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轉身間,夕顏聽到,風長老輕輕擊掌。

接着,她的身後,有鋒利的刀子劈進皮肉的聲音響起,伴着認得尖叫嘶喊聲,一併衝擊着她的聽覺。

正是一場殺戮。

她可以坦然面對一切,只是,這種殺戮,她不想再面對。

哪怕,她的心底,再不會起任何的波瀾。

可,她不想看到。這種殘忍的血腥。

縱然,對於這一切,她早預計到了。

從風長老僅帶她一人回到王庭,她便知道,他必有充分的部署。

城門被換的守兵,不過是部署的一部分,讓伊泠以爲這樣就控制了青寧。

當一個人,自以爲把控全局的時候,往往會掉以輕心。

而這種疏忽,無疑是致命的。

在密道內,從他聞到胭脂味,風長老卻並沒有停止往前的步子時,她就清楚,這個男人的部署是周密的,他有必勝的把握,所以,纔會忽略這些看似危險的氣味。

見到伊泠的剎那,從伊泠的話語裡,她聽得出,伊泠缺乏底氣,這更讓她確信,一切,都在風長老的掌握中。

他讓伊泠說出這些環,不過,是給他一個懲治的因由。

這個懲治的因由,足以服衆,就夠了。

畢竟,伊泠也是伊系的庶出,既然她沒有選擇歸順,那麼,對於金真的各個部落,需要一個足夠冠冕的懲治理由。

當然,還有,他讓她明白,握住得權勢的手,必定沾滿血性的殘忍。

這一步一步,走向權勢頂峰的路,出了鮮血鋪就之外,也再無其他。

譬如,伊泠也是殘忍的。

那狼羣,難道,真的是爲了讓風長老快點回到青寧嗎?

不是。

因爲,哪怕,所有的一切,會染上血腥的殘忍。

關於感情,一定是容不得這些血腥作爲基礎的。

否則,那不會是感情,只是用感情僞裝自己慾望的藉口。

只是,伊泠,終究是失敗了,她太依賴男人,倘若不是察覺到風長老對自己的族長之位不利,或許,這份依賴會一直存在下去。

甚至於在最後一刻,伊泠還希翼着,這個男人,能不計較她了權勢所做的一切。

現在,夕顏的身後,血腥味越來越濃,一如她胸腔內的嘔吐感,愈來愈強烈一樣。

“怎麼了?”風長老走近她,問道。

“沒事。”

夕顏的臉色是種不正常的蒼白,襯得她的瞳眸,漆黑若墨。

“我想休息一下,這裡,你處理就行了。”

嘔吐感,勉強止住,除了,方纔用的薄粥,她確實吐不出更多的東西。

“真的沒事?”風長老還是放不下心,聲音裡滿是關切。

“不過是不太習慣這些血腥罷了。”

夕顏沒有再回身,她向前面走去,她的足下,能看到,蜿蜒淌過來的血,夜色縱深,這樣紅的血,依舊是奪目的。那代表生命離去前最後一刻的燦爛。

而她選擇性地將這些都屏蔽。

只當沒有看見。

一如,現在,她聽不見身後的殺戮聲一樣。

可是,當那些淌過來的血,沾染到她的小靴時,即便隔着厚厚的靴皮,她卻依舊覺到粘膩異常。

“我帶你回殿休息。”風長老說出這句話。

他縱然還擔心她的身子,然,沒有她的允許,他便是不能擅自替她把脈的。

因爲,畢竟,她是女子。

所以,哪怕她發燒的那幾日,他都沒有替她把脈,唯一做的,只是用土法子讓她出汗。

如此罷了。

可,眼下,她的氣色看起來真的不太好。

他有些擔心,哪怕一切都在他的把控中,但,他擔心,始終有什麼是他把控不到的。

譬如,眼前的女子。

苗水族的族長。

風長老帶夕顏去的地方,是位於王庭正中的殿宇。

上書:金凰殿。

這也是他一直爲伊瀅準備的金凰殿。

現在,喂夕顏準備也是一樣的。

夕顏卷卷的甫睡到榻上,卻在是徒然地一陣乾嘔。

這一次,她幾乎嘔到沒有什麼東西方罷休。

“族長,讓我替你把一下脈吧。”風長老忍不住,一遍呈上棉巾,一邊請示道。

“嗯。”夕顏虛弱地道。

她的身子,懨懨地倚在榻上,手腕伸出,細薄的腕下,可見到清晰地青色脈搏。

一旁伺候的婢女取出一方絲帕覆在夕顏的腕上,他的手打到他的脈上,那些寒毒的跡象已就明顯外,還有——

還有,竟是滑脈。

她竟然,有了身孕!

