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廷尉府,張嫣行在長安街頭,忽然有些茫然。
“娘娘,”荼蘼亦步亦趨的跟着,勸道,“既然已經看過許大人了,咱們還是先回宮吧。”
“不要。”張嫣搖搖頭道,“我還不想回去。”
待到四周行人漸漸蕭條,張嫣愕然回神,這才發覺,原來自己竟是不知不覺走到了北城陵裡。擡起頭來,面前門宅儼然,玄漆門楣之上懸着隸書匾額鳴雌亭侯府。
張嫣不自禁的苦笑了一下。
很多年前,她初見許襄,就是在這座侯府之中。
“荼蘼,你替我去敲門看看。”她道,見荼蘼走到門前舉手欲敲,忽然又道,“算了——物是人非,人家也未必樂意見我,咱們回吧。”
忽聽得身後“哐當”一聲,正門敞開,許負悠然的聲音傳來,“張皇后既然已經到了門前,便請進來一敘吧。”
據張嫣所知,許襄在任治粟都尉之後,便自己開府獨居,搬出了姐姐的侯府。這些年,鳴雌亭侯府因長久無人居,便有些冷清破敝。老管家在正堂之側搭起了茅屋,掛起白幛,爲少主人停靈,妙齡少婦穿着孝服跪在堂下,神情有些呆滯,見張嫣走過來,擡頭望了一眼,復又低下頭去,灑下一把紙錢,嘩的一聲,火光一亮。張嫣瞧着有些眼熟,這纔想起,正是當日許襄在東市救的歌女。
“因爲阿襄是陛下賜死,不能依着常理停靈發喪。”許負嘆道,“我亦只能這個樣子,等到入了夜,將他送到城郊,擇地安葬。”
此情此景。張嫣亦心中難過,在靈前真心實意的吊了一禮。一路看小說網又問許負道,“我以爲,裴夫人遠遊在外,輕易不會回長安呢。”
“本來是不想再回長安這個是非地地。”許負淡淡笑道,“但我就這麼一個弟弟,他命遭死劫,我自然得回來送他一程。爲他操辦後事。”
“我這個弟弟,爲人孤高。”許負笑笑道,“爲官多年,也沒個交好的人。又不肯娶正妻,家中只有一房侍妾,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我不趕回來,難道讓他曝屍荒野不成?”
張嫣慚然道,“裴夫人相術已通神靈,早就算到令弟命相受我所累,這才一直對我有怨懟之心吧?”
許負摸了摸收歿幼弟屍身的棺槨。神情既有些痛楚,又有些奇異,許久方道,“按理說。阿襄走到今日這步,更多的是因爲他自己性情偏執,其實怪不得娘娘。但許負到底不是完全脫俗之人,胞弟赴死,總還是有一份幽怨之心難消。”
“那你爲何還要成全我來到這個時空?”張嫣不解問道。
若許負當日袖手旁觀,則她會在兩千年後地那個時空生活下去,也許快樂,也許痛苦。對屬於所有這個時空的人事一無所知,而許襄也許終生不得志,不會出人頭地,但總能平安碌碌終老。
一切都會好好的,什麼都不會發生,歷史年輪如同史上所載一樣慢慢滾過。沒有人會知道另一種可能性。這樣對許負而言,豈非更好?
許負沉默了一會兒。仰首道,“天命所定,既有機緣參透,縱然我不行之,終究會如是運轉。哪裡來的半分僥倖?雖然我因此失去了一個弟弟,但大漢百姓這些年來得你之益,所獲頗多,也是抵得過了。16k小說網.電腦站”
那麼,我和劉盈的姻緣呢?
張嫣忽然很想問許負,我和劉盈,到底能不能結得善果,話到了嘴邊,卻生生嚥了回去。許負方受喪弟之痛,自己卻以兒女私情事煩之,未免太過分,於是嚥了口,自嘲笑道,張嫣,你和他已經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竟是還存奢望麼?
“對了,”許負忽然從袖中取出一物,道,“這是我適才去廷尉府接他回來,爲他換衣裳時,在他懷中找到此物。猜想是娘娘舊物,不敢私留,原物奉還。”
“這是?”張嫣接過來,看了一會兒,才認出這是一個小小的錦囊。
它用陳留白絹納成,針腳粗糙,顯見當初縫製它的人女紅上很是欠缺,水洗多次後顯的有些發黃,但卻被人用十二萬分心意珍藏起來,毛邊被經年摩挲地磨損上翻,又重被壓的平整。
她看着這個小小的錦囊,忽然間,鼻子發酸,想要慟哭。
那是七年前,她交給許襄的錦囊。
七年前,她年紀還小,自以爲要效仿諸葛孔明,於是縫了五個不同顏色的錦囊交給許襄,手藝並不好,但敝帚自珍,很有些得意,特意囑咐他日後要全部還回來。
後來他交還了自己其中四個,卻對自己說,那個白色錦囊丟在戰場上,再也找不回來了。
不過是一個錦囊而已,她也沒有太在意。卻沒有料到,他一直瞞着她,藏在了離自己心頭最近的地方。
臨死之前,在廷尉獄中,許襄那樣特意的想要激怒自己,讓自己負氣離去。一路看中文網在他內心深處,並不是真的那麼恨自己吧?
