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求訂閱!
建元元年五月三日,公元前141年六月,大漢帝國長安城,未央宮。{
長十五米,寬十米的巨型關中沙盤,沙盤中央是偌大的長安城,左右星羅棋佈着七十五個縣城,以及長陵、安陵、南陵、灞陵、陽陵,這五大陵邑。
“茂陵!這就是爲朕選擇的陵邑?可以再縮小點,仿照我父皇的標準也行。”劉徹面無表情,混不在意沙盤上一個石塔似的建築,將是他百年之後的安身埋葬之所。
上古三代素來崇神好巫,商代文化是以輕生死重鬼神,講究雖死猶生的風俗,人死前享受的必須帶入地下繼續享受,於是出現大批殉葬品以及殉死的奴隸和牛馬。
曹時提出新時代要奉行薄葬,儘量把財力集中在發展經濟刺激消費,逐漸提高軍事水平備戰匈奴。
劉徹接受了。
他一手炮製出那封莫須有的遺詔,沒有人質疑皇帝手中的遺詔是真是僞,更何況遺詔內容不涉及國策變更,不包含人事安排與變動。甚至沒有任何多餘的政治暗示。
或許這將會是有史以來最乾淨的遺詔。
“降低到陽陵的標準?陛下將來再改變主意會很難修改,空耗內帑勞民傷財反而有失名聲,所以臣是想先造個大一點的慢慢修,以後省得改來改去惹麻煩。”
“哈哈,姊夫也有怕惹麻煩的時候。”劉徹大笑道:“既然我要做個功比太祖。德比太宗的好皇帝,修個小點的陵墓怕甚?以後帝國有錢了,讓兒孫們爲陵寢改修擴大便是。何必我來揹負奢靡的壞名聲,姊夫不是說過好鋼用在刀刃上,有錢也要投進去精經營翻本纔是正道。”
小皇帝最近經營賽馬場玩上癮,每天都要過問賽馬場的經營情況,幾乎是一手操作每天的賽馬和馬球比賽安排,不得不說他是個非常聰明的人,限於年紀城府、經驗和見識略有不足。其餘各項表現早就超越同齡人的階段。
若沒有像怪物似的曹時,劉徹必然會是大漢帝國最優秀的少年,相同年紀無人能和他的聰明才智相媲美。年僅十六歲的小皇帝只需抽出半個時辰的業餘時間,就可以把容納二十萬人的賽馬場打理的井井有條,從賽馬場管理制度,到馬票競猜的水位浮動制度都有他的貢獻。
往往只需要一點提點就立刻想通。反應敏銳舉一反三的本事讓人歎爲觀止。曹時也暗暗佩服他的天賦異稟,要不是他有另一個世界幾十年的記憶和見識,還真比不過天子劉徹的聰慧頭腦。
曹時不想和他扯經營之道。
他的水平一瓶不滿半瓶咣噹,依靠眼界出幾個意想不到的好點子還可以,讓他和越來越專業的劉徹商討談經營學問,那純屬沒事去找不自在。
“陛下英明果斷,那臣就依照陛下的旨意去做了。”
曹時樂的劉徹爲了省錢縮小茂陵的標準,每年徵發幾萬徭役慢慢修造也不急。反正劉徹壽命悠長的很。
每個月初,照例彙報當月的貨幣改革推行情況。
五銖錢的鑄幣效率大幅下降。從最開始雒陽鑄幣坊四處想辦法增加產能到現在大約一半在開工,朝廷發行的五銖錢突破三萬億錢,每個月還會有500億錢左右的穩定增幅,預計在年頂增幅逐漸收窄到50億錢以下,直到出錢量基本吻合每年的採銅量爲止。
劉徹默默的踱着步子:“你就把冶銅的任務全部轉給雒陽鑄幣廠吧!銅半兩一起轉過去,多給別的作坊幾口湯喝,以免閒言碎語製造不必要的矛盾。”
“多謝陛下的提醒,臣險些給忽略掉。”曹時略微驚訝,暗自對天子劉徹的觀察力刮目相看。
金銀貨幣的開鑄量有限,流通量也非常小,每個月銀幣鑄五萬枚上下浮動,金幣則只有3000枚到5000枚而已,好在市場行情保持平穩,對少量投放的貨幣沒有過度看漲或看跌,見識過少府的能耐沒人敢招惹匯率比價這塊蛋糕,以少府的黃金白銀儲量可以按照這個速度鑄個三十年毫無壓力。
鑄的少也有不少好處,鑄造的金銀貨幣做工更加精細好看。
離開未央宮,前往去位於北闕甲第的魏其侯府。
竇嬰大步迎出來,笑着作揖:“我說今天怎麼有鳥兒在屋檐上叫,原來是平陽侯大駕光臨,快請!”