他隱藏在面具後的神色一滯,她望向他,語音倦怠:

“不過是勞累,對嗎?”

“你先下去。”他沉聲吩咐一旁的婢女。

“是。”

隨着婢女退出殿外,殿的氣氛突然有些僵硬。

他啓脣,這部分僵硬的空氣,驟然變得冰冷。

“族長,你懷了身孕,一個月不到。”

這句話落盡夕顏的耳中,她的表情是怔然的。

旋即,她突然輕笑出聲,這笑愈來愈大,直到她把自己的眼淚都笑的嗆出來,方凝着風長老,語意輕緩地道:

“這,是我聽過的,最好玩的笑話。”

她當然知道,這不是笑話,如果是,那也無非是最可笑的事實!

她懷了孩子!

那一夜的凌辱,她懷了孩子!

“這不是笑話,而是事實,族長,你中的千機寒毒,之前我曾說過,已是最後的毒殺期。所以,我推測,或許之前你身體裡有什麼能剋制住這毒,但,現在,這剋制的效力卻已失去,因此,千機在您體內至多蟄伏一個月後,每五日就會發作一次,我會見我所能替你解這毒,可是,這解毒的藥,是熱性的,也就是說——”

“這孩子會不保,對麼?”

她斂了笑意,凝定他,決然地道:

“替我準備一碗紅花湯。”

這一語出時,明顯帶着絲毫不在意的味道。

“好。”

風長老應允的很快,他起身,旋即出的店去。

夕顏坐在殿內,順着他的離去,望向殿外。

現在,該是很晚了吧。

連剛剛能看見的月光,現在都看不到了。

她一個人坐在榻上,除了那些搖曳不定的燭影,其實,她不能擁有任何東西。

手覆到依舊平坦的小腹,真是可笑。

她能擁有一個孩子的時候,這個孩子,卻帶着恥辱的性質。

太好笑了!

她的手用力地拽緊她腹部那條綴着銀製的腰帶,那些菩薩的笑臉映在她的手心,只讓她在笑不出來。

笑,從彼時斂去後,就一併僵住了。

他用力將那腰帶拽落,腰帶墜落在氈毯上,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音。

她的心,卻隨着風長老再次出現在殿內時,沉沉地,仿同被砸了一下。

那晚猶冒着熱氣的紅花湯遞到她跟前時,她沒有絲毫地猶豫伸手接過。

她不要自己猶豫。

這本來就是一個孽種,幹嗎要留着呢?

象徵她那一晚恥辱的孽種,她跟本不會要!

端着那碗紅花湯,她猛地一揚臉,喝下一大口。

紅花湯在口中縈繞,它的味道,她辨不出,

其實,她跟本就沒有味覺。

當然,是辨不出任何味道的。

只是,有一種澀意,慢慢地縈繞着她的脣齒,是的,她唯一能品到的,是澀苦。

她不要這麼苦,不要啊。

她的手撐住榻邊,脣一張,甫喝下的紅花悉數吐到地上。

紅氈毯唄這一吐,印上斑駁的痕跡,一如,過往點滴的不堪。

吐出去,那些澀苦的味道,就沒有了。

脣齒間依舊麻木的,然後,她還是無法讓自己的心麻木。

他的手撫到她纖瘦的背,輕輕地拍着,道:

“怎麼了?”

“太苦了,我喝不下。”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只是,這份看似平靜的僞裝又能掩飾多久呢?

“苦嗎?那碗,是紅糖水。”他這句話說的本不順暢,卻覺得到他手下,她的身子,分明也是一滯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失去了味覺?”他問,看似平淡的一句話,唯有曉得,他心裡,終究做不到平淡。

“不知道,好像,到這裡前,就開始了。”

她隱隱聽出了他這句話背後的擔憂,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可,沒有想到,真的這麼快。

“你的毒,比我預料的發作時間快,竟然,這麼快就是去了味覺,接下來,是嗅覺……然後——”

“你的意思是,我剩下的時間,連三年都沒有了?”

