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似乎停滯不前,雨還是下着,卻再落不到她的身上。
她的頭頂,那一方大大的明黃華蓋遮去所有肆虐的暴雨。
這不是第一次,他替她遮雨,卻是第一次,這樣,把她心裡下的雨一併遮去。
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
當他鬆開她的手,帶着她一併站起身時,他才說了一句話:
“醉妃的麝香,是朕命她配的。”
“諾,奴才明白,奴才這就去回太后。”李公公忙躬身退下。
“皇上,您不需如此。”她輕聲。
“朕不如此,就全了你一個身後的虛名嗎?”說出這句話,他的聲音裡分明帶着冷冽。
他原來,一開始就看透了她。
她最初要的,就是在他信她後,因爲這份信,於她不得不付出代價後,成全她身後的虛名。
既然,她活着,始終不是王府之幸,那麼死,是否就能讓王府擺脫這一切,因着他重用日後康復痊癒的納蘭祿而重整襄親王府昔日的雄風呢?
這,就是她一開始的打算。
這一輩子,有一個人信她,足夠了。
除了父母之外,有人信她,原來,足以成爲最後的安慰。
可,後來,當她跪在雨中,她才發現,不止她瞧破了應充儀設的局,太后也看穿了。
是啊,以太后多年的深宮錘鍊,又怎會糊塗呢?
所以,一切,有了現在的轉圜。
他停下步子,手捧住她的臉。
他的手心依舊是冰冷的,而她的臉頰被雨水淋得也是冰冷一片,就在這冰冷一片裡,卻有暖意在傳遞。
“好好活下去,纔是你該做的!從今日起,不需要你再爲朕庇護任何人,至於納蘭祿,朕也一定會給他建立功勳的機會!今日以後,你就是你,納蘭夕顏,朕的醉妃!”
他的手真的好暖,她努力想堅持住的身子,驟然鬆軟無力,可,她並不能暈闕,哪怕,此時,她如果暈闕,可以更得聖恩。
但,卻是她不願去做的。
竭力撐着,她面色更加蒼白:
“皇上,臣妾先行告退。”
她俯身,離秋早上得前來攙住她。
又一次,她從他懷裡欠身出來,他站在那,一旁莫竹奉上一把明黃的油紙傘。
而,她的肩輦也早停在不遠處。
他似乎應了一聲,又似乎沒有。
惟聽見,殿內,傳來女子哀哀的哭泣聲。
應充儀今天演了這麼一齣戲,她總該是累的吧。
夕顏止了步子,驀地回身,望向他,欲待說些什麼,終還是別過臉,迅速走向肩輦。
“皇上,是否要進去探望充儀娘娘?”莫竹輕聲問道。
“傳朕旨意,賜充儀古清湯藥一盞。”
莫竹彷彿滯了一下,旋即道:
“諾。”
古清湯藥,很美的名字,這碗藥,也是很美的。
只是這禁宮內,並不是所有的嬪妃都有幸得到這碗御賜的湯藥。
一如,當這碗賜藥的訊息傳到慈安宮時,太后依然還沒有安置。
“太后,您果然料事如神。”莫菊遞上一杯寧神的薰香茶,道。
“畢竟,他是哀家的兒子。這麼多年,他的性子怎樣,哀家自然清楚。”
“太后,那經過今日這一事,皇上定會更寵醉妃娘娘,您要的六宮制衡局面應該很快就能看到了。”
“但願如此,只是,西家的姐妹,始終是不能省心的。”太后的眉心一顰,將那茶一揮,緩緩起身,望着窗外依舊下的紛紛揚揚的雨,道,“醉妃這孩子,今日,還是讓哀家有些失望。”
“太后的意思是——”莫菊將茶擱至一邊,剩下的話,她是不敢妄揣的。
太后發現醉妃私用麝香,纔會失望吧?
莫菊知道,太后的心思,實際是希望醉妃能得個孩子的。
“罷了。一切暫時都由得皇上的心思吧。八年了,哀家希望,他這次能真正走出來。”
太后慢慢泯了一口香茶,今日之事,看上去,十分完美。
皇上終於爲了夕顏動容,任何一位帝王,其實,最拒絕不得的,就是在這宮中傾訛,生死攸關時,仍保持的一份純摯之心。
夕顏做到了。
夕顏唯一一直做不到的,就是性子太強,心太軟。
不過,這兩點,夕顏最後在雨中,也做了妥協,不是嗎?
帝王的保護欲同樣是和動容成正比的,嬪妃偶爾的示弱更能激發這種保護欲。
但,這種示弱不代表對害自己的人手軟。
否則,一時手軟,換來的,就會是萬劫不復。
這些,是她進宮這麼多年來,最深的體味,也是關於如何在這宮裡活得比任何人都長,笑得比任何人都久的真諦。
她,陳果,就是這麼一步步走到這權利的最高顛峰。
哪怕,心,在這當中,過早地,就衰老了……
作者題外話:下章解流產之迷哈。
至於小聿的態度,其實這章不算快啊,之前兩大卷的打伏啊,態度其實是一絲一絲開始轉的。前二次侍寢,注意看哈。這次的夕顏罰跪卻暫不按規處死,不過是太后的一次激將法,知子莫如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