“魏其侯客氣,冒昧來拜訪大農令家,我應該多多致歉纔是。”
一老一少兩個人客套幾句,才走進屋子裡各自落座。
陪坐的是一老一中一青的奇怪組合,他不認識這三個人,但起碼知道對面是三個儒生,要說有點面熟的只有那青年儒生,他的眉眼到有幾分酷似孔安國。
“老朽齊人轅固生,早前曾在朝廷裡當幾年博士。”
“在下廣川董仲舒,也曾在朝廷當過幾年博士。”
“在下魯人孔武,至今尚未能舉孝廉。”
曹時無語了。
老中青三人組合一個賽一個牛氣,唯有孔武名氣最小,那也是年輕儒生的領導者。
“平陽侯,我們想找您交流交流學術看法,請不吝賜教。”
三個人準備充分底氣十足,早早的擺開架勢要亮出組合拳,看樣子是要把前兩次受到打擊的儒家名聲扳回來。
竇嬰微微一笑,他對三個人的學術水平非常有信心,轅固生辯才無礙經驗老到,董仲舒學識超凡眼光獨到,即便最年輕的孔武也頗有根基不容小覷。
由他們三人珠聯璧合聯手攻擊,即使管子復生。晏子轉世稍不留神也要栽個大跟頭。
沒想到曹時忽然笑道:“三位不必如此,我今天來不是爲了聽幾位的高見,而是要問你們想清楚了沒?”
“你想說清楚什麼?”
三人一愣。還沒發覺話語的主動權悄然之間交了出去。
“我很敬佩你們,也很敬佩孔子,但是我們所生活的家國天下,我們頭頂至高無上的天子,不喜歡你們的頑固和偏執,商代的禮法不能用於周代,周天王開國時的制度不可以用於春秋戰國。當年孔子求學於老子,學得《周禮》的精髓方有《禮記》一篇,孔子標榜的仁禮中的禮就來自於此。你們可知道老子當年的評價?”
三個人嘴巴緊閉默然不語。
“春秋戰國是什麼年代?漢家又是什麼年代?就連《管子》的治國術尚且不能全盤引用,你們抱着六經研究的滾瓜爛熟又能治得了國嗎?”
“可以!老朽很篤定一定可以!只要……”
曹時放聲大笑。
轅固生鐵青着臉道:“平陽侯好生無禮,爲何當庭發笑?”
“您剛纔說苦讀六經能治國,那麼請問怎麼治國?當今天下有耕地11.9億畝(8.27億畝)。其中薄田4億多畝。中田4億多畝,上田僅3億畝,現有3600餘萬口,請問你如何分配土地合理耕種?倘若人丁繁衍50年後6500萬口,又當如何分配土地合理耕種?”
“你……”
“倘若匈奴入寇大戰將起,朝廷要動用30萬大軍鎮守邊疆,需要100萬民夫修長城送糧草,請問你該當如何治國?”
轅固生勃然大怒:“平陽侯如此驕橫跋扈強詞奪理。欺人太甚!”
“那您以爲治國是什麼?”
“老夫不才,尚知道明仁禮。只要天子謹守仁禮,待百姓仁厚甚於水火之危,哪怕國庫空無一粒糧食,百姓們也絕不會怨恨朝廷,天子好禮則民莫敢不敬,禮樂不壞則制度不崩,百姓縱然貧困也不會飢渴無食,匈奴入侵更是荒謬無比,而今我漢家與匈奴世代修好廣結姻親,匈奴單于嘗以天子至親自居,又怎麼會大舉入寇呢?只要天子修書一封送往龍城,雙方永罷刀兵世代修好豈不妙哉。”
曹時冷笑一聲:“我到是什麼高見,原來是與匈奴人世代修好之策,轅固生迂腐也!”
“什麼?”
“仁禮甚好!然而仁禮卻管不了百姓肚中飢餓,人們生來有趨利避害的本能,荀子曾說過,好利而惡害,人之所生而有也!管子曾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百年之中,風調雨順者的好時節佔據三分之一,年景普通的時節佔據三分一,水旱蝗災頻繁出現佔據三分之一,百姓奮鬥三十年至少有十年多少會遇到災難,你說百姓肚中飢餒否?禮樂未崩的周穆王,爲何會國勢大衰?難道因爲他不仁嗎?”
