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啻蒼撥開蛇頭咬住的枝蔓側邊,綠意的蔓葉裡,是她僅着了褻胸的肌膚,此刻,被蛇咬傷處,可見腫脹。
現在的情形,容不得他繼續避諱什麼,他用銀腰帶的鋒刃割開彼處的傷口,擠出些許毒血,複用口替她吮吸出蛇毒,每吸一口,他必疾快地吐掉,再用隨身酒囊內的酒過濾一次。
對於蛇毒,沒有什麼比以口驅毒來迅速、徹底和乾淨。
但,那畢竟是響尾蛇,毒性的劇烈,連他都是大意不得的。
不知吸了多少口,直到切口處的血不再是黑色的,他才起身,拿起那個他給她的瓷瓶,倒出一顆藥丸,放進她的口中,再以酒送下。
這種藥丸,於任何毒都是有麻痹作用的。對殘留的蛇毒之類,甚至能起到清除作用,是以,今晚的響尾蛇該不會對她現在的身子有任何影響。
他望了一眼手裡的瓷瓶,她把這瓷瓶,一直放在隨身的荷包裡,這點,讓他確是欣慰的。
看來,她是信他的。
並且相信這藥丸能爲她麻痹一年的毒性。
事實,亦是如此,縱然,凡是藥,都有着不可避免的副作用。
然,有什麼,比能繼續活下去更好呢?
假若,這場生命,還有意義的話,活,真的很好。
而他相信,一年內,他派去的那人會找到解藥天香蠱,爲她徹底解去身上的毒。
他從來沒對人這麼好過,只是,這場付出,來不及有悔了。
起身,似乎覺到有一束冰冷的目光向他射來,可,他已無暇去顧及這些,走到開合的火堆旁,他加了些許的灌木,重新補足那個缺口。
做完這一切,他再望了一眼手中的藥瓶,這些藥,煉製頗爲不易,多用一顆,對她來說,就少了一顆。
他有的,亦只有這麼多了。
他脣上沒有傷口,對於一些輕微的蛇毒,該能抗得過去,這麼想時,身子,微微搖晃了下,滿眼的繁星閃閃,他分不清,是此刻,夜幕裡的繁星,抑或是蛇毒發作的幻象。
終是一頭栽倒在夕顏的身旁。
這該死的響尾蛇毒,看來,他再小心,還是中了些許。
她沒事,就好。
她當然不會有事,毒素被及時清理乾淨,不過就是昏睡了一會。
當沙漠夜晚的涼意把她凍醒時,她的手揉着傷痛處,眼睛緩緩睜開。
躺在沙漠的綠洲上,仰望頭頂的那片星空,似乎,天幕從來離自己都很近。
可,她知道,有些東西看上去很近,若伸手去夠,卻是夠不到的高度。
遠遠地,傳來狼羣的嚎叫聲,不過,只要不是發了瘋的狼,該會懼怕這火堆。
但,此刻,火堆的火正逐漸的減弱,所以,她纔會覺得寒意,被凍醒。
撐起身子,從昨日到現在,經歷了太多,她渾身痠軟無力,可,當她的目光,注意到身旁,仍躺着的兩名男子,她知道,自己必須是要起來的。
起身,走到一旁的堆放灌木的地方,重新添了一圈的灌木,這樣,火堆再次熊熊燃燒起來,升起的白煙,是他們另外的希望。
那些狼羣的嚎叫開始停歇,只留下少數幾對綠熒熒的光芒,猶在不遠處打量着他們。這絕對不是屬於代表浪漫的螢火蟲,只會屬於夜晚出沒的餓狼。
她記起,昨晚再次被蛇咬到,現在,她躺過的地方,除了一攤血肉模糊的東西外,還有失去蛇頭的蛇身,是銀啻蒼救了她吧?
目光移向脣色發烏的銀啻蒼,果真是他!
看他的脣色,不僅發烏,還厚厚地腫起了一大塊,莫非,他以口去吸那蛇毒?
