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一個難以入眠的夜晚。
霍去病的書記官帶人直查到了下半夜才爲難的告知霍去病,並沒有找到南宮大閼氏,連同陳嬌所說的小王子狐陸孤和一對小公主也全然沒有下落。後來在繼續審問中,終於從一個匈奴侍女口中得知,南宮大閼氏已經在一隊騎兵的護送下帶着一對公主逃往了右谷蠡王的王庭尋求庇護。
霍去病立刻命人查點一隊漢騎,命他們立刻展開追擊,務必抓回南宮和小公主們。
一雙女兒在南宮的手上,境況不知,又剛得知麒兒死因的真相,陳嬌的心情很壓抑也很混亂。這也許是她此生最難度過的一個夜晚,打開帳簾,凜冽的風裹挾着雪粒打入帳內,陳嬌站在帳口,只覺一陣好似針扎的撲面冷意,只是那凜冽的痛感遠不及她心中的翻江倒海意難平。
李廣利的話揭開了她充滿恨意的傷疤,然而可笑的是她竟然恨錯了人,一錯就是五年的時光。
誰說重生就全都是好呢,陳嬌苦笑,苦笑裡露了淒涼。總覺得前世的劉徹廢過後殺過子,爲了帝王權柄不擇手段,那衛子夫的戾太子就是淒涼的證據,所以再看見他逼死竇竟夕的子嗣,處置劉寶如的幼子就對他的冷酷不寒而慄,總以爲他下得去手,哪怕是自己最愛的孩子;總以爲他愛的做作,對她不過一場浮夢。
劉徹是疑過,可是正像他說的那樣,他從沒想過傷害麒兒。劉徹是看中江山,可他也不願失去她的感情,不然他何必宵衣旰食冒着出其不意的作戰風險讓霍去病出現在她的眼前。
陳嬌已經告訴自己,她不愛劉徹很久了。是的,說的久了連自己的心都變得麻木,即使知道了真相,也說不上對劉徹的感情重燃信心,她只知道,她很彷徨,失落,懊悔,憂傷,所有的一切都涌上心頭,彷彿塵封的傷口被揭穿,又讓她在淚光裡到她失去的麒兒。
她已經失去了麒兒,她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如果可以,她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回她的麒兒,他還那麼小,他總是圍繞這她,彎彎的眉眼調皮的神情,喊着,母后,我很想你……
陳嬌躺在柔軟的牀榻上,眼淚傾瀉涌出,直到黎明才昏沉的淺眠過去。
霍去病說兵貴神速,他不能在這裡耽誤太久。
“天后,我出兵時陛下御旨有令,如若見到您的鳳儀,應第一時間送您前往雁門關見駕。”霍去病對陳嬌說。
陳嬌精神不是太后,聽說劉徹還在雁門關不禁詫異道:“他還在雁門關?”
霍去病點頭道:“是,陛下關心此次決戰戰況,一直關坐鎮雁門關。我會派遣近衛營領一千兵馬護送天后回去。”
陳嬌微微頷首,出於禮節性的關心問道:“那你呢,還要何時返回?”
霍去病笑了,笑的自信昂揚眼中充滿了興奮的光芒,他說:“天后不必擔心,伊稚邪找了我這麼久,要是不讓他見見冠軍侯本尊,恐怕他這輩子都不明白什麼才叫做勇冠三軍。”
見霍去病這樣信心滿滿,陳嬌也勉強笑了,溫聲道:“一切小心,待冠軍侯凱旋而歸。”
霍去病仰頭笑了,對陳嬌道:“天后放心歸漢,伊稚邪還等着我呢,到時我把他的項上人頭帶回去,還趕得上賀一賀陛下的春秋萬聖節(劉徹的生日)。還有那個南宮閼氏和天后找的一對女孩兒,我已經吩咐騎兵,若是追到會送去大將軍的雁北大營,待天后下途徑榻時再做定奪。”
陳嬌對霍去病的安排沒什麼意義,如今也只能將希望寄託在那隊騎兵身上,不然南宮帶走兩個孩子肯定還要生事。
陳嬌走時霍去病對近衛營的隊長姚希吩咐,讓他在途中完全服從陳嬌的命令,權當是他的將令,如有不從軍法處置。
陳嬌被衛隊護送走了將近二十幾天的路程,纔來到雁北大營,這裡就是衛青駐防與右谷蠡王對峙的地方,也是一年前陳嬌離的很近卻終究沒能來到的地方。
當日衛青並不在營中,陳嬌的隊伍來到時,士卒說大將軍帶着衛隊剛到不遠處的山脈上觀察地形去了,那邊山下的腹地裡有一個新兵營,大將軍隔一段時間就會去巡視一下,估計要過兩天才回來。
陳嬌知道衛青上次的箭傷痊癒就已經很欣慰,她確實很像見一見衛青,親自道謝或者,看一看他過得好不好,別人說的話終究是別人說的,她縣親眼看一看衛青。不過眼下到有一件比建偉請更令陳嬌焦心的事情,那就是得到兩個孩子的下落。