曹時氣勢正盛咄咄逼人,迫使轅固生陷入兩難境地。
他應該說周穆王不仁,可週穆王東征西討威震天下,《穆天子傳》恰是孔子謝世後,戰國初期是著名傳奇,要說他不仁需要冒着很大的風險,就連孔子在《尚書》裡也不敢直指周穆王不認,何況轅固生這一介漢家儒生。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天子與匈奴蠻酋結爲姻親,又怎知道幾代天子深以爲恥,朝思暮想着北伐匈奴一雪前恥,自吳楚七國之亂結束,先帝深感匈奴窺伺神器寢食難安,設馬場五處以豢養良駒戰馬供給軍用,漢軍若一日無強軍,便要一日受盡匈奴兵鋒所壓迫,他日再冒出個冒頓單于般雄才大略之主,兵鋒南指頃刻之間破關而入,飲馬黃河俯視中原,你負擔的起責任嗎?”
“你……你豈有此理!”
轅固生氣極了,從沒見過這麼不講道理的人,不斷的給他挖坑誘使他跳,還是當面挖坑當面讓他跳,他又不是傻子,以前只有他給別人挖坑的時候,今天卻碰到難纏的敵人。
氣勢上,曹時已經佔據了優勢,可實際情況是轅固生並不服輸。
兩人很清楚,彼此皆是意志堅定的人,普通言辭根本打動不了他們的意志,縱然轅固生馬失前蹄授人以柄,只要等他回過神來依然可以戰個沒完。
轅固生可不是公羊壽、胡毋生、董仲舒,公羊學派的人只會編撰書籍,舌辯的實際戰鬥力非常弱。
更不是缺乏經驗的孔安國,迂腐無能的王臧、趙綰之輩,絕不會被一句儒賊罵倒,激烈的爭執反而使他越挫越勇。
他是吵架界的前輩高手,這輩子參與過的舌辯不下五百場,曾在廷辯上與黃生爭論“湯武革命”的議題,迫使漢景帝以吃馬肉和馬肝爲由強行中止,號稱一張鐵齒銅牙不怕任何人,結果他就真的栽在這張屬破鑼的嘴上。
因爲說話不分輕重,狠狠得罪了太皇太后竇漪房,被丟進籠子差點就裡喂野豬,從那時起,轅固生的暴躁脾氣有所收斂,回鄉將養十幾年才把心理創傷養好了,年紀漸長脾氣比以前好很多,但嘴巴刻薄的功夫可一點沒褪色。
“轅固生,我見識你的本事了,縱橫家的手段用的不錯!”
“平陽侯,我也見識你的本事,縱橫家是什麼東西,我用的是地道的儒術!”
“好了好了,兩位不要因爲理念不同吵了翻天。”竇嬰出來打個圓場,總算止住無休止的爭吵。
要不是竇嬰拉着,曹時差點要拂袖而去,從沒見過臉皮那麼厚的老儒生,自己都說到臉上了還不願意羞慚而退,梗着脖子和他爭論孔子的仁禮到底能否治國,幾乎用上縱橫家的手段來對付他,差點沒把他給噁心死。
孔武整個人都看傻眼了,他從沒見過那麼激烈的辯論場面,記得印象裡遇到的辯論每個人坐姿端正,用心傾聽對方的發言而後作出回答,彼此禮儀毫無可挑剔之處,可眼前的情況讓他感到非常驚訝,原來爭論也可以這樣。
董仲舒擦擦頭上的冷汗心有慼慼焉,換做他上去只怕走不了幾合就敗下陣來,自家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公羊春秋》以及一點天人感應的私貨,前者公羊壽與胡毋生的研究更透徹,後者屬於陰陽家的拿手好戲,忽悠沒見識的人還湊合,去忽悠年輕的天子最多能哄住一時,一旦天子醒悟就是自己倒黴的時候,去忽悠曹時更是不可能,他那點私貨都不好意思拿出來。
許是被吵架吵煩了,曹時冷哼道:“難怪人人都說你轅固生鐵齒銅牙本領了得,就連太皇太后的虎鬚也敢捋,吃了次掛落到現在還不長記性,以你剛纔那些發言擺在朝堂之上光明正大的講,你這輩子都休想再踏入關中半步。”
“你威脅我?”
“我讓你拿出治國術,你說唯有仁禮二字,我讓你以仁禮開題治國,你東扯西扯就沒一句腳踏實地的策略,我說你迂腐,你罵我荒謬,到底誰更荒謬?我來這兒是和你這個老儒生閒聊的嗎?你拿不出治國的真憑實據就請閉上嘴巴,我不想再和空談虛言之輩講話了,累!”
轅固生像是被電打了一下似的渾身亂顫,佝僂的身軀隨着劇烈的喘息聲抖動,他被氣壞了。
“你……”
“我要是你早就趁早收拾東西回齊國頤養天年,省得在長安城裡招搖撞騙帶壞民風,當今聖天子最討厭虛頭巴腦的話,你的治國術太虛,治不了國,回去治治你自己吧。”
轅固生眼一黑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