵牛光頭上拍去,拍西瓜一樣咚咚響。反正這會兒四下沒人,怎麼欺負這小子也沒看見,不打白不打哩!他孔大偉近些日子,沒少在村裡挨人欺負,林學濤欺負他也就算了,現在連山杏小娘們也欺負他,他心裡能不憋着一口氣麼……
而更爲重要的是,還氣撒在鐵牛身上,還真有點兒正合適。
鐵牛是山杏的侄子,家裡窮得叮噹響,老爹早死了,就剩下孤兒寡母的相依爲命,鐵牛他娘還是個病秧子,常年臥病在牀,這一家人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那是村裡有名的困難戶,山杏當村長這些日子,沒少特意照顧着他家。
他爹給他起這鐵牛的名,本是想讓自己兒子身壯如牛,可偏偏天不遂人願,這小子卻生得跟火柴似的弱不禁風,兩三歲時得了場大病,把耳朵聾了,家裡窮,耽誤了治。聽不見聲音,也就沒能學會說話,鐵牛就落下了又聾又啞的殘疾,村裡同齡孩子都嫌棄他,離得遠遠的
,書當然也念不了了。只能幫着家裡幹些放牛砍柴的簡單活兒。
孔大偉一下下把個鐵牛扇得原地直打轉,啊啊叫喚。心裡頭卻是挺痛快,挺解氣。直打鐵牛滿臉通紅了,這才心滿意足地罷了手。一把把人推倒在地。
“又聾又啞的傻小子,給他看見了也沒啥,諒他鬧不出啥動靜來,狗日的,天不絕老子哩!嘿嘿!”
孔大偉心裡樂滋滋地尋思着。摸了摸褲腰裡的寶貝,準備轉身揚長而去。
忽然看見鐵牛這小子正嬉皮笑臉地瞅着自己,嘴裡哼哼啊啊的,一邊叫喚一邊不停地拿手比劃着啥。
孔大偉好奇地皺起了眉頭,彎下腰,湊到鐵牛跟前,仔細地瞧着那雙麻桿樣的手不停地比劃着,瘦骨嶙峋的臉上,掛着陰冷的嘲笑。
好半天,孔大偉總算理清楚了,鐵牛正在比劃的手勢,那是一隻手勒着類似於人質之類的東西,另一隻手,用手指頭比劃成槍的模樣,然後,那隻“槍”給一甩手,扔向半空……
孔大偉的臉色陡然凝固住了。原本嘲笑地打量着鐵牛的那雙眼睛,忽然瞪得老大,一動不動,滿腦子裡,都是那個漆黑的夜晚,趙莊田裡驚心動魄的一幕。
孔大偉的心口止不住地劇烈跳動起來。一時驚呆得失了神,剛纔那股子跋扈勁兒早已經煙消雲散,相反,被他欺負了好一陣子的鐵牛,這會兒,臉上卻掛着邪邪的冷笑……
“鐵牛看到了自己撿槍?還是……這小子瞎猜的?”
孔大偉的心裡冒出一連串的疑問,跟榔頭似的不斷敲打着他的每根神經。
但是,不論是哪種,有一個事實已經擺在眼前:鐵牛知道他手裡這杆槍的來歷……
這對於孔大偉來說,實在是個毀滅性的打擊!
孔大偉神色冷峻地瞅着鐵牛,鐵牛不會說話,嘴裡只顧哼哼啊啊胡亂叫喚,現在,這聲音聽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讓孔大偉覺得膽戰心驚。
他知道,先前自己的慶幸,實在是高興得有點兒過早了。
孔大偉不動聲色地瞧着鐵牛,那小子又聾又啞,可心裡卻精着哩!這會兒彷彿也看出了自己的慌張,手舞足蹈起來,更加猖狂得意……
不知不覺間,孔大偉把目光轉向了一旁,四下望去,黃昏夜色,空曠無人,只有不遠處那一條滿滿的河水,嘩嘩地響得正歡……
當孔大偉把目光落在河邊的時候,就再也沒挪走了。心底裡,一股寒冽的殺氣止不住地緩緩升騰起來,凍得連他自個兒也有些輕輕地哆嗦。
“鐵牛……哎,鐵牛!叔剛纔跟你鬧着玩呢!咱倆不是好哥們麼!”孔大偉變了幅臉色,擠出滿臉的媚笑,伸手去勾住鐵牛的肩膀,跟他稱兄道弟,“來,咱們去那玩玩……”孔大偉指指河邊,說着那隻搭在鐵牛肩膀上的手已經開始暗暗發力強拉了。
可鐵牛厭惡地掙脫了開去,撅起嘴衝着他又是一陣胡亂的啊啊叫喚,手裡忙亂地比劃着,身子縮成一團,只搖晃那顆光亮亮的禿腦袋。
“怕水?”
孔大偉心裡暗暗嘀咕了一句。
怕水,那就更得去了!
孔大偉咬咬牙,心裡下定了決心,賊眼珠子骨碌一轉,快速地四下看了一眼,索性從褲腰裡掏出手槍,拿在鐵牛眼前晃了晃:“嘿!鐵牛,想玩麼?借你玩玩!過來……過來!”
孔大偉朝鐵牛遞着槍,自己腳下卻一步步往河邊移去。
一見孔大偉手裡的槍,鐵牛立馬就兩眼放了光,嚥了咽口水,伸手去拿,孔大偉卻把手抽走了,就只得一步一步地跟了上去。
背後,傳來“哞”的一聲悠長響亮的水牛叫聲,鐵牛隻是回頭瞅了瞅,就又邁開步子,朝孔大偉奔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