未容她細想,躺在彼側的軒轅聿,他看上去只是翻了一下身,然後,再沒有任何動靜。
她走到自己換下的紗裙處,去找一直系在綬帶上的荷包,發現,荷包早被解開,裡面的藥瓶卻是不見了,四下搜尋着藥瓶,終於發現,竟是在銀啻蒼的手邊。
看來,他該是喂自己用過這藥,說明,這藥對於殘餘的蛇毒亦是有效的。
而以銀啻蒼的脣色來看,分明吸毒時中了殘毒。
她倒出一顆藥丸,送入銀啻蒼的口中,甫要用他手邊的水囊裡的水送服,打開蓋子,旋即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原來,裡面盛着的是酒。
她皺了下眉,用酒送藥,怕是不好的。
她瞧了一眼不遠處的湖泊,猶豫了一下,那些綠熒熒的眼睛,如果她速度夠快的話,應該,不會有事。
她下定決心,拿起水囊,纔要起身,跨出火堆,卻聽到軒轅聿的聲音在她身後冰冷的傳來:
“外面是狼羣,這麼出去,倒是帶着你腹裡的孩子,做了它們不錯的夜宵。”
她停了腳步,回望向他,他並不看她,只趟在地上,語音冷冽:
“用酒喂藥,不會降低藥的功效。”
原來,他早醒了。
那麼,他看着自己多長時間了呢?
她突然意識到,她被蛇咬的位置——
她的手撫到隱隱疼痛的地方,正是左胸的下面一點。
而現在,旁邊的枝蔓卻明顯是被拔開一塊的。
也就是說,軒轅聿或許,都看到了?
她一滯間,聽到軒轅聿喚了她一聲,這一聲,彷彿,又回到彼時的禁宮中:
“醉妃——”
她有些僵硬地回了身子,他已支起頤,與其說凝着她,不如說,目光流駐在她左胸下面的位置。
“皇上——”
“很好,還知道朕是皇上。朕沒駕崩前,你最好永遠記着,是朕的妃子!”
說完,他不再看她,回了身,將身上蓋着的銀啻蒼的衣服一掀,用力地一擲,那些衣物不偏不倚地,就落在銀啻蒼光裸的上身。
夕顏握緊手中的水囊,將其中的酒趕緊灌到銀啻蒼的口中,聽到他嗆了一聲,她終是有一絲地欣喜。
藥送下去,就該沒事了。
她把銀灰的袍子蓋嚴實銀啻蒼的身子,隨後,再在他身旁的火堆裡,多添了幾根灌木,方走到脫落於一旁的軒轅聿玄色衫袍旁,伸手捏了一下,即便沒擱火上烤,這大半的功夫,倒也是幹了。
她拿起屬於他的衣物,走到他身旁,見他兀自閉眼睡着,甫要替他蓋上,突然,他的手臂一攬,將她的人就這樣勾攬到他的身上。
她一驚,軒轅聿墨黑的眸子已經睜開,眸內,精光閃現,哪裡有半點着了寒發燒的樣子。
他的手愈緊地擁住她,她身子僵硬着,聽到他的聲音低低地傳來:
“醉妃,怎麼,好象很不習慣朕抱你。”
“皇上受了傷,所以,纔不習慣。”她儘量保持平靜的語調,說出這句話。
隨着這句話,突然,他將她的身子一翻,徑直壓到他的身下。
這一翻,他身上才蓋的衣物又被掀落下來,他的身子依舊很燙,他到底有沒有發熱呢?
她的手儘量放在身子兩側,不想去觸及他的身子。
他居高臨下地凝着他,有多久,他沒這樣看着她了呢?
