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什麼？”呂旭東用嚴厲的口吻打斷了鍾白的辯解：“小鐘，我要提醒你一句，之前你的很多想法、措施我之所以站在一名副廳長的角度更多是支持，其原因是基於你一直以一名廳裡的科長身份在認認真真的對待。可這一次你也聽到了，曹處長甚至部裡擔心的是什麼？”
“他們擔心的是提供方案的第三方公司身份不明確，有可能對礦山企業乃至國家的利益受損，對麼？”面對呂旭東的質問，鍾白並沒有退縮，而是直接選擇面對。
“你既然清楚，那爲什麼還不明白你現在這個建議背後的巨大風險？你要知道這是從未有過先例的事情，還有。”呂旭東頓了頓，道：“我不知道你是真的沒明白還是假的沒明白。這一次部裡和曹處長明顯傾向於使用MD的自動鑽爆系統，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那就是這玩意兒是MD人最新的技術，是他們還在使用、並且沒有淘汰的技術！你知不知道咱們華國在和MD建交以來，在工業技術方面，尤其是在礦山開採技術方面，這是第一次有機會拿到MD最新技術的時機？”
“我知道。”鍾白點點頭，表示對這個問題的看法沒有異議。
“你既然知道這一點，那就應該明白一旦督導組通過方案，2400萬美元的成本絕對不可能讓和源市地下鋁土礦山一家小小的單位來出，甚至都不需要動用咱們天河省的外匯儲備！”呂旭東這才直指問題的關鍵：“雖然我還沒有肯定的消息來源，但聽說部裡很有可能就此事向國家計委請求撥付專門的外匯資金，以用於引進自動鑽爆系統！一旦花了大價錢引進這套系統，你不會以爲它只會用於一座總儲量只有6500萬噸的中型地下鋁土礦山吧？”
呂旭東這番暗示已經很明顯了，鍾白也毫不客氣的乾脆一步到位，把話點明，否則他會覺得呂廳長一直懷疑自己在坐飛機而沒有搞明白這件事情背後的真正操作。
“我當然不會以爲只是爲了一個小小的和源市鋁土礦山就會牽動上上下下這麼多部門。”鍾白稍加思索便將自己的看法毫無保留的說了出來：“國家花大價錢引入MD的自動鑽爆系統方案只是一個開始，抓住華M兩國的蜜月期，用這2400萬美元的代價引入它，然後爭取在一到兩年內吃透這套系統，國內快速提升相關設備製造企業拿下其中的核心技術並進行同類仿製、最後在一定時間內推出基本效果差不多，但是成本卻低廉很多的同類地下礦山開採新模式，這就是部裡對這件事的想法，不是麼？”
其實這是華國在各行業高速發展路上所一貫採用的辦法，即使在前世，大家也都知道深市的華強北“山寨機”的故事，它實際就是這套模式的翻版！
沒錯，根據剛纔呂旭東提供的一些隱晦證據，鍾白已經完全有理由判斷，部裡這一次引入MD自動鑽爆系統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目的就是“山寨”它！
所謂“山寨”，它只是一種手段，一種在當前MD壟斷工業科技霸權下的特殊手段而已，就是爲了繞開所謂的專利。
我並不是完全的仿製，當然也不可能達到原版100%的效果，但我只要通過簡化、模仿你的核心技術，哪怕最後“山寨”出來的一個系統使用效果只有你原版的70%、80%，因爲繞過了專利這個容易產生糾紛的核心，最後就能達成“洋爲中用”的效果！
“但我要說一句，這不科學！想要達到的目的也未必能夠達到！”可鍾白這聲吶喊卻點破了MD自動鑽爆系統的命門：“因爲我很早前就說過，自動鑽爆系統雖然是MD目前依然在使用的最新一線地下礦山開採技術方案，但它現在還遠遠沒有成熟！呂廳長，容我在這裡說一句大膽的話，那就是這玩意兒不但近兩三年不會成熟、無法爲我們華國所成功模仿、借用，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恐怕是十年二十年後都還沒有觸及到成熟的邊緣！而隨着這套系統的不斷升級，我們華國要付出與之同步的升級代價是很大的，完全不如單體液壓支護頂板法有效！至少我提出的這套方案，在近十年內都可以做到穩步運行，且不需要讓基層企業付出太多代價！”
“你……！”呂旭東沒想到鍾白膽子這麼大，不但當面用最直白的語言挑明瞭部裡的意思，還敢這樣大膽的批判這個決定其實是錯的？
