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曹時在侯府後花園散步,或許是穿越帶來的未知緣故,他的身體康復的非常迅速,不過五天就可以下地行走,很快他發現一個大問題,他吃不慣西漢的正餐。
原本大病幾個月,每天只能吃一些米粥之類的流質食物,或者純粹的高湯,但是他身體好了之後這待遇就沒有了,按照禮制列侯用餐要以羹,膾,炙等幾大類,數十種菜爲正餐。
可是他偏偏受不住這正餐的重口味,漢代人做菜必然要有羹,這是三代以將的諸侯大禮,祭祀先祖要奉大羹,春秋時代諸侯大宴的主菜也是一鼎羹,羹的好壞決定本場宴會裡主人的面子。
而所謂的羹並不是他想象的米粥、麥粥佐以肉菜調料,羹就是肉糜粥,鹿羹就是鹿肉糜粥,雉羹就是野雞肉糜粥,高級一點的羹纔會和菜作羹,謂之鉶羹。
一隻大鼎幾十斤的食物烹煮至爛熟,獻上一碗看不清骨肉渾濁的肉糜湯,只有鹽和已經煮爛的蔬菜作爲調料,佐湯下嚥的材料是黑乎乎的醬,這種醬也是用牛肉,羊肉,魚肉做成的醃醬。
吃幾口煮爛的肉糜再品嚐鹹臭相交的不知名肉醬,忍住嘔吐的衝動詢問家吏滋味如何,在場的人皆露出一副陶醉的模樣說道:“孔丘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孔丘又曰:不得其醬,不食!”
羹是吃不下去了。
膾是生肉片,魚膾是生魚片,鹿膾就是生鹿肉片,選材用最豐腴鮮嫩的部分,再以商匕細細切之,力求做到分毫之,割纖如發芒,散如絕谷積如委袖,從三代到唐宋,直至明清都被視作無上享受的美味,好看的小說:。
可惜他一看這生肉片和生魚片就害怕的要命,曾經看到許多報道吃生肉片患上寄生蟲病,他還記得漢末的陳登特別喜歡吃生魚片,最後口吐蟲三升而死,簡直驚悚。
生魚片也是不敢吃的,
兩大類別被挑食的曹時否掉,剩下的只有鹿炙,就是烤鹿肉,這個菜他非常喜歡吃,雖然只有鹽巴和不知名的肉醬作佐料,不脫殼的小麥蒸熟的麥飯,粟米飯,唯有湯餅(麪條)可以吃一點。
就這麼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熬了幾天,眼看曹時氣色見好突然又消瘦,原本強壯的身軀日漸消瘦,陳叔急得團團轉:“君侯可是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老僕將那馮醫工喚來爲君侯問診。”
“我沒事,只是餓的身體虛弱。”
“啊?”陳叔瞪大眼睛:“莫非庖廚偷懶,做出的食物不和君侯之意呼?老僕這就處置他們。”
陳叔說話間殺氣騰騰,看起來至少是要用刑責罰侯府廚師,曹時知道漢代的刑律嚴苛,因爲上承秦法所以動輒是施以黥首刖足的肉刑,先帝(漢文帝)時因爲淳于緹縈冒死救父,所以下令廢掉讓人殘廢的肉刑改爲笞刑。
笞刑分幾種,輕的用藤條,重的用刑杖,想輕罰自然是藤條應付了事,如果想打死人那肯定用刑杖,下死手不出十杖就能把人打死,陳叔這殺氣騰騰的姿態必定想杖殺廚師的。
“陳叔停下來,我吃不下飯與庖廚毫無關係,只是最近身體虛弱吃不慣正餐。”曹時停頓一下觀察陳叔的神態,又補充道:“最近回憶起先公(先父)留下的古記,看到幾種別出機抒的佐餐正食,待我琢磨一二常識做出來。”
“不可!萬萬不可!君侯尊貴也,怎可親手烹煮食物呢?如果太公(曾祖父曹參)有靈得知君侯的行爲,一定會責怪臣等無用也!”陳叔昂着腦袋雪白的鬍鬚被吹的亂七八糟,一雙眼睛怒氣衝衝的瞪着。
漢家尊周禮,上至祖宗祭祀,中至皇權繼承,下至行爲禮儀都是以行春秋之道,君臣的關係也是仿照春秋戰國,列侯的家吏就如同春秋的家臣,君臣之間既是主從關係也是彼此信賴和倚重的合作關係。
西漢仍然保留先秦時代的奴隸制,當然漢廷是不鼓勵奴隸制,漢惠帝下令對奴隸主徵收兩倍算賦,但這都擋不住人們蓄奴的衝動,窮困潦倒的平民交不起稅也會賣身如豪富之家爲奴,好處是包含算賦在內的人頭稅以及田賦都由奴隸主出錢繳納。
家吏不同於家奴,他們是主君信賴的近臣,他們並不是奴隸身份或者曾經是但成爲家吏後就被註銷掉,他們領受遠超奴隸幾十倍數百倍的俸祿,竭盡全力的爲君主效力,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就是如此了。
他們的收入在這個時代屬於中產階級,哪怕最低級的家吏年收入也有幾十石粟米,可以穿着由侯府免費提供的夏裝冬裝,如果立功勞得信賴還會有額外的恩賜,要比起早貪黑種田的農民幸福百倍。