“我不會讓你死——我保證。”

她的身子動了一動,他扶起她,讓她倚在牀榻上,並在她的身後,放上綿軟的錦墊。

他遞給她一杯漱口水,她輕輕地淑了,她望向他,目光柔和:

“告訴我,如果,我要留下這個孩子,你有把握讓我能生下來嗎?”

這一問,她說得很輕很輕,因爲此刻的她,隨着方纔的折騰,力氣突然殆盡了。

“不能。我沒有任何把握。”

“我知道你可以的,我以族長的身份命令你替我抱住這個孩子,因爲,他也是伊氏嫡系,倘若我死了,她就是下任族長,你必須保住他!”

“不,每一任長老,智慧效忠於一任族長我要效忠的,僅有你。”

“我不喜歡別人騙我,木長老,難道,只輔佐了我母親嗎?倘若這麼說,他託付與你,你該輔佐的,也該是我母親,不是我吧?”夕顏又笑了,可這一份笑,並不能將她僵化的某處融合,僅帶了一份悲涼意味,“你知道嗎,如果當初不是母親堅持生下我,我早就該死了,我對於母親來說,一如這個孩子對於我一樣,既然母親沒有扼殺我的生命,我又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地,殺了這個孩子呢?對,這個還是是我的恥辱,但,他既然來了,我還是不捨的毀娶她生的權利,如果那樣做了,我就真的冷血無情了,那樣的我,連我自己都會看不起,再則,我中了寒毒,你解這毒所耗費的心力,應該比保住這個孩子,要多得多吧?”

風長老沉默,他不知道該怎樣去回答這個問題。

或許,這是他第一次,覺到殘忍的無法回答。

“倘若,你解不了我的毒,這個孩子又爲了我的毒被墮胎,那麼,伊氏一族,或許,真的就要到頭了。不妨——”

“沒有不妨,我要保的,只會是你的命!”

風長老驟然起身,他不願意失去眼前的女子!

這就是他真是的想法。

不敢怎樣,哪怕,有着一些不爲人知的目的,至少現在,他明確地知道,他不想用犧牲她,作爲代價!

“沒有這個孩子,我的命就不在了,我很累,我不想爲這個問題再分神。替我保住這孩子,我答應你,三國之中,一定會有一個國家,在我死前,付出代價。好麼?”

“這是兩回事。”

“對我,是一回事。我要這個孩子,就這樣,你下去。”

她別過臉去,不再說話。

“族長,你若要保這個孩子,就不能服用任何解毒的藥,每五日一次,寒毒攻心,你能忍嗎?哪怕你能忍,萬一——”

“不會有萬一,我都能忍,寒毒攻心罷了,要我的命,至少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你只需要替我延住一年的命,就夠了。”

風長老的手握緊成拳,他能聽到骨骼發出咯咯的聲音,一如,他心底的某處,也在發出這類的聲音。

他從來不是將真實外露的人。

可,這一次,眼前的女子,輕易地顛覆了他的性格。

“你先休息吧。”他只說出這一句話,起身,往殿外行去。

殿內,恢復清寂。

唯有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不平靜。

這個孩子,沒有任何錯。

畢竟,他的父親,可能也是在被人設計的情況下,佔有了她。

既然,母親連她都能生下。

那麼,她有什麼理由去剝奪這個孩子的生命呢?

她的手,再次輕輕撫到小腹。

真的是命數嗎?