你這樣說MD的自動鑽爆系統沒有一個光明、穩定的前途和未來，那豈不是就意味着部裡的相關部門對這個事情的判斷是錯誤的麼？
這個質疑可就不是簡單的一個技術問題了，而是一個方向和決策的問題！
“鍾白，這樣的觀點，我不允許你再在督導組內的任何人面前那樣說！”呂旭東這下也是真急了：“雖然我是你的領導，但你敢這樣質疑部裡的政策，就不怕葬送自己的前途嗎？”
這番警示可以說來得極重，而且也顯示出了呂旭東的擔憂。
若不是鍾白這個年輕人一直以來的作爲，不說最後的效果，只談最開始的初心一直是爲了國家工業發展的話，呂旭東絕對會立刻讓他停職的！
“華國工業人千千萬萬，我不敢說自己爲咱們國家工業騰飛做出了多大的貢獻，但這一次我一定要堅持自己的意見！因爲引入MD自動鑽爆系統註定會成爲一個不成功的範例，會嚴重拉後我們國家礦山開採技術發展的進度。呂廳長，謝謝您今天單獨把我叫到這兒來告訴我這麼多事情，不過請您放心，我剛纔那些意見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我會在短時間內拿出證據，讓上面改變他們的看法！”
呂旭東沉默了，這是鍾白有史以來第一次強硬的拒絕了自己的規勸。
不能說這小子不聰明，以往自己也曾經給過他不少建議，鍾白都會及時調整做法，避免太過激進，最後也取得了皆大歡喜的效果，可爲什麼偏偏這一次鍾白就如此堅持，以至於冒着被自己擼掉的風險都要說得這麼果決？
呂旭東其實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說出口，那就是一個方案的確定，涉及到華國和蘇國、MD的關係。
別看只是一個小小的和源市地下礦山開採方案，但鍾白已經很清楚的表明了，他這套單體液壓支護頂板法方案裡的配件生產、試用報告目前都來自於蘇國烏克蘭。
而自動鑽爆系統不用說，100%是MD那邊的東西。
1982年華國對外科技的引入交流方向，當然是優先選擇關係日漸交好的MD，而不是那個已經和華國關係僵持了二十多年的老大哥蘇國。
可以試想一下，如果天河省工業廳的一個督導組用事實證明了現在從蘇國弄過來的設備能夠壓過MD的最新方案，這會在國內工業口上引起多大的震動？
不要說工業部了，在更高層面的領導那裡如果聽到這個消息，那又會產生多大的地震？！
當然，如果最終結果是好的，可能會引發部裡一系列的決策改變，但那個可能性，恐怕也太小了一點吧？
而如果最終結果是壞的呢？
呂旭東身爲一個副廳長已經不願意去想了，甚至可以說……他不敢去想了！
綜合評估下來，呂旭東認爲鍾白這一次是在走鋼絲，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低，在他看來能有30%就不錯了，剩下的70%完全都是基於以上不可控因素所導致的。
在今天的會議上呂旭東之所以支持鍾白，那完全是從技術層面考慮，也想通過鍾白之口給曹世明和工業部表個態，那就是天河省工業廳在面對和源市地下鋁土礦山減產難題出現的時候，他們是真心實意發揮主觀能動性，想了辦法、出了主意的。
但任何事情都要有個度，胳膊擰不過大腿，呂旭東其實也知道，大概率部裡最後的選擇是MD的自動鑽爆系統而不是鍾白提出的單體液壓支護頂板法，但我們天河省工業廳已經在這方面踏出了主動勇於嘗試的第一步，這就足夠了。
“好了小鐘。”呂旭東理了理自己的思緒：“咱們兩人今天關於這次方案的探討就到這兒，後續離方案確定還有一週時間，這一週你可以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最後你也可以在決定會議上堅持你的意見，但我還是那句話，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督導組基本上是不可能採用自動鑽爆系統方案以外的第二選擇的。”
“謝謝呂廳長。”鍾白沒有多說什麼，話已至此大家都心知肚明瞭。
“去忙吧。”呂旭東揮了揮手，重新坐在了座位上，低頭看起了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