很遺憾,霍去病的軍隊已經回去了,他們一路追擊南宮,卻因爲大雪的緣故,終究沒能在他們到達右谷蠡王營地之前追上,走時專程來過雁北大營,遺憾的留下了追擊失敗的口信。
劉徹派來的使節崔巍已經在雁北大營等待了陳嬌三日,今日見她前來非常慶幸,雖然心裡急着請天后回雁門關向天子覆命,但畢竟不能無禮,還是勸着陳嬌在這裡稍作休息,一日之後再啓程前往雁門關。
最令陳嬌欣喜的是大寒跟着崔巍一行人來到了這裡,專程伺候陳嬌回去。一年前大寒和簡峰等人脫離右谷蠡王的盤查回到大營,她也不肯回長安,稟明天子就留在了雁門關,一心等陳嬌歸來,此時見到陳嬌更是熱淚盈眶。
陳嬌從大寒的口中得知劉徹已經知道她在匈奴生有兩名公主的事,陳嬌再問劉徹如何得知,大寒沉默了一下還是猶豫着就把事情說了出來。
“奴婢在陛下身邊伺候,聽曹宮監說過,前一陣子匈奴王廷被冠軍侯攻破救出了娘娘,南宮大閼氏卻不得不遁逃右谷蠡王王庭避難,她本就心存怒火,又被騎兵千里追擊如喪家之犬,若不是她與右賢王早有利益共生,只怕右賢王還不肯出兵相迎,那她早已落入冠軍侯騎兵的手中。南宮身爲匈奴大閼氏灰頭土臉的跑到了右谷蠡王王庭,她之前從來沒受過那麼大侮辱,惱羞成怒顧不得許多,就用兩名公主的性命作爲要挾,書信要求天子十日內下詔命冠軍侯全軍撤出草原,並將朔方郡土地還與匈奴,不然就……”
大寒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看着陳嬌小聲道:“不然就不留公主的性命。”
陳嬌早知南宮會以此爲理由生事,但當她真的聽到“不留公主的性命”這句話的時候心還是猛然沉了下去。
畢竟那時她的兩個女兒,是她無法割捨的眷戀。
“南宮大閼氏那樣的要求,陛下是絕對不會同意的,所以兩邊談判就無法進行,陛下好像連談也不想談,南宮大閼氏後來送來的書信,陛下直接就讓人退回去了,看也不看。”
陳嬌瞭解劉徹,南宮的要求到了劉徹這裡,根本就只有四個字:絕無可能。
因爲南宮的要求超出了劉徹底線,劉徹最多隻能容忍用金銀財帛去交換公主,若讓他退兵割地,那想都別想。不要說是公主,就是南宮把劉徹所有的皇子都捆在一起威脅劉徹,劉徹也不會退讓半步。
而南宮其實也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當初她不用公主威脅劉徹是清楚公主的分量不足,而且她手上還有陳嬌。而如今她連王庭都丟了,爲今之計手上的任何籌碼都不能浪費,無關輕重都要試一試,因爲只要劉徹不撤兵,整個匈奴復地就會被攪得翻天覆地,所有匈奴人都會寢食難安,她也根本沒有機會再回去安安穩穩的做她的大閼氏,沒有權柄甚至沒有王庭的大閼氏,還算得了什麼呢?南宮早就對親情棄若敝履,她現在要的只有權力,爲了權力她有足夠的理由瘋狂,劉徹能殺她的于丹,她當然就能狠下心對劉徹和陳嬌的女兒開刀。
陳嬌坐在大帳中靜默不語,心思紛擾,腦中掠過的都是女兒們可愛的小臉,甜蜜的笑容。
或許漢營與右谷蠡王軍隊駐防的地方並不太遠,陳嬌與一千騎兵剛來到雁北大營,斥候就把這件事傳到了右谷蠡王的大帳。
“漢皇已經不再接收大閼氏的去信了,現在漢庭皇后剛到雁北,大閼氏下一步打算怎麼做?”右谷蠡王坐在王座上,看似有些漫不經心的向南宮發問。
紅衣的南宮眼中閃出刻毒的光,冷冷道:“我已經收到了維奇麗的稟報,霍去病親口說劉徹爲了陳嬌修改作戰計劃,可見這個陳嬌在他心中自然比別人重得多,這兩個女孩便罷了,若是陳嬌在手,我倒要看看劉徹願不願意退一步,就算不願意,我也要讓他嚐嚐失去摯愛的滋味!”
當晚近衛營巡邏的時候捕獲一名鬼鬼祟祟的漢人,他手上拿着一隻玲瓏的寶石小金鐲,說要私下求見天后。
陳嬌看到那隻小金鐲就知道這裡女兒腕上之物,立刻召見了這個漢人。這人正是南宮派來的秘密信使。
南宮給陳嬌的信上說的明確:若要她的兩個女兒平安,陳嬌就用自己來右谷蠡王營帳換回她們,不然南宮會對其中一名公主下手,兩日內必讓陳嬌見到小公主的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