“醉妃,記着,自己的身份。”
他說出這句話,語音和他身上的溫度是截然相反的。
她並不迴避他的目光,脣微啓:
“我,不會忘。”
“你忘了。譬如該自稱什麼。”
是的,她真的快要忘了,那段宮裡的日子。
如今,即將回去再次面對的日子。
“諾,臣妾不會忘。”
他的手拂過她臉上的髮絲,將她散落在臉頰前的髮絲拂去,腰側的傷,隱隱作着疼,密密匝匝的那些疼痛,是更清晰的。
他的手中,她曾經絞斷的髮絲,已長到再看不出來短去的那縷。
當中,卻終是隔了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的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之於人生,是短的。於他和她來說,太長,太長。
收手,他依然翻身睡至一側。
再沒有說一句話,似乎,剛剛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隨着他身子的離開,募得,她會覺得一陣清冷。
天上,繁星仍那樣閃啊閃的,卻只閃進了眼底,再閃不心中。
那些餓狼依舊徘徊在離火堆不遠處,絲毫不曾放棄。
不到天明,它們是不會放棄的。
而火堆,隔開了生死一線。
她和他之間,隔開的,或許比生死的距離更爲長。
在另一側,銀啻蒼慢慢睜開他的眼睛,望向那夜幕,口中,仍有藥丸的味道,這種味道,將很快攫住他的思緒,讓他陷入昏睡中,在這之前,他想看一眼,沙漠的夜空。
因爲,或許,他再也回不到這片廣袤。
思緒麻木前,他的手撫到心的位置。
這裡,什麼時候真的一併麻木了,那就好了。
這麼多年,他一直想麻木的,就是自己的這個位置。
可惜,一直都麻木不了。
還是那麼清醒,真是痛苦。
一如,這麼多年的皇上,做得也很痛苦。
不喜歡權利,只是,一生下來的命,必須在權利中,過這些刀口舔血的日子。
思緒墮入黑暗前,他凝了一眼離他不遠的地方,然,沒有等他來得及看清什麼,黑暗,終究那麼快地吞滅了所有。
那麼快……
翌日,夕顏早早就醒來,本來,她不想睡着,卻還是坐着熟睡到了第一縷晨曦灑向這片綠洲時。
一晚燃燒,火堆升起的白煙,並沒有給他們帶來任何緩兵。
他們,必須要活着等到緩兵的到來。
昨日,除了早上,等於一點東西都沒有吃,今天,再不吃任何東西的話,恐怕,對於那兩個受了傷的男子來說,是不行的。
她纔要起身,卻聞到空氣裡氤氳着淡淡的香氣,是屬於食物特有的香味。
循着香味望去,她看到,銀灰色的身影早早坐在當中的火堆旁,而昨晚用來烘乾衣物的架子上,掛着一個很奇怪的容器,裡面發出一些噝噝的聲音,不知道是什麼。
銀啻蒼的身子背對着她,卻似乎知道她已醒來:
“換上你的裙衫。”
她看到,原來的裙衫早整齊地疊好,放在她的手可及處。
他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有時候細心到,有些不象一個男人。
這麼想時,她突然想笑,下意識地望向昨晚軒轅聿躺的那側,也早空無一人。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如果沒死的話,應該很快會回來。”
銀啻蒼的聲音傳來,依舊不帶任何的忌諱。
“昨晚,謝謝。”夕顏說出這幾個字,沒有等他回話,拿起裙衫,往岩石後走去。
這句話,是最客套的敷衍,只是,她還是想說。
縱然一個謝字,聽了,亦是不痛不癢的。
無心的人,說過,即忘。
無心的人,聽過,即忘。
唯願,他和她,真的無心,就好了。
走到岩石後,這個地方,確實給了她最好的換衣處,又綠茵遮着,當中有一個凹進去的地方,除非有人走到正跟前,否則,是沒有辦法看到她換衣的。
甫換上自己的衣物,突然,她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響動,她駭了一跳,聯想到昨晚的蛇,忙朝那響動處望去,卻是軒轅聿的聲音傳來:
“朕不在的時候,別在這換衣!”
一語落時,她看到了他。
不知是身體未好,還是其他原因,他的面色不太好,說完這句話,徑直越過她,往火堆裡走去。
她換好衣物,走到火堆時,那一黑一銀的身影,卻是背向而坐,銀啻蒼瞧她走進火堆,衝她遞來那個奇怪的容器。
“喝吧。”
“只是什麼?”