陳叔是侯府中資格最老的家吏,他的俸祿是秩比三百石,早在曹參時代作爲騎童參與平滅西楚的戰爭,曹窋時代先後擔任侯府負責安全的門大夫,負責侯國治安的侯尉,到了曹奇時代擔任侯國丞,吳楚七國之亂後曹奇病死,漢景帝下令削列侯的侯國治理權,才降到侯家丞。
先後侍奉四代家主,在平陽侯府默默奉獻六十多年的老臣,如果曹時不聽他的勸諫,說不定老頭一時想不開去見天國的曹參,那麼他將會被視作昏庸的標誌,定然會讓曹時在侯府中威望大失,賢能的人將會藉機遠遁,貪婪的人則會趁機撈取財物,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忠心耿耿的爲平陽侯府效力。
“一點小事何必上綱上線……好吧,我不親自動手,在一旁指導總可以了吧?給我找幾個手藝好點的鐵匠,我須得指導他們打造廚具,其他書友正在看:。”
陳叔喜出望外,樂滋滋的出去吩咐下人,臨走前還不忘勸導:“君侯大病初癒,老僕本不該插嘴,但是還請君侯牢記先公之志,誦讀經書以期出將入相光耀門楣。”
“先公(先父)之志時刻銘記於心不敢忘懷。”曹時點點頭表示聽取了勸諫,陳叔更加歡喜的退下了。
下午剛過,公主府家令胡遂又來求見,被陳叔不耐煩的打發出去,整個侯府上下都知道君侯大病初癒身體不適,公主府的一介議論儘快回京師就是沒事找事。
胡遂運氣不好,這次求見連侯府管事的家監都沒見到,就被陳叔的長孫陳掌攔住去路,二十出頭的陳掌繼承陳叔的遺傳,身高七尺六寸高大魁梧,而那胡遂身高不過六尺五寸的矮個子,被陳掌一通呵斥駭的屁滾尿流而走。
“哈哈哈,過癮過癮!”陳掌拍拍手回頭看見曹時站在遠處鼓掌,連忙跑過去行禮:“君侯,我嚇走鼠輩一定會被公主責罰的,可憐我今年才二十一歲還沒有成婚,如果我死了,太公一定會悲痛的。”
曹時瞥見陳掌眼賊溜溜的雙眼說道:“你還有兩個從弟,一個從妹,家中祭祀應該是不用擔心的。”
陳掌沮喪的垂下腦袋,又聽道:“公主之尊不會與你一個小人(奴僕)見識的,但是你嚇唬胡遂還是會被公主得知,你是侯府的家奴,所以你的罪責只有我來懲罰,就罰你在侯府內舂米三日,以爲懲戒,若再犯定重罰之。”
“謝君侯!”陳掌歡喜的領罰而去,面色再不復沮喪之色。
曹時洋洋得意,忽然聽到背後傳來的鼓掌聲,轉頭看見庭院的拐角裡閃出位中年壯漢,見到曹時也只是隨意的一拱手:“君侯病癒歸來,精神比以往好很多,可喜可賀。”
這話說的就像閒聊家常般淡然,曹時對他的無禮不以爲忤,他知道這人是侯府舍人(門客)樊它廣,他有另一個身份是樊噲之孫,前舞陽侯。
論輩分樊噲與曹參同輩,曹時還要稱呼樊它廣爲長輩,但列侯之間也有親疏關係樊家和曹家卻並不親近,甚至曾一度是敵我對立的關係。
樊它廣的伯父樊伉在誅滅諸呂只役中被殺掉,漢文帝繼位後才把舞陽侯的爵位交給其父樊市人,其父在位29年於前150年病死,侯位就傳給了樊它廣。
此君繼位之後老老實實做了六年列侯,後來不知怎的得罪了其侯府內的舍人,被誣告到廷尉府說他不是樊市人所生的兒子,事情曾一度鬧的很大,最後漢景帝還是頂住壓力廢掉舞陽侯國,貶樊它廣爲庶人。
樊它廣被貶爲庶人的過程中有不少列侯爲他說話,但這不代表列侯們與舞陽侯家關係親密,諸呂一系的烙印深深的刻在舞陽侯家的頭上,即使樊它廣一脈沒有呂家的血脈也洗刷不掉,因此樊它廣被貶爲庶人在京師中竟無人收留,還是前身的曹時憐他一把年紀承受奔波勞累之苦收留了他。
“落難之人承蒙君侯收留一年此恩德無以爲報,某如今身無餘財持用皆出自侯府已遭府中唾棄,某也無顏戀棧不去,只好就此告辭了。”樊它廣一臉悲憤,匆匆一拱手滿懷歉意的退下。
曹時捉住樊它廣,又怎麼能讓他輕易走掉:“君侯蒙不白之冤,吾心有慼慼焉,若君侯回到家鄉不知道如何維持生計?”
樊它廣以爲曹時有所求:“某一介草民,不敢妄稱君侯,君侯之恩不敢忘懷,此返回故里沛縣躬耕於隴畝,必將積粟存薪以報答君侯收留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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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陽侯樊它廣被廢可參考《史記樊酈滕灌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