對着這個將線腳磨平的錦囊,縱是再遲鈍,在這一刻,她也無法再欺騙自己下去,這些年,許襄對自己的若有若無地情意,她一點也不知道。
他死去了,她才知道他對自己的情意,這份深情,她卻已經再也找不到法子償還。
一切在開始之前,就已經了斷的乾乾淨淨,再無回頭的可能。但是,如果早知道如此,那個長安街頭偶遇,她一定不會再叫住他,與他做一個交易。
張嫣拭去了眼淚,將錦囊遞還給許負。道,“這個錦囊既然是許大人心愛之物,我不敢奪之,不如陪着許大人同葬於地下吧。”
“怎麼?”許負微笑道,“張皇后不是不喜歡自己地私物落在別人手裡麼?”
張嫣淡淡笑道。“不過是一個錦囊而已,算做一個念想吧。”
縱然從不曾去愛,但是在知曉他的一片深情地時候,她狠不下心來,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許負張口想要拒絕,然而想起弟弟一片癡心,到底不忍心,嘆了口氣。重新接了回去。
“你日後打算怎麼辦呢?”
許負笑笑道,“襄弟生前,還留下了一個方滿週歲的兒子,已經是許家唯一的血脈,我打算帶着他四處雲遊,此生必不再碰功名二字。”
“如此,”張嫣想了一會兒,竟也只能道出兩個字,“也好。”
七月十日,灌嬰攻入長沙國都臨湘。長沙王吳賀瘋狂的屠戮了妻子兒女,之後自盡。先王臣的兩個子嗣吳回,吳錦也在戰火中被下臣殺死,長沙王無後而除國。漢庭在原長沙國故地上設長沙郡。
中元節,魯元長公主同惠帝往長陵祭拜高祖,時人講究事死如事生,陵官將陵園打掃地一如生前,坐臥起居,纖塵不染。
聽劉盈囑咐侍從將長公主送回宣平侯府,魯元掀開車簾,奇道。“陛下不回宮麼?”
“日頭還早,”劉盈站在陵前笑笑道,“我想去新起地西市看看。”
“先人還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魯元殷殷勸道,“陛下身份金貴,卻總喜歡微服私訪。若是不慎遭遇刺客。豈非讓母后和阿嫣擔憂。”
“如今天下太平,又在長安城內。哪有那麼多刺客。”劉盈不以爲意道。
長安西市,設在橫門之外綿延到橫橋之邊,來往更多的是住在城郊的百姓。雖不及東市繁華,卻自有一種俚俗之處。
西市正中,有一羣人正在鬥狗,四周百姓圍觀,紛紛爲自己下注的鬥犬喝彩。
只見當中那頭毛色發黑的鬥犬神勇非常,將對手咬的節節敗退,賭輸地人嘆息了一聲,頹然付了錢,慢慢散去。
“娘子別喪氣,”荼蘼勸道,“沒準,下一注咱們就贏了呢。下一注咱們賭適才那隻黑將軍,它凶地狠,一定能通殺四方的。”
“輸也好,贏也好。”張嫣嘆了口氣道,“我覺得都沒意思地緊。還是換一家去玩吧。”
七月末,長安的暑熱還沒有完全消退下來,張嫣的頭上沁了一層薄汗,接過巾帕擦拭,回過頭來,看見了劉盈,先是微微嘴角上翹,又慢慢的板下來。
“舅舅怎麼學我到西市來玩耍?”她嗔道。
劉盈正要答話,忽見阿嫣面上神情變的惶急,聽得身後勁風颯然,向一側躲避,一支重箭堪堪的擦着自己身子射過。
“還不快快救駕。”韓長騮的聲音驟然拔高,市中圍雞鬥狗之輩,一鬨而散躲避,遠遠跟着的期門軍迅速地圍了過來,將二人護在其間。搜尋着持箭之人。
“小心。”劉盈拉着張嫣躲避在一家市肆屋檐之下,以躲避暗處的流箭。期門軍在他們身前圍成圈,然後四散的找尋刺客,不多時便格鬥成一團,刺客不過十數人,雖彪勇善戰,但也漸漸支撐不住。
張嫣驚魂甫定,長了這麼大,這是第一次,刺客這種生物,直面到自己面前。
“啓稟陛下,”侍衛長酈疥上前稟道,“刺客大致已經伏。”
“嗯。”劉盈點點頭道,“留幾個活口,交由廷尉府審問來路。”
“諾。”
酈疥應道。
許久不見新的動靜,期門軍地守衛便慢慢鬆懈下來,但還是不敢放鬆。忽聽得一人暴喝道,“還有一名刺客。”附近的期門軍上前格拿,五石的弓箭在離弦的時候被喝了一下,微微偏離了準頭,竟不是對着劉盈,而是向着他身後的張嫣面門射來。
果然不該竄門看抄襲八卦,於是又一次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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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明天我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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