“果殼熬魚湯。”
她隔着段距離,仍能瞧到大大的殼內,果肉包括殼蓋都被銀啻蒼悉心地用小刀雕去,裡面,是熬得白白的魚湯,顯然是熬燉了有一陣子。
“我不吃這個”她沒有接過果殼。
“死了,連素都茹不了。”
夕顏反是一笑,道:
“那你多喝點。”
“你不喝,我自然多喝點。”銀啻蒼收回果殼。
軒轅聿的聲音卻傳了過來:
“過來。”
帶着命令的口吻,銀啻蒼忽地一笑,站起身子,拿着果殼比夕顏搶先一步走到軒轅聿跟前:
“皇上,這是本候熬的魚湯,您要先御用品嚐一下嗎?”
“多謝遠汐候,不必。”軒轅聿刻意加重“遠汐候”三個字,用衣袖擦了一下手裡的果子,側轉臉,有些不耐地道,“還不過來!”
夕顏瞅着這兩個男子,突然,覺得在這一刻,他們之間很和諧。
這幅畫面,在初升的晨曦映襯間,不僅和諧,其實還很完美。
她怕,她走過去,這幅和諧得完美,就會被她所破壞。
原來,她纔是最不和諧的那一人。
是的,都是她。
然,若她不想聽到接下來某人的咆哮,她還是必須得走過去。
她走進他們,軒轅聿把那果子隨意一丟,若不是反映快,眼見着,定是給他扔到地上。
“找不到艾葉,這個效果差不多。”
他,還記得艾葉。
她低下頭,輕輕咬了一口果子,嘗不出任何味道,只是,脣齒間,也覺不到澀苦。
銀啻蒼帶着點邪痞地一笑,端着果殼,走進夕顏:
“看來,皇上也和本候一樣,不用男人手上的東西。”
說罷,他把果殼往夕顏手裡一遞。
這一次,夕顏沒有推卻,軒轅聿受了傷,有什麼比用這魚湯更好呢?
只是,銀啻蒼也中了毒。
“還有果殼嗎?”她問。
銀啻蒼的眉尖一挑,冰灰的眸子斂了笑意,道:
“還有一個殼蓋。”
她把果殼和果子併到一手,一手伸向他:
“給我。”
銀啻蒼返身去取那殼蓋時,脣邊終是洇出些許的笑意。
銀啻蒼不僅給了夕顏那殼蓋,還一併給了她一雙用樹枝打磨成的筷子。
夕顏接過那雙筷子時,手,莫名地滯了一滯。
她將絲帕墊在一側,把咬了一口果子放到絲帕上,隨後,她小心翼翼地用樹筷將魚肉夾出,放在殼蓋上,直到果殼內僅剩下純白的魚湯。
做完這一切,她不自禁地笑了一下,這一笑使得她的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形。
似乎有很久,都沒有這樣笑過了。
但今天,她的心情忽然,很不錯。
她甫要端起殼蓋並那副蔓筷,卻下意識地望了一眼銀啻蒼,他坐在不遠處,嘴裡似乎叼着一根不知從哪拔來的狗尾草,仰躺在地上。銀灰的袍衫半敞開,在初起的陽光沐浴下,掩映不住的,是他麥色的肌膚。
她的臉一紅,立刻端起殼蓋,往軒轅聿那走去。
“皇上,請用早膳。”她躬身,用宮裡的措辭說道。
既然,他要她這樣,她不是做不來。
軒轅聿聽得她這麼說,頓覺胸一悶,不知是傷口的原因,還是,她的迂樣讓他悶了這口氣。
可,這樣,總比她之前對自己冷若冰霜要好。
至少,她肯主動開口對他說話了,不是嗎?
哪怕,又回到最初的相對如冰。
他略側了眸華,瞥了一下那殼蓋上的魚肉,冷冷道:
“朕不喜歡吃魚肉。”
頓了一頓,復加了兩個字:
“刺多。”
夕顏依舊躬身:
“臣妾替皇上把刺去掉。”
說完,她將殼蓋放到地上,用樹筷輕輕地挑開魚肉,將裡面的刺一根一根挑出來,這湖魚刺細小且多,拔起來頗費眼力,好不容易挑乾淨一塊,她鼻端已沁出細密的珠子,不做,總算是去幹淨了刺。
她將這塊魚肉放在殼蓋的一邊,呈給軒轅聿:
“皇上,可以用了。”
他執起她手裡的蔓筷,他的指尖觸到她的,覺得她指尖的冰冷,但,這一次,她沒有避縮,只是恭謹地繼續端着殼蓋。
他夾起那塊拔好的魚肉,本該是鮮美的味道,用進口內,沒來由地讓他覺到一陣澀意。
她終於知道了,怎樣讓他不舒服了。
並不是拒他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維持這迂腐的樣子。
然,這也是他要她這麼做的。
不是嗎?