註定,她們母女三代,都是這樣的命數。

如果是命數,她希望,這個孩子,是個男孩。

不要什麼傾世的絕色,只要有聰明的腦袋,就夠了。

不管,他的父親,是否是夜帝,她不要他陷入皇宮的無情中。

她只想讓他成爲翱翔於沙漠的雄鷹。

但願,一切的發展,都能進入她意。

其實,她想過的日子,一直都簡簡單單,快快樂樂就好。

只可惜,從上元夜開始,她就註定,再回不到簡單快樂中。

揹負着殺父,滅族的仇恨,不是她要的。

真的,不是她要的。

尤其,對方,還是她的夫君,她至今沒有辦法恨到徹底的夫君。

即便,他對她做出種種絕情的行爲。

她仍是無法去徹底的恨。

因爲沒有愛上他,所以纔不會恨。

不過這樣罷了。

所以,她要的,僅是他在她的面前,付出代價。

這就是她的目的。

一夜之間,金真族的大旗從青寧被放下,取而代之的,是同樣玄黑的旗幟。只是,旗幟的中央,出了一道血色的月牙外,還有一隻怒翔的飛鷹。

那是消失二十年,西域最強的民族——苗水族的旗幟。

金真族的隸屬部落頭領紛紛至青寧,這道消息,也傳到了三國帝王的耳中。

此次鹿鳴會盟,以金真族的突然侵犯,從細哦能夠結束。

三國帝王,除巽帝外,夜帝,斟帝在平定那場侵犯外,第一時間就返回了各自的都城。

一切,看似波瀾不驚。

然,卻有些什麼還是起了本質的鉅變。

七月初八,巽過想斟國發兵三十萬,檄文直指也過勾結金真,於鹿鳴會盟意在藉機顛覆祥和。

對於巽國的發兵,夜國國主百里南卻按兵不動,更像是坐山觀虎鬥,只詔告天下,國主於鹿鳴臺受重傷爲由,免朝十日。

以此詔書,避過了朝堂之上諸武官的躍躍欲試,欲在巽斟一戰中的分一杯羹。

因爲任誰都瞧得出來,也過如今的站向,對於兩外連過來說,是取勝的至關重要點。

然,百里南的按兵不動,甚至不惜借重傷迴避,只隱隱透出一種不安的意味。

倘若,百里南真的在鹿鳴臺重傷,斷無袖手旁觀之理。

可,假若,這一切不過是巽過意欲一統天下的託詞。那麼百里南此舉,或許,正是明哲保身的做法。

夕顏倚在榻上,看着這封函文,同時傳到她手上的函文,還有一封。

七月初六,襄親王府被一場大火一夜間焚盡。

他不知道爲什麼這幾個和簡單的字,她看了那麼長時間,她也沒有力氣去問邊上的風長老,王府是否還有幸存者。

她只知道,這份函文從她的手上墜落時,猶如秋天的枯葉一樣,飄逸悠緩,只是上面,卻沾着血的凝重。

函文後,還有一則關於巽國的訊息,七月初一當晚,也就是軒轅聿返回檀尋不過兩天,就迎娶陳錦入宮,冊封爲中宮皇后。

陳錦據說是陳家最美的女子,年方十四,本來,該參加今年的選秀,但,因偶發急症,錯過了大選。

夕顏知悉這三道消息後,只問了風長老一句話:

“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倘若對你瞭解得不清楚,即便你有伊氏嫡系的月牙印記,都是無法放心的。”

夕顏沒有再說話。

反是風長老繼續道:

“我知道你一直不敢動手的原因,否則,那日在海上,我們船上的火藥完全可能將巽過的官船悉數焚盡。但時至今日,你不該在有牽絆,王府都不在了,還有什麼能牽絆你的步子呢?”

“風長老,不要讓我知道,王府的火災和你有關。”夕顏冷冷說出這句話,她的手撫到自己的小腹,那裡,其實沒有任何感覺,可,她擔心,她越來越不能壓制的脾氣終將傷到她的孩子。

是的,她不能有任何脾氣,再怎樣,她都要平靜地面對一切。

包括,她不相信,軒轅聿會真的對王府動手。

她還是沒有辦法相信。

“襄親王府對他來說,之中時心腹之患,因爲,我不妨告訴你,襄親王就是昔日的火長老,這樣說,你是否明白了呢?”

夕顏驀地擡首,凝向風長老。風長老緩緩道:

“我對當年發生的事知道的並不比蚩善多,只從木長老口中知道,十六年前,你母親被困在旋龍洞的第三年,生下了你,又過了三年,早已叛變的火長老把你接出山洞,帶回巽國親自撫養長大。這些,就是木長老知道的一切,而他是念在火長老將你撫養長大的份上,才最終放過了火長老。或許,火長老爲什麼要收養你,要的,就是一道保命符。”

“即便知道,你就是伊氏嫡系的血脈,可彼時,木長老並不能將你帶回苗水族,畢竟,這樣一來,不啻讓火長老知道,我們有光復苗水族的心。再後來,你成了巽帝的醉妃,使我們徹底放棄將你迎回苗水族的念頭。”

“卻沒有想到,救你母親失敗,陰差陽錯地在海上偶救起你,當你說出那一句話,你只是伊瀅,我就知道,長生天始終在庇護着苗水族,二十年後,哪怕沒有尋到你母親的下落,至少,苗水族因你的迴歸仍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風長老說完這一席話,似乎,之前,懸掛在夕顏心中的疑問被一掃而空。

但,事實的真相真的一如他所說的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夕顏說出這句話,輕聲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目前的局勢,無疑,我們和斟國聯手,說不定還有一線希望,否則,待到巽過將斟國滅掉,苗水族自然,是他下一個目標,對麼?”