他將這塊魚肉嚼得很慢很慢,不管怎樣,這是她替他第一次去幹淨魚刺的魚肉。
他不想用得太快,哪怕再澀,都要細細地嚼了。
細嚼的過程中,他看到她的目光,卻是稍稍望了一眼銀啻蒼。
只這一望,他口內的澀,悉數變成了嚼蠟。
“難吃!”
這魚,是那個男人捕來的,也是那個男人熬的。
而他只顧去找這果子,其他什麼都沒做。
他將蔓筷一甩,手纔要揮開那殼蓋,看到她轉而凝向他的目光,還是緩了一緩,這一緩,他想要揮去殼蓋的手,僅變成放回自己的衣襟處。
“皇上,臣妾替您把剩下的魚肉拔完。”
她收回凝向他的目光,恍若未聞聽到他說的話,依舊細細地挑乾淨剩下的魚肉中的刺,並細心地把魚頭裡的兩瓣嫩肉一併挑出,置在果殼內。
做完這一切,她俯身:
“皇上,您想用了再用,臣妾先行告退。”
一切,都按着宮中的禮規。
卻再再讓他的胸口悶了起來。
他看到她起身,端起果殼,走向銀啻蒼,只這一望,他猛地收回目光,再不去望。
她並未將果殼直接遞給銀啻蒼,而是將果殼支在早上的架上繼續烤了起來,待烤到,果殼內有冒出些許的白氣,她方以袖掩了手,端起熱熱的果殼,遞給銀啻蒼:
“給。”
銀啻蒼一回首,他嘴裡叼的那顆狗尾草一晃,從她的鼻端拂起,她奇癢難當,不覺,一隻手鬆開果殼,去揉鼻子時,另一隻手移了位,紗袖中露出的指尖觸到那果殼,剎那燙得震了一下。
一震間,銀啻蒼早將那果殼接過,不經意地瞧了一眼她微紅的指尖,卻,也僅是瞧了一眼。
“我不愛喝湯。”
他聲音很輕,說得是明白的。
“你還能吃魚肉嗎?”她睨着他腫成兩大片的脣,忍住笑意道。
銀啻蒼的嘴被蛇毒所傷,若用魚肉,萬一有刺沒挑乾淨,對於他現在的嘴來說,絕對回是種考驗。
而軒轅聿,既然腰部受傷,魚肉卻能幫他儘快恢復體力。
所以,她才把一碗魚湯分成了兩部分。
只是,他們真的領情嗎?
個個,好象,都頗多不滿。
她伸手把他嘴裡叼的狗尾草輕輕一拉,他已鬆了口。
“當然能吃。”
說完這句,他只把這湯灌進喉裡,再不多言。
她把狗尾草放到他的袖邊,起身,走向屬於她的那處,絲帕上,猶是那個咬了一口的果子,她撿起那個果子,繼續,一口一口地把它吃完。
她真的餓了,所以很快就把那果子吃完。甫吃完,她的臉邊伸出一雙大手,裡面,赫然是兩個一樣的果子:
她纔要伸手去接,那雙手突然把她的手一併握在了手心。
她一驚,握住她手的力度,卻絲毫不容她退卻。
其實,她本就再無路可退。
所以,不退,就不退吧。
她沒有掙扎,亦沒有去望那雙手的主人,神態安然:
“皇上,您不放手,臣妾怎麼接這果子呢?”
只有他,讓她沒有任何後路可退。
惟有他!
他鬆開手,她的手內他的緊握,現出些許的紅色印子,她平靜的拿起兩個果子,離開他的手:
“謝皇上恩典。”
依舊循着規矩,沒有絲毫的分差。
他能覺到手心的涼意,是來自於她已經抽離的手。
什麼時候,他能把她冰冷的部分,一併地再次溫暖呢?
他凝着她,她只是拿起一個果子,慢慢地咬着,她的臉蒼白瘦削,再無初進宮時的圓潤,縱憑添了靈秀之氣,可,這,又怎是他想要的呢?
難道,他真的不如那一人嗎?
哪怕,那一人,現在不過是往過之君,卻終得了她的心。
一見鍾情,他從來不信,可,現在,她和那人,除了一見鍾情之外,他找不到其它理由來讓自己面對這一切。
夕顏知道他起身離去,咬着果子的動作也逐漸慢了下來。
她沒有去瞧他離去的背影,因爲,她知道,這一輩子,她註定,都再逃不走註定的命數。
小腹隨着這一念,有些許的疼痛。
既然他說這果子的作用一如艾草,她選擇相信。
更快地把果子吃了下去,驕陽的灼熱已撕開晨曦的薄霧,炙烤得讓人難耐起來。
當這份灼熱的陽光,照到銀啻蒼的臉上時,他已把果殼內的魚湯喝完,哪怕,他沒有一點食慾,卻依舊喝得很乾淨。
他很少有食慾。
似乎,從來不會覺得餓。
也似乎,沒有任何食物能挑起他的食慾。
除了,母親在小時候給他做過的銀絲糕之外,再沒有東西,能再讓他有一點點的食慾。
母親,很遙遠的一個名詞。
遙遠到,他都快記不清,母親的樣子了。
只記得,那些呻吟聲,不分晝夜地響起,讓他覺得無法忍受。
他討厭聽那些呻吟聲,很討厭,很討厭!
所以,在他成爲君王后的很多年裡,美姬在他身下婉轉承恩時,他是不容許她們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一點點都不許。
他記不清,有多少忘記這條規矩的美姬,在呻吟的下一瞬間,變成冰冷的屍體時,那些血,和記憶深處的血融會在一起,除了讓他更加暴戾之外。
再無其他。
他不容許任何人挑戰他的底限,試圖挑戰的,除了死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去處。
對於一個已死的人,做過的一切,才值寬恕。
他放下果殼,起身,走出火堆,朝那片湖泊走去,邊走,邊脫下銀灰的紗袍。
他喜歡水,乾淨的水,能滌盡所有的醜陋和髒污。
他就這樣走進湖泊裡,旁若無人的浸泡起來。
夕顏覺到面前一堵黑影擋住所有視線時,甫擡起臉,竟是軒轅聿。
她不知道,他爲什麼又走了過來,她只是聽到有腳步聲離去,朝着那方向看去罷了。
只是,他既然走了過來,她能做的,僅是低下臉,不再去望。
“起來。”
“諾。”
她照着他的吩咐起身,他拽着她的手,往岩石後走去。
對,不是牽,是拽,沒有任何憐惜力度地拽緊。
只這一拽,她手腕的脈相,除了胎相稍稍有些許不穩外,其餘,是讓他心安的。
看來,那果子,是有效果的。
她沒有絲毫的反抗,順從地跟在他走到岩石後,彼處,有這蔓枝攀附,是一處很好的綠蔭之地。
他拽她走進這裡,鬆開手,以命令的口吻道:
“爲朕重新包紮傷口。”
“諾。”
她應了一聲,難道,他的傷口處又繃開了嗎?
她將他的袍子解開一側,昨晚銀啻蒼替他包紮的地方,分明還是完好的。
“皇上,傷口處的包紮仍是好的。”
她躬身稟道。
他的手,一拉她的裙裾,沒待她反映過來,她的裙裾外側的紗羅被他輕撕了一小條。
他撕得恰到好處,即不讓她有絲毫的暴露,那長度,又剛好夠繃帶的包紮。
“諾。”
她明白他的意思,從他手中接過繃帶,沒有再提出質疑,只是輕柔地解開昨晚的包紮處,她解得很輕柔,可,這份輕柔與任何無關。
繃帶甫解,她清晰地看到,那處傷口,在白日看來,猶是觸目驚心的,黑紫了那麼一大塊,還有一道深深的口字,縱然,血不再流,這樣的傷,難道,真的一晚上就復原了嗎?