風長老沒有否認,夕顏的臉上綻開嫣然的笑容,她的手從那封密函上撫過,語音溫軟:

“那你可知道,爲什麼,巽帝在出徵前,要立後?你是否有知道,爲什麼,夜帝在此刻突然稱重傷面朝呢?”

她凝定風長老,語音未變,一字一句,卻在溫軟裡透出犀利來:

“以巽帝的作風,在出徵前立後,僅是一個意味,那就是破釜沉舟。這一章,他定是拼全部兵力相搏,若不滅斟國,便是殺身成仁。而,倘若不出意外,這位中共皇后,定會在巽帝戰死沙場時,傳出喜訊,母以子貴,這孩子不僅是唯一的皇子,也是新帝。當然,這個皇子,是否是巽帝的孩子,則完全不是重要的。畢竟,皇后的身份,是太后孃家的女子,以陳氏一族在巽朝多年盤根錯節的勢力,根本無人敢提出任何對皇子血統的質疑。”

“夜帝在此時稱病,難道,你真的以爲,他想置身事外,或者做受漁翁之利?你既然能想到,集苗水族的族力聯合斟國,放手一搏,爲什麼,夜帝巽帝不可以聯手,對付斟國和苗水呢?對,倘若我沒有猜錯,很快(19lou),這裡,就將是另一處的戰場,夜國的邊境距離疆寧應該不算遠,疆寧那裡,大部分的守城族兵還在接收從三國避來的族民,可,那些族民,恐怕早有一部分是夜國喬裝打扮秘密潛入的軍士。”

風長老並沒有一絲的慌張,眼前這個女子,她的心思縝密,確實讓他欣賞的。

只是,這就是全部嗎?

“族長分析的確實不錯,可,即便夜國佔領了疆寧,恐怕,青寧,卻不是那麼容易攻破的。因爲,這二十年來,木長老選擇青寧作爲都城,實是因爲青寧不僅爲沙漠中難得的綠洲,且地勢居高臨下,易守難攻。對於那些不適應沙漠氣候的三國官兵來說,要攻破青寧,又談何容易呢?”

說出這番話,他的語音有着往日沒有的激昂。

夕顏凝着他,淡淡一笑,道:

“那請風長老給我一張有關青寧的地圖。麻煩了。”

“好。”風長老允到,店外,此時走進一婢女的身影。

“族長,風長老,藥煎好了。”

“進來吧。”風長老喚道。

那婢女端着一盞藥進得殿,夕顏伸手接過時,甫一擡頭,卻驚喚道:

“阿蘭!”

“嗯,族長,是我!”婢女果然是阿蘭,她笑得燦爛,略歪了臉,瞅着夕顏。

“我見他昔日救了你,如今,她的家人也悉數死在巽兵的手裡,不如,就由她在王庭陪你,也比其他人放心。”風長老語音很淡。

夕顏將藥擱置一邊,複道:

“風長老,你去忙吧,這裡有阿蘭陪我就好。”

“好,另外,族長的加冕儀式可能要稍緩,這幾日,先發落了伊泠再說。”風長老頓了頓,複道,“這碗藥,趁熱用,對你的身子是好的。”

“我知曉了,一切你做主就好。”

風長老應聲,走出殿去,夕顏拉着阿蘭一併坐至榻邊,阿蘭的受卻一指藥碗道:

“族長先把這藥喝了吧,這可是長老親自替族長配的方子,命我熬了這大半日才成的呢。”

“嗯,好,只是——”

夕顏略顰了一下眉。

“只是什麼?”阿蘭烏黑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道。

“我怕苦,你替我那些蜜餞來下藥,可好?”

“這啊,沒問題,等我一下哦。”

“嗯。”夕顏點類點頭。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她方端起那碗藥,湊近鼻端聞了一聞,然,憑她對藥草的瞭解,這麼問,卻是聞不出絲毫端倪來。

他看了一眼殿外,除了兩名粗使婢女守着殿門外,再無其他人。

這樣,也好.