鼻子又酸了起來,在颶風的漩渦裡,她看到那塊巨石撞來,也記得他抱進她避開時,被巨石所傷。
是她的罪孽。
可,也是昔日的因,造成了今日的果。
她用力壓下所有的酸意,神情平靜依然地替他換去那繃帶,解下她還算乾淨的汗巾,墊在那處傷口,覆按着之前包紮的樣子,用她的裙裾包紮完畢。
縱然昨晚,她沒有看銀啻蒼怎麼包,解開的時候,她已記下了包紮的要點。
昨晚不願看,今日,卻必須親手包。
又是他的折磨吧。
只是,她不會讓他知道,這種折磨對她是有效的。
否則,他會樂此不疲的。
他看到她平靜的面對他的傷口,平靜地包好,這份平靜,反帶起了他心底再無法做到平靜。
“醉妃——”他聲音低嘎地喚出這兩個字,她擡起臉,望向他。
她的眼底,太清澈,沒有絲毫的霧氣,彷彿,一切,都很自然,自然到,他於她,和陌生人沒有兩樣。
但,昨晚,他分明瞧得清楚,她看到銀啻蒼中毒時,眸底的擔憂!
這份清楚比他看到銀啻蒼替她吸毒時,更讓他無法抑制住。
所以,他方會發出一聲動靜。
他的手鉗到她纖細到不盈一握的腰,稍往上移,他能觸到昨晚她被蛇咬到的傷處。
她爲他,被蛇咬。
這份感動,僅化爲了,現在,他有一次撕心的難耐。
或許,她要的,只是不然他死,他死了,一如她說的,巽國不會放過她和銀啻蒼。
說到頭,她不想讓那個男人死!
魚熬成湯,所有的精華都只在那湯裡,至於魚肉,不過是雞肋。
而她,果然,方纔選擇,把魚湯留給那個男人!
納蘭夕顏。
納蘭夕顏!
難道,他在她的心裡,真的,如此不能讓她有一點點的動容嗎?
他這麼想時,鉗住她手的力卻沒有多用一分,僅是深深望進她的眼底,希冀,能找到一點點關於他的動容。
可是,那裡平靜無瀾到一眼就能看穿。
看穿的,僅是,那裡,沒有他!
“皇上,臣妾包紮好了,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她淡淡笑着,啓脣,帶着君臣的生疏之禮。
他鬆開鉗住她腰的手,撫到她的腹部,沉聲:
“醉妃,你說,這個孩子,朕是否給他一個正式的名份,還是——”
隨着這一句話出口,他如願地看到,她的眼底,再做不到平靜。
是的,如果他不願給這個孩子一個正式的名份,這孩子的下場,只有一個。
他知道,她明白。
她當然明白,這是她一直忐忑的原因。
也是她現在選擇恭順於他的原因。
哪怕,她能用二十萬族兵換來一時的周全,可,他若要反悔,她又能怎樣呢?
“皇上,天子一諾,即是金口。”她說出這一句話,深深吸進一口氣,來平復小腹的隱痛。
他眯起眼睛,逼近她,道:
“朕只答應讓他活着,至於怎麼活,朕沒有允諾。”
對啊,怎麼活,其實也很重要,不是嗎?
她不想和這個孩子分開,可活在宮裡,除了皇子之外,有的,僅是太監。
不!
“皇上,臣妾再沒有什麼可以交換的,臣妾只求您慈悲憫懷,能容這個孩子好好地活。”
“是嗎?”他的手一徑直地移上,擡起她的下頷,一字一句地道,“取悅朕,從現在開始,然後,朕會許給這個孩子,一個名正言順的名份。”
取悅他?
她最大的限度,僅是做到順從,卻無關乎取悅。
“臣妾記得,皇上說過,不會再要臣妾這個人了。”
她的話音甫落,他卻是笑了。
第一次,他笑得,帶着耍懶的氣質:
“朕,說過不要這個人,沒說過,不要這個身子。”
他另一隻手,移到她的衣襟處,一寸寸地撫過她的肌膚,隨後,一徑往下,她的身子,隨着他的欲求,終是顫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