她站起身,將那碗藥悉數澆在一旁栽着萬年青的盆內。

她不會懷疑風長老對自己的好的,只是,正因爲這份好,他對她腹中的孩子,或許,未必是好的。

殿外,風長老並沒有走遠,他站在迴廊的拐角處,看到阿蘭一蹦一跳地走了出來,但,這份蹦跳,再走到風長老面前時,卻轉成了極爲端莊的步子。

“她沒有喝。”阿蘭輕啓脣,語音也不似之前的活躍,彷彿變了一個人。

風長老沒有說話,只側了一下臉,阿蘭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您真的要娶她麼?”

“我不娶她,她的孩子怎麼生的下來?”

“她如果要這個孩子,無疑命就沒了,我不信,您捨得看她死。”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既然,她對我有用,我會選擇成全。”

阿蘭欲言又止地深深瞧了一眼風長老,她僅看得到她優美的脣形,除此之外,他的俊朗神姿,她再是瞧不到了

那張鷹形的面具後,他的聲音再次輕輕傳來:

“好好照顧着她,去吧。”

“可她並不信你。”

“我本來,就不值得她信。不是麼?”

說完這句話,風長老拂袖離開,那青色的背影消逝在迴廊彼端時,阿蘭方迅速離開。

天永十三年七月初七,巽國,夜。

陳錦帶着重重的鳳冠,穿着綵鳳霞帔,站在慈安宮前,知道太后允她進入,她方緩緩入得殿內。

七月的天,很熱。

可,她依舊穿着這些繁複的裙袍,被冊爲皇后不過六日,這六日,她在這禁宮深深,過得,趨勢戰戰兢兢。

哪怕,面對和她同一宗姓的太后,她依舊是謹小慎微的。

殿裡,攏着淡淡的蘇合香,太后倚在貴妃榻上,一旁,莫菊正拿着小錘子,替她輕輕捶打着腿。

“怎麼了,錦兒?”

“太后,皇上還是不肯見我。”

“什麼我呀我的,該自稱臣妾,這些規矩,進宮前,你父親沒教你?”太后的稍坐直了身子,手朝陳錦一伸,“來,到哀家這來。”

“諾。”陳錦緩緩行至太后的跟前,眼角顯然還有剛剛哭過的痕跡。

“瞧你,哭成這個樣子,進了這宮,愛家不是告訴過你,即便心裡再委屈,再難受,都只能笑,不能哭嗎?皇上不是你一個人的夫君,你即便吧這眼珠子哭瞎,於事都是無補的!”

“太后,臣妾不討皇上歡心,從臣妾進宮開始除了冊後儀式上見過皇上,臣妾就在沒見到他,哪怕臣妾去天曌宮求見,他都不見,明日,皇上就要御駕出征,懇請太后,準臣妾隨駕一同去吧!”

“胡鬧!”太后斥道,“身爲皇后,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太后——”這一斥,本就怯懦的陳錦更是唯唯諾諾。

“好了,哀家瞧你的摸樣,也算齊整,就穿的裙衫不討巧罷了。皇上不喜歡這樣的,莫菊,取兩身哀家給皇后準備的衣裳,帶她去後殿換上。”

“諾。”莫菊旋即吩咐另一名女官引陳錦往後殿行去。

“太后,可要傳彤史來?”莫菊見陳錦的身影消失在後殿,方躬身,請示道。

“不必。”

“諾。”莫菊瞧着太后眉心不展,心下自然是知道的。

皇上眼瞅着從鹿鳴臺回宮至今,再不翻任何牌子,甚至冊後大典的當晚,都是在御書房與幾名將軍商議。

果然,未多時,就下了征戰的檄文。

這些,無不讓太后憂心忡忡。

萬一,龍體在征戰中有任何閃失,那麼,或許根本不用再等兩年,那些虎視眈眈的王爺就要逼供傳位了。

畢竟,如今後宮除了周昭儀誕下一名公主外,沒有一名皇子。

這,是太后心裡始終揪着的一處心。

她籌算了這麼多年,豈能眼睜睜地看別人把她們母子再逼一次呢?

“皇上駕到!”

恰此時,殿外,傳來一聲通傳,隨着這聲通傳,軒轅聿一身玄色袍衫,出現在太后微眯起的視線裡。

“參見母后。”軒轅聿的聲音平靜無波,卻,透出沉沉的死寂來。

是的,自從回到巽國的那一日,他的身上,就充滿這種死寂,甚至於,連上朝,他都不再穿象徵帝王威儀的明黃色,取而代之的,是這一成不變的玄黑。

玄黑的袍衫上,黑到連一絲瑩藍的線都不再有。

如同,悼服一樣。

“皇上明日就要出征還到哀家這來,哀家甚感欣慰。”

“正是明日就要出征,所以,必然要到母后這來一趟。”

“過來坐吧。”太后側了側身子,讓出貴妃塌的一隅。

軒轅聿仍舊站着,並不過去,沉聲道:

“你們都下去。”

“諾。”

隨着這一聲吩咐,慈安宮內,一衆宮人皆被摒退,連莫菊都不能留下。

殿內,不知是籠着冰塊的緣故,還是因着心境的緣由,很清冷。

太后倚在貴妃榻上,縱是保養得宜,她的眼角,隱現出細細的皺紋,不深,隨着她每一次啓脣的牽動,纔將歲月的無情昭示出來。

美人遲暮,概莫如此。

只是,那名女子在她最美,最得聖恩時逝去,是不是比她手握後宮最高的權勢,要好呢?

“母后,朕明日出徵,倘有不測,還請母后,讓顓出來吧。”

“皇上!”

“無論以他的名義,還是以朕的名義,這巽朝的皇位,就由顓來繼承,這樣,母后您依然是太后,不會有任何人危及您的地位。”軒轅聿緩緩說完這句話,取出一道聖旨,“這是朕擬的旨意,母后若用這道旨意,就請恢復顓的身份,倘若您仍是不願意用,那麼,就以朕的名義好了。”

說完,他將聖旨遞予太后,轉身,準備離開殿內。

“皇上,爲了那名女子,您真的要這麼做嗎?”

“母后放心,朕有絕對的把握,不會殃及我超百姓,況且,爲帝者,又有誰不想一統山河呢?”

“皇上,就算哀家求你,不要出征,好麼?”太后哀哀地說出這句話,徒然從榻上起身,手中的聖旨,已然落到地上。

徐徐展開,上面的墨跡,卻早幹凅。

“母后,朕意已決,斟國勾結金真,醉妃爲保護朕,不幸罹難,朕,要還她一個公允。”

“真的只是如此嗎?皇上……”太后的聲音裡滿是悲涼的意味。

“只是如此。”

他蒼然地轉身,卻隨着殿內,突然響起的一個怯怯的聲音,止了步子:

“皇上……”

與其說是這個聲音讓他止了步子,不如說是他眼角餘光看到的那道雪色身影,讓他止了步子。

轉身,回眸。

垂掛着茜紗的雕花閣裡,站的,卻是一身着血色身影的女子,豎着她常梳的宮髻,僅在髻邊簪了幾朵夕顏花。

她的臉稍稍低着,並不敢直望他,他卻知道,她不是她。

他心底深處的那名女子,不在了!

哪怕再形似,終究不是她!

“皇上,臣妾——”

“倘若母后還是要這樣,讓彤史記上一筆就可以了。”軒轅聿冷冷說出這句話,徑直往殿外行去,再不做停留。

太后徒然的癱坐在貴妃榻上,陳錦忙扶住時,頓覺,太后的額際沁出的汗意涔涔竟似着了水落下一樣。

“太后——”

“無礙。”太后在陳錦的相扶下,緩緩坐至榻上,喚道。“莫菊,提哀家傳告彤史,今晚,皇上翻了皇后的牌。”

“諾。”莫菊應聲。

太后對上陳錦驚愕莫名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記着,今晚,在皇上出征前,臨行了你,你現在速去承歡殿,知道了嗎?”

“太后——”

“陳家怎麼有你這樣懦弱的女子!”太后搵極,斥道,“速給哀家去承歡殿。明日再來請安。”

“諾。”陳錦的臉嚇得白一陣,紅一陣,由莫菊扶着,登上肩輦而去。

太后獨自一人,緩緩行到窗前,窗外,惟有一輪明月清照。

她沒有想到,皇上對納蘭夕顏竟會用如此深的情。

她沒有想到。

可,誰又知道,她其實根本無心爲皇上的任何身後事操心,她要的,素來只是,她們母子共同攜手,去闖一個有一個難關。

爲什麼,竟連他都不理解呢?

這麼多年,其實,她真的不被人理解過。

除了,那一人之外。

誰都不曾理解過她。

也是,身爲陳家的女子,她確實要得太多太多,當所有的慾望漸漸被填滿時,她才發現,即便做到了最尊貴的位置,終究只是一個千古傷心人罷了。

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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